“真漂亮,真帥氣?!?
恩德勒斯將懷表重新遞給了洛伊奇,后者接過后嘆息一聲,繼續說著:
“可是好景不長,我身為筆商的生意才剛剛有了些起色,我和她就因為一次外出荒野采樣時被一場毫無征兆的天災波及?!?
“她當場就被風暴撕成了碎片,她當時用盡最后的力氣把還在發愣的我推入了一處狹窄閉塞的壕溝內,我躲過了一劫。”
“那時,她幾乎是我活著唯一的盼頭,她沒了,我覺得我的另一半都被挖空了,也曾在那時想著和她一起死在天災下也好。”
洛伊奇盤弄著手中的懷表,喃喃自語:
“但我仍然記得她那時的眼神,那是讓我活下去的眼神。”
“她之所以選擇我,也正是因為我那不可思議,甚至不切實際的理想,我要是就這么放棄理想隨她去了,她會恨死我的?!?
“所以我還是得活著……活著去制作筆,把筆作為文化啟智的工具,帶給整個烏薩斯?!?
“于是我設法折返回了諾夫哥羅德。”
“好在那時入城的手續還沒有那么繁瑣,我混在一些人群中悄悄進了城,但我明白我一定已經感染了礦石病。”
“因為我已經覺醒了源石技藝,是關于一些物質的轉換方面的,面對著突如其來的特殊能力,我有些猝不及防?!?
說著,洛伊奇以一種造化弄人的語氣感慨道:
“但我很快就發現,我的源石技藝能夠讓數種廉價植物進行催化反應,形成一種增稠劑,極大幅度地增加墨水的產量?!?
“不光如此,這種經由我的源石技藝所制造出的墨水,加上我配套制造的筆還能強化其本身的強度,很難損壞。”
“天災殺死了我的友人,我的摯愛,我不知道是天災給予了我一份殘忍的回贈,還是斯韋特蘭娜在生命的最后給我的祝福。”
“但我都只能接受了?!?
“也許這就是我的宿命……我的過往種種將我推上了這條道路,我成了一名筆商,筆商洛伊奇·波普·米亞帕克魯夫?!?
“只是在烏薩斯成為了感染者……之后發生的事總是大同小異,無論是生活在移動城邦上的烏薩斯人還是生活在雪原上的烏薩斯人,都是一樣的。”
“我成了感染者之后,變得極其小心翼翼。”
“我生怕別人知道我是感染者,慶幸的是我謹小慎微的性格在這之后的一年多的時間里幫了我大忙,一直沒有暴露?!?
“直到一年多以后,諾夫哥羅德這個移動城邦頒布新政,居民需要每個月定期進行強制體檢,在聽到那個消息,我就明白我的末日到了?!?
“不光光是我,諾夫哥羅德里面也有不少像我這樣的人,感染癥狀很輕微,體表也沒有任何源石結晶,走在路上和正常人也沒什么兩樣?!?
“可要是一旦體檢,我們的血液還有器官造影就會毫不猶豫地出賣我們。”
“于是我只得連夜出走荒野,留在城市里被逮到就是死路一條或者扔進感染者礦場里生不如死?!?
“但我從未放棄我的理想……最后,我也像她那樣,成了個在荒野里流浪的行商。”
“直到我的生意越做越大,觸犯到了大公們的利益為止……我一路亡命奔逃,最終與您相遇。”
“這就是洛伊奇·波普·米亞帕克魯夫的事了?!?
洛伊奇一口氣說了很多,他擦了擦眼淚,從馱獸旁邊的行囊里掏出一瓶烈酒,打開蓋子,詢問:
“我能喝一點嗎?老爺?”
恩德勒斯回答:
“沒事……喝吧。”
洛伊奇點了點頭,他喝了一口,就暫時重新將這瓶酒放了回去。
“斯韋特蘭娜……但愿你我在今夜的夢中相逢……”
他喃喃自語,眼神似乎飄到了很遠的地方。
“……”
而另一面的恩德勒斯,他聽完了洛伊奇的自述后,心中也思緒翻飛,但他必須面對現在更緊要的問題,內衛馬上就要來了。
他正在思考,如何才能瞞過烏薩斯帝國,制造一場假死。
以現在自己的實力哪怕加上涅墨西斯的力量,也無法真正對抗烏薩斯帝國本身——即使是這三名內衛一齊出手便足以將其絞殺。
何況,他現在狀態也并不好。
自己和卡特列妮維婭一戰之后,現在才勉強恢復了之前的一半實力,旁邊還帶著一個毫無作戰能力的洛伊奇。
的確如恩德勒斯所說,他們必須死,必須需要一場死亡來換得寧靜。
“時間不多了……就算按照最好的打算,以內衛的速度要找到我們也撐不過天亮?!?
借著天空中的雙月那皎潔的光芒,恩德勒斯看著前路,暗自思忖。
嗡嗡……
而就在這時,恩德勒斯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臟悸動了幾下——他放在心臟位置的口袋里的那支邪魔之筆也跳動了幾下。
“我該怎么辦呢……涅墨西斯……?”
