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被俘,而且聽到這袁清——當然此時眾人不見其真面目,所以并不知曉這眼前之人便是那袁門少主,否則便是恭慈太后也不會允許嘉慶皇帝放任其所為,定然會當場口諭讓禁宮侍衛拿下,關押在天牢俟后不問情由便于問斬,因為在她眼中天下容不得忤逆亂黨,危及社稷!她一向認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總是懷著恢復家國之心,所以她便勸皇帝不可重用漢人,否則勢力坐大,以后便難以制衡,所以她最見不得漢人武功逾越滿洲人,因為滿洲人是天選之子,所以當年所向披靡,橫掃八荒,一統這萬里綿繡江山,所以外人豈能覬覦皇帝之位,只是她偏偏忘了當年若不是有吳三桂和洪承疇之流引狼入室,壞我華夏,豈能奪取天下?
眾人聽完了袁承天所宣之圣旨,均是愕然相視,因為這變化太過實然,所以人人驚愕也就不奇怪了。嘉慶皇帝見這攝政王就俘,念在其是皇叔,暫時也不能太過無情,那樣便顯得自己是無道之君,不能為天下臣民表率,所以便令人為他敷上傷藥。可是攝政王并不領情,反而大聲斥道:“我是先皇所封攝政王,輔佐今上,于國有恩,誰敢拿我?”
嘉慶皇帝見他猶自不服,本想立斥其非,可是一想不行,那樣反而顯得自己早有預謀,豈不顯得自己寡恩少義,所以便看向了身側四大顧命大臣。和碩親王早就看不慣這攝政王所做所為,雖為皇兄卻不對付,所以今時見他被俘,便自越眾而出,直斥其非,說道:“多鐸你還不認罪,你私下勾結朝中大臣,而且又擢升那昆侖派掌門傅傳書為九門提督,日夜操練,圖謀不軌,可說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說欺君罔上,罪不容誅!其往昔行為,可說是罪無可恕!我等身受先皇之恩,臨危受命為四大顧命大臣,以佐君王,掃奸除惡,以效儆尤,否則天下豈不岌岌危矣!”攝政王見這位昔日手足立數自己犯下的忤逆罪狀,一時竟不知如何應答。和碩親王舒爾哈齊見他無言,又自冷笑道:“你身為攝政王,本應輔助今上,卻然倒行逆施,妄想逆天改命,罪當誅連九族……”攝政王多鐸不意這位皇弟說出此番話來,不由得心中血脈賁張,竟自沖開了袁承天所制穴道——這也是適才袁承天未下重手法所制。
攝政王一得行動,不由雙手箕張向著舒爾哈齊撲去,口中兀自叫道:“好兄弟,你在這當口也落井下石,真是好的很……”他口中說好的很,心中已是惱恨之極,所以出手想格殺立斃當場。只是這位和碩親王豈是易與之輩,見他神情有變,已知他要發難,所以已有戒心,見他雙手箕張而來,勢如瘋虎,想要拼命,心想:這豈由得你妄意所為!所以舒爾哈齊揮掌去迎,因為他身側不遠便是嘉慶皇帝。
可是攝政王身在半空,驀然斗轉變了方向,身子猶如大鵬展翅轉向了嘉慶皇帝,面顯猙獰,心想:你要我死,我卻要你先死,難以享受這天下榮華富貴!眾人任誰也未想到他敢于弒君。舒爾哈齊也是一怔之間,出遲難免遲滯。眼見這攝政王便要拿下嘉慶皇帝頭腦。大內四大高手因為離皇帝稍遠,想要出手解救已是不及。嘉慶皇帝身前一名侍衛冒死沖上。攝政王心中惱怒,手爪洞穿其頭腦,立時斃命當場。恭慈太后此時反應過來,大怒道:“多鐸你敢弒君反上,你不怕誅連九族?”多鐸冷笑道:“與其在牢中凌辱,不如今日咱們同歸于盡。”他口中說話,身形前沖,雙手落下,眼見便要洞穿皇帝頭腦。殊料當此當口,晴空不知何時已變了顏色,陰沉可怖,眾人都沒有注意到。忽地天空一道閃電急雷劈下,正在攝政王身前炸響,聲音轟隆,甚是駭人。攝政王立時驚的止步不前,手爪兀自舉著,心想:難道老天也要我不殺他?不對,這只是巧合,世間哪有什么真龍天子,只不過是欺人之談罷了。他依舊前行。袁承天已欺近,見這攝政王不懼上天警示,非要一意孤行弒君,心想:真是死到臨頭不知悔改!
