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大地,月白天朗,不知為何此時碧兒又想起昔年同在昆侖派之時,也是月白風清之夜,她孤枕在袁承天的手臂之上,斜看昆侖山月,在那九天云霄渺渺茫茫之處,似有仙家——他們超凡入圣,不食人間煙火,仿佛與世隔絕,他們行自己所行的事,不畏人言!昆侖山際云端之處,中有佳人,仿佛姑射仙人,肌膚逾雪,綽約如處子,一柱清香滿太虛!——那樣的夜色,那時候的兩個人都心無猜忌,兩下忘憂,那時有爹爹和娘親,自己被他們視為掌上明珠,昆侖門中弟子人人都欽羨她這位師姊,可是后來變故迭生,以至禍生肘腋,世間只留下了碧兒一個人,身邊至親之人都離她而去,而這一切的首惡卻便正是大師兄,讓她肝腸寸斷,不知所以!
又次她讀一本《古今概要》的古書,看到書中記載中有“怪哉”這種蟲子,心想世間那有這么奇怪的蟲子的名稱,便去問袁承天。正恰巧袁承天知道,便告訴她這蟲子的由來——漢朝漢武帝去甘泉宮時,在路上遇見一只奇怪的蟲子,身子是紅色的,有頭,目、耳、鼻、牙齒,在地上爬行,見人也不怕。漢武帝心下驚奇,便喊來東方朔——他可是位見多識廣,博學多才之士。東方朔見皇帝有召,自然前來,看視一番,便告訴漢武帝這奇怪的蟲子名字叫做“怪哉”,便告訴漢武帝從前秦朝殺了許多無罪的人,天下百姓愁怨,都嘆道:怪哉!怪哉!以至怨氣感動了上天,所幻化成這種奇怪的蟲子,只要用酒一澆,它就會消化成無影無蹤。當時碧兒聽了覺得無稽之談,可是后來下山行走江湖,但見天下百姓盡有衣不遮體之人,便覺得目下世上百姓和那“怪哉”的蟲子何其相似,不唯殊途同歸!
忽然遠處軍營又是號角聲起,似乎還有萬馬奔騰之勢。袁承天目之所及但見那軍營之中有火把來回馳動,想來是營中兵士手持火把來回走動,似乎在訓練著什么陣營,心想:看來攝政王欲有大動作,真的是山雨欲來風滿樓,黑云壓城城欲摧。此時袁承天心中沉沉,總有些不安,因為大師兄現在雖為九門提督,名義上是聽命于皇上,其實卻受攝政王節制,因為現在的情形是攝政王把持朝綱,皇上被其挾持,大有當年漢獻帝被曹操所挾持一般。攝政王欲挾天子以令諸侯,只是有一點他忘了,當年的漢獻帝懦弱,毫無建樹;而現今的嘉慶皇帝卻是受命于天,而且睿智天成,心有機謀,而隱忍不發,今次又命兵部尚書,軍機大臣上行走匡世衡草詔令那多隆阿將軍遠赴邊疆名義上去協助伊犁將軍蘇寧杰剿滅南疆北疆的反清復明的勢力,其實是先行剪除其羽翼,以削其鋒芒,亦是用心良苦,因為這多隆阿為攝政王挾持,已暗中投靠,他以為皇帝不知,其實嘉慶皇帝手下的侍衛已偵得詳情,為了清心格格,不讓海查布卷于禍端,殃及皇叔和碩親王舒爾哈齊,只有調他離京,可以讓這多隆阿遠離是非之地,因為一旦他將攝政王拿下,必要查究黨羽,那么多隆阿便難以自善其身,這也是嘉慶皇帝考慮周詳,不原禍及清心,否則他大可不必,從眾者格殺勿論也就是了,只是那樣多樹敵人,于己未必便有好處,莫若網開一面,這樣可以收買人心,不事殺戮為我所用,可說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這也是皇帝機謀深遠之處。
趙碧兒見袁承天目視那軍營,臉上神情變幻間似有深思,便悄聲道:“師弟,你怎么?”袁承天聽得碧兒相詢,這才收回臆想,長長嘆口氣道:“我擔心這位攝政王急不可奈,率先發難,欲篡奪天下,以他之性格做事,一旦君臨天下,勢必多殺人命,那將是全天下人的夢魘!”趙碧兒道:“皇帝又不是尋常之人,想必他未雨綢繆,也未可知!”袁承天道:“皇帝縱然睿智,只怕……”趙碧兒又道:“他們這樣自相殘殺豈不是好,咱們趁亂重奪漢人天下不是正當其時么?”袁承天聽碧兒說得一派天真,不由苦笑道:“碧兒,那如你說的那樣簡單,如果一旦攝政王起事那么無形中會禍及于城中無辜百姓,所以當務之急是先制首惡,所謂: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才是制敵之道,免于殃及池魚!”碧兒聽袁承天似乎也有道理,只是她總以為皇帝和攝政王相爭,是袁門奪取漢人天下的絕佳時機,可是袁承天便不以為然,以為絕不可行,也只有作罷!