恩德勒斯將那支筆拿出,看著筆表面上透明的刻度槽,墨水似乎永遠是滿的。
“……嗯?!”
可就在這時,恩德勒斯的瞳孔突然一顫。
嗡嗡……
因為他看見,半透明的刻度槽上,原本漆黑的墨水之中,突然隱現出一粒粒各色的光塵,在無邊的漆黑中微微閃爍,輕柔浮動。
像是繁星。
并非繁星。
“色彩……這是卡特列妮維婭的力量?!”
恩德勒斯下意識猛地雙腿夾緊了底下的馱獸,后者因為他突然的用力不滿地發出一聲低鳴。
“怎么了?恩德勒斯老爺?”
一旁的洛伊奇靠近,詢問自己。
“沒事……讓我思考一下?!?
恩德勒斯擺了擺手,安撫了一下底下的馱獸,猛地回憶了起來:
“……是那個時候?”
卡特列妮維婭在想要處決自己時,曾招出一把由各種色彩匯集而成的,極致絢麗的單手劍——而涅墨西斯混入了其中。
卡特列妮維婭在想要揮劍的瞬間,涅墨西斯一瞬間吞噬,不,應該說是所有的顏色都涌向了祂,祂不再拒斥,而是去交融,去支配這些顏色。
因為所有顏色的歸宿……都是黑色。
而同樣,黑色也孕育著無限的可能,于漆黑的帷幕之后……一切皆有可能。
“■■……*&##【色彩】……^■■【認知】……!?■■■■?!????”
涅墨西斯的語言仍然晦澀難懂,或者說祂本身就在通過另一種層面進行認知干涉,雙方的交流難以用語言進行共通。
無論再如何特殊,涅墨西斯的本質無法改變,祂就是邪魔。
一切生靈之敵。
“如果是這樣的話……”
恩德勒斯嘗試著,用這支筆往空中稍微勾勒了一下。
嗡——
漆黑的顏色。
隨后……
嘩啦——
漆黑的墨水中突然噴薄出絢麗的色彩,紅,黃,藍,綠,青,靛,紫,白,如同一束被擰成花束的彩虹自筆尖爆綻。
綻放??!
綻放?。。?!
唰唰唰唰唰唰唰——
最初,一團灼灼的紅色火焰般旋開了。
它兀自旋轉不停,仿佛一個穿著朱紅裙子的熱情舞者,裙裾掀翻著,抖落出灼熱的火星,頃刻間點燃了周遭的空氣。
緊接著,一陣幽藍的綢緞漫涌而來了。
它不像紅色那樣熾烈,只是帶著湖水的幽深與絲絨的柔順,無聲無息地蔓延、流淌,所過之處,連空氣仿佛都凝成了清涼的液體。
金黃也隨后而至,那陽光的碎金在幽藍之上跳躍,如頑童般追逐著靛藍的裙裾,每一粒光點都帶著活潑的暖意。
然后,青綠也來了,如同初生的嫩芽從泥土里蹦跳而出,既帶著青澀的鮮亮,又飽含了生命本然的勃發之力。
紫色則踮著腳尖,在藍與紅的邊緣輕盈游走,那是一種矜持的試探,一種神秘的低語,像暮色四合時天邊最后一縷變幻莫測的霞光。
隨后霞光周圍彌散開一片白茫茫的霧,蒼白色的霧,將所有顏色籠入其中,如夢似幻,如同斑斕而迷離的漩渦。
而下一刻,漆黑的光束如利劍般刺穿了所有色彩的渦旋,它并非漆黑,而是凝集了萬千色彩于一身后的純粹與銳利。
那是一切顏色的歸宿,那是涅墨西斯自己的顏色。
那是狂野而和諧的韻律,那并非人世間的曲譜,那是混沌的樂章,卻又是原初秩序的表達。
也許卡特列妮維婭的道路若真的走到盡頭……誰也無法預測她真能與邪魔共舞到何等地步。
這便是烏薩斯的圣愚,癡人,狂人,癲人,執人,求道者,殉道者。
恩德勒斯也是同樣。
“我、我、我的媽呀……?。 ?
另一側的洛伊奇瞪大了眼睛,整個人都呆住了,念念有詞道:
“這、這也是老爺您身為圣愚的能力?”
恩德勒斯自己都呆滯住了,如果不是底下的馱獸幾乎要害怕瘋了開始胡蹦亂跳想把恩德勒斯甩下來,恐怕他都沒那么快反應過來。
“安靜?!?
恩德勒斯對底下的馱獸說道,后者立刻安靜了,洛伊奇的馱獸也好不到哪去,但恩德勒斯一句話下去也安靜了下來。
但能從它們顫抖的步伐和迅速搖晃的尾巴來看,其實并沒有得到安撫,而是恐懼到了極點。
“色彩……”
恩德勒斯低聲說著,將這支筆輕輕一甩,那四散紛飛的色彩便重新被吸入筆中,回歸墨巢。
“我找到方法了。”
洛伊奇突然一個激靈,詢問:
“什、什么?老爺?”
恩德勒斯看了看手里的筆,又重新將視野投向遠方。
“我找到瞞過內衛,瞞過烏薩斯帝國的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