攝政王忽見這袁清欺近,想要阻止自己的行為,心道可惡之極,便是你小子壞我好事……噢,我知道你和皇帝早有預謀,將詔書早已擬好,好定本王死罪……你們也未免想得太天真了,縱然本王暫時被囚,可是還有本王親信九門提督傅傳書,他定然會率官兵殺進禁城,因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這道理他傅傳書不會不明白,所以本王未必便死,且看誰笑到最后?
袁承天全力施為,出“乾坤一指”要制他命門大穴——此穴在人身背后,最為緊要之處,如果一指戳中,體內真氣便泄,那武功盡失,雖然不至成為廢人,也是不能再自行兇。攝政王乃是習武之人,豈有不知這道理,所以于匆忙之中左腳后踢正是“魁星踢斗”漢人武術中的最為精妙之招,乃是聽風辨位,于倉卒之間應敵機先,更要拿捏到位,非是常人可以做到。于此可見這攝政王武功雖非化境,也是不易相與。袁承天見他踢來,只有撤手回招,身子凌空,忽然左腳踢右腳,右腳踢左腳,于片刻之間已凌躍于這攝政王頭頂,忽地雙手下探,俯沖而下,一指點中他百會穴。攝政王不意他會出此奇招,所以只覺頭腦巨痛,還未反應過來。袁承天又輕靈靈轉身落地,啪啪啪之間點他周身八處大穴,而且力貫于臂,已是全力施然,以防他再行解開穴道傷人。此時攝政王見自己真的大勢已去,不覺心灰意冷,不禁仰天長嘆:“天亡我也!”不禁雙行濁淚流下,想自己身為攝政王權傾天下,但凡自己令之所至,天下之人,莫敢不從,只怕將來一旦身陷囹圄,不免投環于道路,怎不凄傷?
嘉慶皇帝此時已是心中震怒不已,因為這攝政王可說是可殺不可留,他弒君之舉人人盡知,自己再行殺他,眾臣下也不由為其辨白,可說是名正言順,只是現下罪名未定,還應著在刑部斟問,定了罪名再殺不遲,當務之急卻是命宮中執事太監去軍營宣旨褫奪那傅傳書之九門提督之職,由袁承天擔任,將其下在大牢,因為不拿下傅傳書,其一旦發難,京都不免陷于危難之中,要知九門提督一職權柄極大,是衛護京城的主要力量,一旦失控,那么他這位皇帝也難陷入危險之中,所以只有讓可用之人去任這職務,目下也只有袁承天有此能為,旁人不堪勝任。
嘉慶皇帝先行令侍衛將這攝政入押入刑部大牢——在坊間亦稱天牢。攝政王猶有不服,還要吶喊,不妨一名侍衛手拿麻核桃強行塞入他口中,笑道:“王爺,你稍安毋躁,你還是留著力氣去承受待會訊問時的皮肉之苦!”攝政王聽這名侍衛口出狂言,暗中直氣得七竅生煙,心想:好小子,你也敢來消遣本王……如若在平常本王非一掌拍死你,只是現在本王不得其便,這真是龍潛水底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他只有黯然傷神,誰教自己疏忽大意,以至中了少年皇帝的計謀,自己一向以為皇帝年少可欺,一直言聽計從,不敢稍有忤逆,可說是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上,誰想反倒是自己一無是處,自大成狂,落得今日之境地,將來只怕兇多吉少!因為皇帝絕然不會放了自己,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這豈不是歷來君王所擔憂之事,又況且自己的忤逆弒君之舉,也難活命!