他抬頭見時辰不早,便要回侍衛營。趙碧兒依依不舍,只想讓袁師弟給她講這些日的情形,可是轉念又想袁師弟心有天地,腹有乾坤,有濟世為懷之心,自己怎么可以羈絆于他,誤了他一生的事業,想到此處便不相留。袁承天心中亦知碧兒所想,可是他更關心別人生死大事,于自己的生死安危反而置之度外。
侍衛營此時已是靜悄俏,只有袁承天的房間燈燭還亮。他心中一怔,心想是誰為自己點上的……他快步進屋,卻見嘉慶皇帝在屋中負手于后,來后踱步,顯得心事忡忡。當他一眼見到袁承天便上前握住手腕,急不可奈說道:“袁兄弟,朕看攝政王似乎已有警覺,欲先行發難,你看咱們該當如何?”袁承天道:“永杰你千不該萬不該將這多隆阿將軍調去邊疆,這可是不智之舉,打草驚蛇之舉!你想這攝政王又是何等樣人,心有警覺也不足為怪,現在只有隨機應變,以我之見,事情不可以再托。皇帝你只要召攝政王進宮,只說是為了太后壽誕,特意在宮中善撲營訓練了摔跤武士,以期在太后壽宴上一顯身手,為其祝壽錦上添花,這樣可以打消他防備之心,等他步入善撲營。永杰你便可以命阿楚琿、杰書和巴爾圖練習,然后以討教切磋為名,拉這位攝政王下場。如果他們武功不濟,還有我在,不怕他不就范,他是龍得盤著,是虎得臥著,到那時生殺予奪全在皇帝你一人之手!”
嘉慶皇帝聽這袁承天說得甚為有理,心想:事不宜遲,夜長夢多,便只有依袁兄弟行事,因為他也知道這位攝政王性格一向陰戾,便是在大行皇帝在世時便心中不服,以為這天下該有他來做,因為在他看來,自己武功能為絲毫不遜于自己的皇兄,可是這皇位自己偏偏無緣,所以一向懷恨在心,總是伺機要篡奪皇位,君臨天下!他這想法也不是新近才有的,以前有只礙于皇兄的威嚴,不敢于明目張膽,現在皇帝年幼,似乎于國家事體全然不懂,所以正當其時!
