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體內那一顆顆凝聚著本源神力的血核,正不受控制地一點一滴消逝,如同星辰逐一流墜永夜,帶來一種深入神魂的虛弱與刺痛。與此同時,老邪原本枯槁如死灰的面容,竟真的漸漸泛出一絲微弱的生機,仿佛枯木逢春,隱約透出一點活氣……隨著那一縷微弱卻始終未斷的意念連接,我的意識如一道細流,悄無聲息地滲入他的體內——
剎那間,我如遭天雷轟頂,神魂俱震。
這……怎么可能!老邪的體內世界,竟殘破到如此駭人聽聞的地步!原本應如璀璨神殿般恢弘壯闊的經脈與浩瀚無邊的氣海,如今卻像是被無盡天罰碾過,只余斷壁殘垣、神基崩毀,一片死寂廢墟。唯剩最深處一點如風中殘燭般搖曳的神念尚未徹底熄滅,正拼盡最后一絲力量,維系著他那即將徹底潰散的生命之火。
究竟發生了什么?!我幾乎被榨干了七成神血,付出如此代價,他卻僅僅修復了微不足道的一成?甚至連破碎的根基都未能重塑!我心頭駭浪滔天,幾乎無法維持意識的清明與穩定。
嗖———
老邪猛地從我懷中暴起,如一道失控的殘影竄出!他雙眼赤紅如血,仿佛有熔巖在眼底翻滾沸騰,涎水不受控制地從扭曲的嘴角淌下,滴落在地發出“滋滋”的輕響。他時而仰天發出絕非人聲的恐怖咆哮,時而痛苦地蜷縮在地瘋狂翻滾,指甲深陷堅硬石地,刮出一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刺耳聲響,又突然以額猛撞身旁黢黑堅硬的石壁,發出令人牙酸的沉悶撞擊聲!
完了……老邪這是神魂崩潰,徹底瘋了?難道我的神血反而引發了他體內某種可怕的反噬?
“老邪!”我強壓下胸腔翻涌的氣血,朝那癲狂扭曲的身影嘶聲大喊,聲音在空曠的礦道中回蕩。
驀地,老邪渾身劇震,眼神中出現一瞬劇烈的掙扎,那瘋狂之色稍褪。那股陌生而狂暴的氣息如潮水般短暫退去,一絲熟悉的、屬于“他”的清明艱難地重新浮現。他痛苦地晃了晃血肉模糊、甚至隱約可見額骨的頭顱,目光艱難地聚焦在我臉上,聲音破碎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小…家伙?我這是……我沒形神俱滅?是…是血咒?你竟用…你的本源神血…救了我?”
“哈……哈……哈……”
他忽然仰天狂笑,笑聲嘶啞癲狂,卻透著一股令人鼻酸的悲愴與難以言喻的激動:“是主人的血咒!是他的氣息!我們神族……我們……有希望了!主人!您在天之靈看到了嗎?!您選中的這個小家伙……他的血脈竟與您的傳承如此契合……哈哈哈哈…………天不亡我神族……哈……哈……哈……”
噗通!
話音未落,他大笑聲中最后一絲氣力仿佛徹底耗盡,身軀一軟,一頭栽倒在地,氣息瞬間萎靡下去,微不可察,仿佛下一刻就會徹底消散。
“這老厭物不會就這么蹬腿了吧?”那四名去而復返的看守站在不遠處礦道的陰影里,冷眼旁觀,臉上盡是事不關己的漠然與毫不掩飾的嫌惡。
“嘖,麻煩。要是真死了,礦奴數目對不上,上頭怪罪下來,又是咱們吃掛落。”那個矮胖、人中處留著一小撮油滑胡子的頭目模樣的男子——鼬爺,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像驅趕蒼蠅般指派旁邊幾個面色麻木、眼神空洞的老礦工:“你們幾個,過去摸摸底,看看他斷氣沒有?沒斷氣就試試能不能弄醒,實在不行……”
他頓了頓,聲音里帶著一絲冰冷的嫌惡與殘忍:“……就拖到后山崖口喂那些餓瘋了的扁毛畜生。省得占地方還浪費糧食,反正半死不活的累贅,也別耽誤了老子們上交靈石的正經數目!”