看來是……他只不敢再想下去……一時心中忐忑不安起來,第一次有了對死亡的恐懼!先前都是他大肆殺戮天下仁人義士,也不覺得恐懼,只是覺得罪有應得,敢于反清復明便是該死,可是現在一旦想到自己將來便會步其后塵,心中不便恐懼起來!——其實世人誰不畏死,只是有些人是為了但教大義所在,死又何妨?有些人卻畏死惜生,便如那吳三桂、洪承疇之流,非但于君恩有虧,而且臨危變節,非但投降而且極盡所能幫助滿洲官兵殺戮自己族人同胞,是為可恥,為其列祖列宗蒙羞!有人生死看淡,如那袁督師雖有冤含死,但是忠肝義膽,萇弘化碧,忠義千秋,感醒世間多少渾渾噩噩的人,讓他們明白我輩來至這世上,所為何來?以至百多年后,他的令名事跡為后人所敬仰,便是滿人皇帝也是敬重,有時春秋之時也會拜謁這位漢人中不世出的大英雄!因為歷代君主都敬英雄豪杰,而鄙視那些無恥的賣國賊,所以乾隆皇帝令史官將那洪承疇、錢謙益、祖大壽列于二臣傳,以是不恥之行為,認為他們于君無義,于民無恩,應當于以排斥,以至為當世之人或后人所唾棄不恥!
嘉慶皇帝在眾人驚愕之中回到養心殿,便自草擬詔書著袁承天馬不停蹄,旋既去京城之外駐地守衛軍營,那里是九門提督之衙門所在,因為他怕時間稍長傅傳書得悉之后起兵嘩變,那么京都只怕一時亂局紛生,罹難接踵,難以收拾,因為他是攝政王一黨,未始不會起兵救主,莫如自己先下手為強,所謂制敵機先,不能有落網之漁;另一路著禁宮四大高手和血滴子盡巢而出協同四大顧命大臣緝拿攝政王府中的人犯家眷,還有江湖人士,一并歸案!
袁承天此時再要推脫已是不行,因為君無戲言,皇帝詔書已成,看來自己只有臨危受命,否則大師兄一旦作亂,放眼京都再無人可以制衡于他,自己不出頭,豈不禍及城中無辜百姓,自己又于心何忍?因為他亦知大師兄的手段,所以只有接了圣旨,快馬加鞭隨同一眾官兵出城向九門提督駐地軍營而去。一路上馬馳飛奔,蕩起遮天塵埃,人人心中惶急,直怕這傅傳書已然行事,那么后果不堪設想!
可是當袁承天帶領一眾官兵持圣旨而來,卻見軍營并無異常,營中官兵若無其事,神情并不見惶張。袁承天見此情狀,心中更驚,不知師兄打著什么主意。待他一路前行,來到中軍大帳,不見有人阻攔,可以說他們一路暢通無阻,似乎軍營之中并不設防,這倒大大出乎意料,因為這不太附合大師兄的性格,因為他一向桀驁不馴,怎么今日倒是出乎異常,難道他已驚覺,出逃軍營而去……這似乎又不太附合他的性格,那么……
正在猶疑之間,忽然中軍大帳四圍驀地闖出萬千人馬,中軍帳開,只見大帳之中,虎頭書案之后,高踞一人,冷眼相看,透著重重殺氣。袁承天邁步而入,見那人卻便正是大師兄傅傳書,只見他對自己冷眼相觀,便知他已洞悉一切,所以也不必相瞞。他刷地拿出圣旨,眾人見狀紛紛跪地聽旨,傅傳書也只有轉過來跪下。袁承天此時站北面南,讓皇帝詔書宣讀,不過是立數這傅傳書結黨營私,罪不容誅等語,末了是褫奪其兵職為袁承天所任。最后是要傅傳書接旨謝恩,并以脫下官服。可是就在傅傳書接旨一刻,雙掌竟然一搓,將這圣旨搓為碎末,冷笑道:“師弟你矯詔而行,要陷害于我只怕也難,誰不知道我一向忠心為主,豈有二心,且看今日誰敢拿我?”