嘉慶皇帝又問起這幾日教導善撲營中的情形。袁承天便告訴這位少年皇帝這些滿洲少年先前稍有遲頓,現在已能舉一反三,頗有事半功倍之效。嘉慶皇帝聽了心中不由暢喜,便要和他再浮一大白。袁承天心想夜間不免喧嘩,便說改日宮中再暢飲三百杯也無不可。嘉慶皇帝想想也對,也就故且免之。
一夜無事,只是他在榻上轉來覆去睡不著,可是做怪,頭腦總是無端想起過往之事,直到后半夜,倦意上來,實在招架不住這才渾渾沉沉地睡去。睡夢中還夢見了素未謀面的先祖袁督師,只見他殊無歡顏,似乎還有慍意,而且質問袁承天你作為袁門后人,怎么可以幫助滿洲皇帝,這真是豈有此理的事?袁承天再三向他解釋說自己如果不幫這位少年皇帝,任由攝政王上位,那么天下恐怕又回洪荒時代,而且會死很多無辜之人,所以暫時只有拋下民族家國成見,不能讓民眾置身于倒懸之中,恐怕這也是你所不愿意看到的。袁督師被他說的無言以對,心想不錯,自己見識怎么還不如后生小子,這也真是慚愧……忽然風起,吹散茫茫之天地,朦朦朧朧之間又見到了爹爹和娘親,只見娘親義正辭嚴要他不要忘了自己的本來面目,不可事敵為親,因為不要忘了昔年的亡國之恨,否則不配為人子,不可效那洪某人不忠不孝不仁不義,是個渾帳無恥的東西,生前雖高官顯爵,而死后為后人唾棄,可說遺臭萬年,辱及后代子孫。要他做一個頂天立地不折腰的好男兒。袁承天自然應承,只是心想:自己雖也時時有這想法,可是做起來卻難,因為他們滿清立國百多年,根基已固,想要驅除韃虜,恢復中華似乎也非一朝一夕之功,只有循循漸進,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可是又不能對爹娘說,那樣他們又要以為自己懈怠,不肯砥礪前行了!
袁承天見嘉慶皇帝意是首肯,心想借此除去這殘暴無良的攝政王未嘗不是天下人的福祉。
時光易過,過了上元佳節便是恭慈太后的壽誕。嘉慶皇帝下詔在宮中為太后慶壽,因為他一向節儉,所以便在詔書中說一切從簡,只是近侍和朝中王爺與貝勒參加既可,不必動用帑銀,讓天下百姓安居樂業,這樣一來才是國家之瑞兆!臣下自然無人異議,以為皇帝心懷天下百姓,其實又怎知他的真實目地。
這日慈寧宮外廣場熱鬧非常,張燈結彩,慶賀皇太后圣誕,宮女來回穿梭,忙著布置。嘉慶皇帝也來向皇額娘請安。恭慈太后自然喜上眉楣,滿面春風,覺得自己這個皇兒孝道有心,可為天下楷模,其實她哪里知道不久將來便會有一場腥風血雨,到那時節只怕她也笑不出來了。嘉慶皇帝看著皇額娘此時言笑晏晏的樣子,心說皇額娘將來兒子拿獲攝政王之時你莫要生嗔才是。兩個人都是心照不宣,盡在不言中。其實先前這位嘉慶皇帝有意單獨召這攝政王入宮,讓善撲營中的滿洲少年武士合力擒拿這位攝政王,只是想想不成,因為這位攝政王不僅生性暴戾,而且多疑,只怕單獨召他入宮,他未必會來,不免心生戒備,所以只有打消這念頭,便聽從了袁承天的建議,這樣任誰也不會想到皇帝會在恭慈太后的壽誕之上公然發難,這樣百無一失,便是攝政王也決然想不到皇帝會在皇太后壽誕之上發難。當然袁承天為防萬無一失,更是讓宮中血滴子和四大侍衛伏伺在殿后,不聽到皇帝的摔杯號令,不得擅自出來,這也為防萬一,不得不為之。嘉慶皇帝聽從袁承天一番周到布置,心中不由為之贊嘆,可是接著又是心驚,心想一旦將攝政王除去,那么袁兄弟便是自己的勁敵,不由得心生隱憂,可是一想到當前首要任務是誅除攝政王,只有將不相干的事情放一放!當然他這心思袁承天自然不會知曉,只是以為嘉慶皇帝將來會成為一代英明君主,那么自己袁門似乎也大可不必再反清復明,因為天下百姓只要安居樂業,又在乎誰君臨天下?