“是,鼬爺。”幾名被指到的礦工身體下意識一顫,不敢有絲毫違逆,放下手中磨損嚴重、沾滿污漬的礦鎬,一瘸一拐地走向倒地的老邪,枯瘦如柴的手指顫抖著,小心翼翼地伸向他的鼻息。
“回…回鼬爺,還…還有一絲氣兒,太弱了,游絲一樣,怕是……醒不過來了。”
“嘖,真是晦氣!”矮胖看守‘鼬爺’嫌惡地啐了一口濃痰。
“別!幾位大人!鼬爺!”我猛地撲上前,用身體護住老邪,一把將他搶回懷中,旋即轉身跪地,語速急促卻盡量壓得卑微懇切:“我能干!我還能干!我可以干兩個人的活!不!三個人的!我有的是一把子力氣!求各位大人開恩,饒他一命,我定能補上他的份額,絕不會讓各位大人難做!求求您了!”
“喲呵?”那矮胖的鼬爺瞇縫的小眼里閃過一絲意外的精光和算計,上下打量著我,像是評估一件貨物的價值,隨即得意地揚起嘴角,露出一口焦黃的牙齒:“這不也挺懂事的嘛?早這么識相,何必受之前那份罪?既然你這么說了……”
他摸著下巴上那撮稀疏的短胡須,故作沉吟狀。旁邊三個看守抱著臂膀,發出陣陣意義不明的嗤笑聲,眼神充滿了戲謔。
“行吧。一到六號主礦坑都有人了,正好七號、八號那兩個廢礦硐最近煞氣滲出得厲害,沒人愿意去,就歸你了。現在,立刻,就開始干活!讓爺看看,你值不值得爺為你破這一次例,擔這份干系!”
“謝鼬爺!謝各位大人恩典!”我連連叩首,額頭觸碰到冰冷粗糙的地面,借此掩去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過的、幾乎要凝結成實質的冰冷寒芒與殺意。
我將昏迷不醒、輕得仿佛沒有重量的老邪小心地放入那巨大沉重、散發著汗臭和礦石腥味的采礦背簍中,扯了幾把相對柔軟的干草,略微墊了墊他血肉模糊、觸目驚心的頭顱,然后用堅韌的繩索將他緊緊縛在我身后,確保他不會滑落。隨后,我走向那輛銹跡斑斑、輪軸因缺乏潤滑而吱呀作響的破舊礦車,雙臂發力,筋肉微微賁張,體內殘存的神力微弱流轉,沉重無比的礦車被我一把推動,碾過坑洼不平、積著污水的石地,一步步走向那幽深黑暗、仿佛巨獸咽喉般散發著不祥與煞氣的七號、八號礦硐。
我深吸一口彌漫著碎石粉塵和淡淡煞氣的渾濁空氣,掄起那柄冰冷沉重、鎬尖已有些鈍化的礦鎬,將所有的隱忍、怒意與冰冷的決絕盡數灌注其中,一鎬又一鎬,重重砸向那堅硬無比、泛著幽黑煞氣、仿佛有生命般蠕動的礦壁!
鏘!鏘!鏘!
刺耳的金石交擊聲爆響,刺目的火星四處飛濺,堅硬的碎石如雨點般紛飛砸落。巨大的反震力沿著冰冷的鎬柄不斷傳回,震得我虎口發麻,手臂酸痛不堪。但我只是沉默地咬緊牙關,任由汗水浸透破爛的衣衫,混合著灰塵黏在身上,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反而越來越快,越來越狠,仿佛不知疲倦。一節又一節礦車逐漸被那些泛著微弱靈光、卻夾雜著不詳黑色扭曲脈紋的詭異礦石裝滿。
那四名看守并未離開,就站在遠處稍高一點、相對干凈平整的平臺上,指著我這邊的方向,手里端著劣質的酒盅,有說有笑,指指點點,似乎在看什么下飯的猴戲,偶爾交換著眼神,露出貪婪、算計與滿意的神色,仿佛在欣賞一件正在為自己創造價值的工具。
我汗流浹背,呼吸粗重如風箱,每一次奮力揮鎬都猛烈牽動著體內尚未恢復的傷勢與幾乎干涸的神力之源,帶來陣陣撕裂般的隱痛。但我面不改色,只是在那震耳欲聾的撞擊聲、飛濺的碎石與彌漫的塵埃中,低垂下眼瞼,將眼底那幾乎要焚毀一切的冰冷殺意、刻骨嘲弄與今日所受之屈辱、剜血之痛,深深地隱藏起來。
你們等著……
今日之辱,剜血之痛,點滴銘記,他日必百倍、千倍奉還!
有一個算一個……都別想逃。
還有裴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