袁承天見大師兄猶不認罪,而且將圣旨搓碎,心中一驚,師兄這是要破破釜沉船。手下眾官兵見他如此,更是山呼雷動,手舉長槍大聲吶喊,似乎便有意將這袁承天一眾擊斃在此。袁承天見情勢不對,自己如若再拿不出確鑿證據,只怕今日難以脫身。傅傳書反客為主,臉上不禁顯出得意,心想:縱然你神勇異常,又能抵敵幾人?想我這軍營不下萬人,便是每個踏你一腳,也是讓你死無葬身之地。行勢愈來愈加危急。袁承天忽然從身上取下一道密函,說道:“傅傳書——”因為目下是例行公事,不能如私下以師兄相稱,所以只有稱其名姓。傅傳書也不以為忤,只是冷笑。
袁承天道:“這便是你和攝政王暗中往來忤逆的證據,要不要我當眾讀出來?”傅傳書臉色斗然一變,因為他與攝政王暗中往來投遞密函多有,而且其中是謀劃如果弒君奪位之事,如果袁承天當眾說出來,那么勢必大勢所去,因為既使軍營中官兵有心向他,可是弒君之罪可是誅連九族之事,任誰也不敢去承當,除非他活得不奈煩了,所以再無人踴躍,都鴉雀無聲。傅傳書見師弟拿了自己忤逆的把柄,氣得無以復加,虎吼一聲,便要搶奪。袁承天豈能由他得逞,身子一轉輕輕避過。傅傳書因為用力過大,一步搶出大帳,再難收住腳步。他一出大帳,頭腦清醒,心想:此地不宜久留,自己莫如回昆侖派還去做那一派掌門,不強似這勞什子什朝廷命官,處處受人挾持,為人所迫;這時他才明白這道理!所以當袁承天隨之出帳,卻見大師兄已躍上一匹健馬,控轡揚韁而去。袁承天也躍上一匹馬匹,隨既沖出軍營。外面官兵不知這里面發生什么情形,更加不知袁承天宣讀圣旨,列舉傅傳書結黨營私之罪狀,是以誰也不敢加以攔阻。而后又見袁承天亦是馳馬奔出軍營,看情形是去追趕這位九門提督大人,便覺不對,俟后又見里面有官兵而來,這才得知這位提督大人如果再不逃出,便會成為階下囚了!
奔出軍營二十里開外,馬馳漸緩,前面是亂石山林,猶有溪水攔路,便控轡停下。這時袁承天也自追至,見大師兄灰頭土臉,狼狽的情形,心中一禁一酸,不知如何開口。豈料傅傳書反而躍下馬匹,見袁承天遠遠站立,并不前來,不由大聲道:“袁師弟,你怕著我什么?”袁承天棄馬走近,只見大師兄神情透著落寞,一時竟有些后悔,是自己迫得大師兄如此狼狽不堪,豈對得起師父趙相承?
傅傳書瞪眼看了看天,又低頭看了看溪水,說道:“如果攝政王先前聽了我的話,先行發難,攻入禁宮,那么便可以輕而易舉奪取皇位,掌有天下;可是他偏偏優柔寡斷,瞻前顧后,以至錯失良機,方有今日之禍!這豈非是天數使然?我本有意逐鹿中土,可是而今都化為泡沫夢想,再難實現,大志落空,夫復何求?”