攝政王這日接到皇帝詔旨,說是恭慈太后六十壽誕,讓朝中王爺、貝勒親近之人賀壽,而不必過于鋪張,所以其它諸臣子也不必進宮賀壽。攝政王初聽心中一動,可是又一想這皇帝一向行事節儉,不欲張揚,也就不疑有它的。
這日慈寧宮廣場甚是隆重,晴空萬里,雖然冬日卻是和煦的風只吹得人醉。嘉慶皇帝先祝皇額娘萬福金康,然后是攝政王,依次是貝子、貝勒、世子、再接下來是顧命四大臣。之后便演試這滿洲人的摔跤,只見以阿楚琿為首的武士便自表演,接著又是一批少年武士習練漢人武術,練到絕妙處山呼雷動。攝政王不免技癢,心想:他們這些武功等同兒戲,若然我下場定讓他們一個個灰頭土臉。
這時阿楚琿看見端倪,便自伏身趨近于攝政王道:“王爺你是咱們滿洲勇士中絕頂好手,號稱滿洲第一勇士,文韜武略,天下第一;今日太后壽誕,咱們便想領教見識一下王爺的武功,不知王爺肯賜招否?”嘉慶皇帝自然不能不為所動,便自喝道:“大膽奴才,敢忤逆反上。王爺何等身份,豈能與爾等較藝,豈不辱沒了身份?”
攝政王看了皇上和恭慈太后,然后說道:“太后、皇上不必為為臣擔憂,臣自認為武功猶在,皇上一向肄武綏藩,以防天下為亂,想像當年立國之初,入主中土,當年從龍之臣皆是為先帝立下汗馬功勞,為不世之功,猶以那洪承疇最為忠肝義膽,一馬當先,殺戮天下心有忤逆漢人,我滿洲人不如他也,可說是為忠肝義膽之臣。今次為臣敢不效命于皇上,以保河山永固,萬代千秋,我愛新覺羅氏子孫永享,豈能讓他們漢人覬覦?太后,以為臣之見目下咱們清國的大患乃是袁門!”他先不應戰于這阿楚琿卻意外地說出這番話,以表忠心。眾人都出乎意料,以為他旁敲側擊,是要皇上下詔傾力而出,緝殺于袁門弟子!
顧命四大臣之一的和碩親王舒爾哈齊見這攝政王似乎說的大義凜然,慷慨激昂,心想:說到朝廷的心腹大患只怕非你莫屬!嘉慶皇帝聽到這位皇叔說了這番言不由衷的話,心想真是口是心非,表里不一,甚為可恥?還說什么那洪承疇是個忠義之士,在朕眼中只不過是個于君恩大節有虧的無恥之流,雖為我朝立下了不世之功,然而卻然稱不上忠義,先帝已將其列于二臣傳甲等,其意自明,心里甚是看他不起,更遑論什么忠臣孝子!你現在向朕躬一表忠心,只怕是緩兵之計,以朝消除朕心中隱憂,以朝勢力坐大,謀奪天下!你以為朕是三歲小兒,任你玩弄于股掌之中?先前朕不發難,只是認為時機不到,今次已是忍無可忍,無需再忍!你在王府豢養大批江湖俠客,以為朕不知道?現在卻在此假惺惺作態,朕豈會再相信于你。他雖心中如此想法,但是還是要安撫于這攝政王。
恭慈太后忽然心血來潮,心想人人都說這位攝政王是我滿洲第一武士,本宮倒想見識見識,于是她便命攝政王下場,其實這下正合其心意,他正有此意,顯示自己武功,好在立威。嘉慶皇帝正擔憂這位攝政王不出戰,那么自己的計劃便全都落空,今日縱虎歸山,來日只怕更加不易,不想恭慈太后口諭要看這攝政王的武功,真是正合心意。
攝政王全然未將阿楚琿、杰書、巴爾圖放在眼中,心想就憑你們三個也想挑釁本王,真是自不量力,自取其辱,待會看本王施展手段要你們好看,也知道本王不是好相與的!