袁承天聽大師兄話語之間那有半點悔過之意,分明透著不服的意思,心想:如果你真的得有天下,那才是天下人的苦難!從來心術不正之人難有善終,否則豈不是惡人大行其道,好人哀哀于道路?傅傳書又道:“袁師弟,我知道你和皇帝情同手足,你今次幫他似乎也是理所應當,可是你莫忘了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
袁承天道:“皇帝不是那樣的人。我知道他雖有時也會反復無常,可是終究不會無故殺人,更不會荼毒天下生靈!他一向以仁孝治天下,所以我要幫助他,不讓你和攝政王得逞,否則將是全天下人的夢魘!”傅傳書不以為然道:“有人大奸不逞,只是師弟你心地仁慈,總是悲天憫人,難以洞悉人心之惡!將來你也許會明白,只是你是如何得到我和攝政王之間的來往密函?”袁承天道:“什么密函?”傅傳書道:“我和攝政王之間的來往密函啊?”
袁承天嘻嘻一笑道:“沒有的,大師兄我騙你的,否則你豈能就范?”傅傳書聽他如此說,睜大眼睛道:“袁師弟你幾時也學會耍奸使詐的手段?”袁承天道:“在那種千軍萬馬的情形下,我不這樣說,那么你手下的官兵一擁而上,我焉能全身而退,恐怕此時已然命喪當場!”傅傳書氣得連連頓腳,他后悔自己一時失察,也不仔細想想他何以能如此之快便查找到他和攝政王之間來往密函,以至失去了殺他絕佳的機會!
袁承天見他悔恨的樣子,說道:“大師兄你還不知悔改么?”傅傳書厲聲道:“你要我悔改什么?我又沒有倒行逆使,殺人千千萬?”袁承天道:“人之初,性本善!大師兄你何苦還執迷不悟,和光同塵不好么?”傅傳書道:“袁師弟你要我和光同塵,與世無爭,你卻統率天下袁門三十萬之眾弟子與朝廷為敵,還想反清復明,這不是私心么?你為什么不和光同塵,卻要我去做?天下焉有是理?”
袁承天道:“我是為了天下百姓不受苦難,不做奴隸,永得自由;并不是我想君臨天下,因為天命所定,天數使然,都是定數。我只是……”傅傳書忽然大聲道:“你不要說了,反正我只知道,從來天下興亡,勝者王侯,敗者寇,你要殺便來,不必多說!”
袁承天長長嘆了口氣道:“大師兄我豈是那種無情無義之人,你走吧!還是回昆侖派吧!不要再加理會這世上俗事也就是了!皇帝那邊我自會說辭!”他言罷手中已多了柄長劍,橫著一劃肩臂鮮血真流,深可寸許。傅傳書見狀驚道:“你……”袁承天苦笑道:“大師兄,我從來不怪你,因為有時我想人非圣賢,孰能無過,又況且我也非事事做的得體,所以……”他眼中淚水流下又道:“大師兄你走吧!我只對皇帝說我武功不濟,被你一劍刺傷,——所以……”傅傳書見這袁師弟從來都是衛護自己這位大師兄,自己幾次三番害他,他卻不念舊惡,總是坦然面對,尤以這次為最!