此時他目光一瞥,忽在杰書和巴爾圖身后看到一個少年武士卻是目光炯炯,透著與眾不同的氣質,皆在眾人之上,不由心中一驚又疑,只覺在什么地方見過,只是一時想不起來而已。其實這少年武士卻便正是袁承天,他見攝政王如隼的目光掃來,便自轉頭看向別處,心想莫非自己的行藏被他看出。可是又見這位攝政王施施然下場,可見并未識出他的本來面目,懸著的心放下,因為今次拿獲這攝政王只能成功,不能失敗,否則皇帝危矣,而且牽連天下百姓,禍及無辜,這殊非他所愿看到的情形。
他再抬頭正見攝政王已和這阿楚琿、巴爾圖和杰書三人交上手。論武功這三人殊非攝政王可比,可是他們也非泛泛之輩,所以一時竟不分上下,可是時間稍久,這阿楚琿、巴爾圖和杰書便有所不能,連連后退,已現力有不逮的樣子。嘉慶皇帝見這攝政王抬手舉腿之間都是大家風范,武功不遜于中土漢人各大門派的掌門,心中也不由贊嘆,果然這滿洲第一勇士的稱號名下無虛,只是今日無論如何也不可以縱虎歸山,因為那樣其患無窮,異日再想捕虎入籠便是難上加難,所以他便看向袁承天,心說袁兄弟都這危急當口,你還不出手?
袁承天其實不是不想出手,而是在尋找最佳時際,在這攝政王懈怠之時,自己再行出手,一出必中,否則便反為其所制,那樣便是徒勞。此時阿楚琿已是不濟,后退之時竟一不留意跌倒塵埃。攝政王忽地雙掌翻出,一股巨大掌力翻江倒海,便是身在場外的嘉慶皇帝都可以感受的到,心下驚駭,心想這位皇叔竟有如斯之武力,真是驚世駭俗。忽然廣場兩側石獅也受波及,竟到挪動尺余,足見這位攝政王內力之強,絲毫不遜于當世各大高手。此時大內四大高手鐵丹青、文浩然、趙長沙和阿林保躍躍欲勢,想要請纓。嘉慶皇帝內心以為決不可行,因為合四人之力未必是這位攝政王的敵手。鐵丹青見皇帝意示不肯,只有止步不前,不能貿然出手,因為他知道皇帝定有其它策謀,所以只有垂手候命。
袁承天見那杰書和巴爾圖也是破綻迭出,力有不逮,自己如果再不出手只怕三人非受重傷——因為此時的攝政王面目猙獰,已然進入了忘乎所以的狀態,幾乎已起了殺人的心。攝政王見阿楚琿、杰書和巴爾圖三人出招都是招呼他的命門要害,所以手下便不容情,心想:便是你們三個善撲營中的小角色也要在本王面前逞威風,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他見阿楚琿跌倒,并不去出手追擊,而是雙掌向這巴爾圖和杰書二人胸口拍出。二人此時已是顧此失彼,再要防衛已是不能,眼看只有受此一掌,可說不死也受重傷。場外眾人都是驚呼出聲!
攝政王聽到眾人的驚呼之聲,這才覺察自己一時忘乎所以,怎么可以出重手法傷害這杰書和巴爾圖?今日可是恭慈太后的壽誕之日,如果自己重傷他們,只怕皇帝和恭慈太后都要怪自己出手魯莽,雖然不會重責,難免斥責幾句,當著眾人之面自己怎么承受?可是又不能公然反對,雖然自己是攝政王有監國之權力,可是現在皇帝還是大權在握,所以自己也只有領受!
袁承天見機不可失,再不出手這杰書和巴爾圖命懸線。正在眾人驚異擔心之際,眼前但覺一花,似有人影如影隨形已至攝政王和杰書、巴爾圖他們身前,更不答話,雙手倏出,只聽蓬地一聲將這攝政王的千鈞之力的雙掌卸去。攝政王不意會有人出手,相掌相抵,但覺對方功力不潛,各自都退了幾步。場外眾人都是驚愕不已,只見袁承天退后幾步,身形微晃,并不跌倒,可見內功心法之強不遜當世武林各大門派掌門!攝政王穩下心神,見是方才自己所見到那少年武士,心為之動,更覺得有似曾相識之感。——袁承天為了避免麻煩便戴了人皮面具,遮住自己本來面目,所以攝政王才有了似曾相識的感覺,但是又實在說不上來是誰,以至心中存疑。
攝政王見他身穿善撲營的服飾,心想:未想到這善撲營竟也是藏龍臥虎之地,我真的小看他們了!只是眼見前少年武士,分明是漢人,不是滿洲人,豈難道我滿洲人中竟無此天縱神武之人?心下憂患,更是不服。袁承天心想今天可不能讓你全身而退,否則后患無窮,非但皇帝危矣,袁門更難幸免,所以只有孤注一擲,將這頭猛虎囚于籠中,不再為害人間!