袁承天見大師兄怔怔出神間,心想:你還不走!只怕稍后便有官軍趕來!那時再要脫身只怕也難!所以他見傅傳書發怔,便自大聲說道:“大師兄,你還不走!”傅傳書這時驚醒,心想不錯,自己久留無益,只有暫回昆侖派,以待后來東山再起。
暮色四合,袁承天見大師兄孤身縱馬而去,道路之上揚起了塵土,遮蔽了山邊的村舍,心頭升起一抹傷悲,正不知才可和昔日同門再見。這時身后一個聲音傳來:“袁大哥,你怎么總是心懷仁慈,今日放他走路,只怕后患無窮!”袁承天轉身見說話之人正是白蓮宗掌門鄭蕭蕭,心想:你豈難道要我殺了他?可是那又豈是大英雄所為?鄭蕭蕭見他沉吟不語,又道:“袁大哥,你莫若隨我回轉白蓮宗。”袁承天見她眉間眼梢多是含怨帶恨,似乎柔腸百轉,忽然問道:“鄭姑娘,你是如何脫身王府的?”鄭蕭蕭苦笑道:“憑我的知覺,因為今日攝政王奉旨入宮去為恭慈太后賀壽,我便覺得哪里不對,因為太后圣誕本應舉國同慶,既使皇帝崇尚節儉也不至于只讓區區幾位重臣與會,這似乎不合常理,可見皇帝別有用心——那么不問可知定是為了捕拿這攝政王,接下來不免為殃及池魚!我便出王府,便見宮中禁衛和侍衛傾巢而出向著王府而來,那么不問可知定是為著緝拿王府中的江湖人士,所以我便悄悄地潛出王府,并未告知武當派的趙天橫掌門、少林派的不嗔和尚、僵尸門掌門言正辰、滄浪門管云濤和黃山派杜永名。”因為她知道這些人殊非善類,人人都包藏禍心,有著殺人的機謀,讓他們與朝廷的官軍相殺也未必不是件好事,這樣于袁大哥的袁門大有益處,可以削減朝廷的實在,將來袁大哥的反清復明事業便不會多受阻攔,似乎還有事半功倍的好處。袁承天自然不會明白她這良苦用心,只是以為這鄭蕭蕭身為白蓮宗掌門,耳濡目染便沾染上了幾分邪氣,所以為人行事往往有不近人情之處,也是難免的。其實他哪里知道鄭蕭蕭從來心儀于他,心中早已篤定此生非袁大哥不可……只是這想法未免一廂情愿,因為袁承天志在天下,而有時置兒女私情于不顧,因為天下庶民在流離憂患中,他哪還有心思去兒女情長!
袁承天雖覺得這鄭蕭蕭只是自己潛出王府,而置其它人不顧,總是不對!可是又無由說出口,因為有時又豈能強人所難!本來這白蓮宗在江湖上便被人認為邪魔外道,不是名門大派,所以不受待見,這也是當年白蓮花有了趙相承骨肉之后,而不能告知他的原因所在,因為在江湖中往往是非黑既白的道理,予人束縛,不能掙脫!
鄭蕭蕭見袁承天對自己邀他去白蓮宗置之不理,便知他心中還是執念于那位清心格格,于今生不能忘懷,自己又何苦非要他與己同行,那豈不是強人所難?那樣兩個人都是郁郁寡歡,何苦來著?她眼角有淚,神情悲戚之中透著無盡的怨悔。袁承天不敢看她優郁的眼神,害怕自己心軟也自流淚!
過了好一會兒,鄭蕭蕭道:“袁大哥,蕭蕭知道你志在天下,不唯有它!是蕭蕭妄想了,也許咱們以后還有再見之時!”袁承天聽她說話不對,問道:“你難道以后不履中土?”鄭蕭蕭道:“我回到白蓮宗,整頓教務,不讓派中弟子胡作非為,也要效仿袁大哥你的袁門一般,多行俠義,濟世為懷!自今而后,蕭蕭再無塵緣,不念過往之事!自此而后便潛心在白蓮宗,俗世與我無緣,余生再不履中土半寸!”
袁承天聽她說的絕決,仿佛已完全心灰意冷,再無熱情,心想:是否自己傷她太深?可是在他內心深處依舊眷戀著清心,因為執念一人不是說放就可以放手,只有身歷其中的人,才會感同身受。不知何時鄭蕭蕭已黯然神傷而去,不帶走一絲塵埃。此處只留下了袁承天一個神傷,一時千頭萬緒的苦惱涌上頭腦,讓他一時難以自控,覺得有時活著比死了還難受,有時偏偏忘不了過去,也許余生只有在夢中相泣!這人生豈不是一場生死磨難,誰人也可逃脫?
當他回到養心殿面見嘉慶皇帝時,卻見他不嗔不喜,神情之中透著萬事不為所動,這倒讓袁承天內心感到有些意外。他也不過問拿下傅傳書沒有,而是讓人設宴為其慶功。袁承天幾次三番要說自己大師兄傅傳書走脫,可是嘉慶皇帝都以敬酒遮了過去。可是袁承天卻是不說不快,酒酬耳熱便說及此事。嘉慶卻道無妨,說傅傳書雖是攝政王余黨,雖有忤逆野心,但罪不至死,所以朕也未完全放在心上,你也大可不必內疚。袁承天見他說的誠懇,不似作偽,心中不禁大為感動,心想:天下有些君主也該當是天下百姓的福祉,那么自己的袁門還有必要與朝廷為敵么?
嘉慶皇帝又道:“袁兄弟我想你袁門勢及遍及天下,想這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的三十萬之眾,可說是有與朕分庭抗禮之勢,朕有時便心中隱憂。”袁承天道:“永杰,我之先祖袁督師一心忠義,我是后人,豈能人后,敢不效力于我人!記得他曾說:一生事業總成空,半世功名在夢中。死后不愁無勇將,忠魂依舊守遼東!”嘉慶皇帝擊節道:“朕讀史至此,便自涕泗橫流,以為袁督師是為不世出的英雄,從古及今罕有,便是我滿洲勇士也是不如他!只是可惜天不佑護這位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以至禍不旋踵,身死國滅,是為憾事!——如若當時他為我后金所用,將來不在拜相稱侯之下,只是……”袁承天道:“假若當時他身降,那么也就不是袁督師,后人也不會拜謁敬仰于他了?”嘉慶皇帝心想不錯,如果袁督師那樣做了只怕也就不是他了。
嘉慶皇帝忽然想起了什么,說道:“袁兄弟,咱們一同去刑部看視攝政王如何?”袁承天心想皇帝定然是放心不下這位王爺——雖然他有忤逆之舉,然而他終究是皇叔,皇帝縱有意禁錮于他,恐怕惻隱之心難免,再者恭慈太后只怕也不允許皇帝將這攝政王誅殺,畢竟與先帝是為手足!也許最好的辦法是將他褫奪一切職權,貶為庶民,發配那邊疆苦寒之地——寧古塔,讓他自行悔過,任其自生自滅!然后嘉慶皇帝心中總是有些不安,便要與袁承天一同前往那刑部大牢看視攝政王多鐸!
刑部大牢本來守備森嚴,可是現在卻不見有看守的官兵,而且大牢之中燈光昏暗,透著陰森可怖。袁承天和嘉慶皇帝進了大牢便覺異樣,因為關押多鐸的牢門竟然是開著的。袁承天不覺心中一驚,跨步而入,只見偌大的牢房之中竟空空如也,不覺更是心驚。這時嘉慶皇帝道:“袁兄弟,看來這攝政王已然出逃了。”袁承天道:“可是這里并未有打斗的痕跡,他是如何逃出生天的?”
嘉慶皇帝負手于后,說道:“看來朝中還有他的黨羽,朕一時大意,忘了除惡毋盡,結果讓他們里面通同作弊逃出天牢,只怕他決然不肯就此伏罪,還妄想與朕一較長短!”袁承天道:“永杰,這樣看來只全力緝拿,否則他一旦出京,只怕后患無窮?”嘉慶皇帝道:“朕已下了詔書,京城四門嚴查,他只怕一時半刻出不了城,余黨自然無法可施,只是他會去哪里呢?”
袁承天忽然道:“以他之性格,只怕與常人不同,因為這位攝政王一向桀驁不馴,自大成狂,想來不會托付于臣下,也許會在王府——因為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嘉慶皇帝聽了,深以為然,便讓他再去王府。——其實王府已是人去樓空,昔日不可一世的攝政王府,而且門前車馬無,再無人敢多看上一眼。王府已被查家,貴重物事已被查抄,江湖人士已是聞風而逃,只有那些身無多大武功的死士才被捕殺,而趙天橫他們這些武林大豪因為身有不凡武功所以盡可以全身而退,可憐晚晴側福晉和多福安盡被拿起投入刑部大牢——皇帝念及這多福安兒時與自己是最要好的玩伴,所以不忍對他用刑,便吩咐四大顧命大臣看顧。他們也知道皇帝這心思,所以不敢有違,將這多福安安置在好些的牢房里,讓牢中看守的兵役不可難為于他,他有什么要求盡可能滿足于他。多福安雖頭腦不甚明了,可是也知道皇帝還是顧念親情,也不禁潸然淚下,心想:如果阿瑪不行忤逆之事,皇帝又豈會查抄王府,我和額娘又怎會落得身陷囹圄之境地?只是不知阿瑪現下情況如何?是生是死?