攝政王喝問袁承天名字。袁承天隨口道“標下袁清”——這名字當年他在和碩親王府作侍衛便用過,此時腦一轉便自用上。攝政王對于善撲營并不熟知,至于營中的少年武士更是不知,只知道這是少年皇帝設在宮中的以習武為主一個地方,以為皇帝與他們只是荒于游戲,所以平昔也未十分在意放在心上,心想一班少年,只不過是閑時玩耍,能有什么作為?可是現在這袁清一經出手,便與自己勢均力敵,也著實驚人!可是眼前袁清見了自己非但不懼怕,而且頗有不卑不亢之態,便知其是非常人也。攝政王道:“你以下犯上,已是忤逆之罪,本王念你無知,而且是初犯,還不退下?”袁承天卻道:“標下久聞王爺神威,今日心中技癢便想討教高招!”
攝政王心想:好小子,你還敢挑戰本王,真是活得不耐煩了!只是這心里想法卻不能說出來,那樣豈不顯得氣量狹小,心里容不得別人了,所以只有和顏悅色答應袁承天的討教,心中卻打定主意非要他當場出乖露丑,好在眾人面前立威,也讓皇帝收起小覷之心,莫要以為本王好欺!這時四大顧命大臣也是心中驚異,心想:一個平常的善撲營武士也該向這位攝政王挑戰,這豈非是自尋死路!只有嘉慶皇帝知道這位袁兄弟的能為,所以驚不喜,不嗔不怒地看著場中變化。恭慈太后見這位皇兒不為所動,心中驚奇,心想:莫非皇兒識得這位少年武士——因為她亦是看出了這位敢于向攝政王挑戰的少年武士不是滿洲人,而是中土漢人,所以心中不免起疑,心想這善撲營本就應是滿洲少年,不能有漢人少年,以防其心不善,因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于皇上不利,而今看來卻然不是,皇帝不驚不惱,而且不見其有震怒的情形,可見定然他們二人稔熟,否則決不至此;忽然恭慈太后頭腦之中閃現出一個人的名字——袁承天——袁門少主,江湖中的一大門派,行事詭秘,專以有司衙門為敵,聽聞他們的門規中有反清復明的條文,所以可以說是朝廷的亂黨,理應緝拿捕殺,決然不能讓他們勢力坐大,否則必為朝廷心腹之患,可是聽聞那袁門少主相貌玉樹臨風,岳峙淵嵉,世間少有的俊逸少年,似乎猶勝我皇兒,可是現在這少年卻是面目平平,毫無出眾,與之相差甚遠,似乎并不是他。一時恭慈太后心下猶疑不定,神情之間難免流露出憂慮之色。
此時場中攝政王已施展大力擒拿手,意欲先行拿下這眼前少年,然后再威逼喝問這少年的行藏,只怕到那時會有意外的收獲,甚而有了拿捏皇帝的把柄,以期就范,到那時本王不用一兵一馬或可迫其退位,到那位禪讓皇位于我,豈不強似多以殺傷人命,所以他手下毫不留情,只見場中風起云揚,勁風到處只刮得旗幟獵獵作響,眾人隱隱約約感到一股殺氣迫人。袁承天見這攝政王窮兇極惡,心想:你妄想將皇帝之位取而代之,真是大逆不道,癡心妄想,你也不想想從來紫微星座有主,豈是強求,皇帝之命從來授命于天,豈能逆天而行,只是目下這位攝政王利令智昏,非要強行逆天改命,結果可想而知,難有善終,今次便是你猛虎入籠之時,豈能由你再行肆意妄為,荼毒生靈;想這攝政王為政期間,可說苛政猛于虎,讓百姓流離失所,饑寒交迫,不得自由,可說是為天下人之共敵;今日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脫身從容而去,否則放虎歸山必有無窮后患!