其實袁承天查看地上鐵鐐便發覺是為神兵利器所斷,只是他心中已明了是大師兄傅傳所為——看來大師兄是死性不改,非要一意孤行,非但沒有聽自己的勸說遠離這京畿是非之地,非要強行插手這是非之爭,還想扶持這攝政王多鐸東山再起,只是他忘了便是多鐸有心只怕也是無力,因為朝中雖有其黨翼,只怕也是見風使舵之徒,眼見他大勢已去,只怕早已望風而逃,也決然不會火中取栗,自取滅亡?——可是偏偏大師兄執迷不悟,非要倒行逆行,助紂為虐,只怕將來難有善終!
他雖看出卻不能說出,因為那樣一來更加會禍及昆侖,皇帝必定會下詔于伊犁將軍蘇寧杰圍攻昆侖派,雖說昆侖派山高路險,多是難走,可是終究不是朝廷之敵,可說是岌岌可危,所以自己只有隱藏心中不說。嘉慶皇帝自然是看不出端倪,因為他雖身有武功,可是說到對昆侖派的武功卻是不知,所以他并未看說這是昆侖手法所致,只是心中猶疑。
袁承天心想:此時只怕攝政王被大師兄救出,已是驚弓之鳥,斷然不會再行回王府,只會隨同大師兄前去XJ,因為那里有多隆阿將軍,多半會暗投靠于他,再行起事。適才袁承天之所以對皇帝說那攝政王會徑回王府,只是說辭,害怕皇帝細究,難免會查出行藏,那么事必累及于大師兄,便成禍端!這也是他用心良苦,害怕大師兄再入牢獄——因為這可是忤逆大罪,十惡不赦之刑,一經觸犯便難以開脫,在別人是株連九族,在昆侖派便是滅派之危,他能不小心應對,畢竟昆侖派于自己是師門,無論如何也不可以忘卻,因為昆侖派還有師姊師弟和諸位師兄,他們都是仁心仁義,不全都是惡毒,所以他才要千方百計衛護于昆侖派。
嘉慶皇帝見此也是無計可施,見袁承天也是默然,心想:豈難道便這樣故往故縱,只是不行,他雖是朕之皇叔,然而篡逆之罪不可恕,所以無論如何也要縛虎入籠!他決心已決,攜袁承天同往王府。
攝政王府凋零可憐,已顯破舊不堪,透著無比凄涼,頗有一種看他起高樓,看他樓塌了……一種凄涼涌上心頭,心想:人生直如一場大夢!袁承天也是感慨無已,心想:人生苦苦相求一場空,榮華富貴皆是夢!參不透南國紅豆相思淚,看不透虎兕大夢歸!
忽然便見一個人孑然獨立在王府,在凄風苦雨中神情蕭然,透著無比的神情。袁承天見是自己的忠孝堂主溫如玉——想來是思念于婉兮格格——因為當時他將婉兮格格埋葬,后來為攝政王所發覺,便命人遷往王府的家廟,以為相思之苦!今時今日這溫如玉在數九寒天竟不知冷,也許在他心目之中婉兮全是因他而死,可說他是為大罪人,雖然射殺她的元兇卻是那傅傳書,可是他卻不能去尋仇,因為他可是少主的同門大師兄,所以心有恨只有隱忍,不可發作——正是如若此生不后悔,何必當初曾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