攝政王與這袁承天四十招已過,竟然毫無勝算,似乎猶處下鋒,著實讓場中眾人驚奇,因為這姓袁的少年看年紀不過弱冠,而攝政王已屆中年,論習武之時間恐怕也不過十余年,而這位攝政王于武功已浸淫廿年,而是年少之時從先皇從征邊疆,曾殺敵萬千,以至于讓北邊強鄰幹羅斯之騎兵不敢于再犯于清國邊境,可說是武功蓋世,有不世之功,是以貫以滿洲第一勇士的稱號,并非徒有虛名,而是有真實本領。可是以今日之見,他竟然拾掇不下袁承天,眾人豈是驚奇,心想:何時善撲營中有此等好手,武功竟然不遜于當世之高手。
攝政王見自己竟拿這少年束手無策,額頭的豆大汗珠不禁匆匆流下,心想:如若今日不能拿下這個少年,那么一世威名豈不蕩然無存,有何面目再立朝堂,只怕私下人心不服,自己到那時節豈不難以服眾?所以他心下不免發慌,而且出招不由得便有些不著套路,有幾次露出破綻,袁承天都未下手,因為他于忽然之間想到如果將這攝政王拿下,那么勢必禍及王府中的所有人,便是鄭姑娘、大師兄和那位心地良善的晚晴側福晉都難以幸免,皇上必然為了永除后患,大肆殺戮,便如當年玄武門之變,世民禍及建成、元吉的兒子,可說一個不留,那有憐憫之心,也許自古帝王皆然,不獨是他,因為人的欲念沒有止歇之時,所以心無善念,口中說著仁慈,手中卻行殺人無算的惡事,可說是口是心非,表里不一!這也是袁承天雖有幾數機會可以拿下這攝政王,卻遲遲不肯下手原因所在?可是嘉慶皇帝見狀,卻是面有憂慮,心想:這位袁兄弟偏偏與人心地良善,從來都有憐憫之心,看眾生如一,可是他偏偏不知不惡大奸之人不除,禍入天下,死的無辜之人會更多!唉!也不知道這樣是好是壞!
便在此當口,攝政王虎吼一聲,驚天動地,已如發了瘋的猛虎,雙手中不知何時多了長刀,大約是從旁邊王府侍衛手中奪過的。他劈風而至,心道今日不斫殺了你小子,本王以后也用不著做人了!袁承天見他已是殺意十足,心想:我是仁慈,憐憫別人;可是別人卻然視我為懦弱可欺,我又何必再瞻前顧后,那樣恐怕禍及己身,自己不能再一味仁慈了,只有以暴制暴,讓猛虎入籠,為了天下百姓的福祉,便是鄭姑娘、大師兄還有仁心善良的晚晴側福晉也是值的,她們也不會怨恨于我,因為我別無選擇,只有大義滅親!
刀來,處處都是制命所在。此時攝政王的雙眼赤紅,虎吼連連,幾乎震聾發聵,眾人都是臉顯驚駭,誰也不敢出言制止,因為平昔這位攝政王便是獨斷專行,唯我獨尊,朝堂之上可說順我者生,逆我者亡,與其意見主張相左,他總要千方百計設計害人,迫皇帝下詔,將與自己意見違背之人不是發配苦寒之地,便是削職貶為庶民,永不得聽用于朝廷,以至人人噤聲,便是四大顧命大臣也只有暗中行事,也不敢于公然忤逆其意,因為知道朝中盡有其死黨,更何況九門提督傅傳書可是其心患,表面效忠皇上,暗中卻是聽命于這位攝政王,可說言聽計從,一旦起事,他便會義無反顧沖在前鋒,因為沒有攝政王力諫,這九門提督之職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傅傳書來坐,所以他也不得不聽命于他,否則便會一無所用,與常人無異,榮華富貴都是妄想!
恭慈太后眼見的一場壽誕之宴,轉眼要變成生死場,雖有心喝斥,奈何力不從心,她一向知道這位攝政王性格古怪而且暴戾,大行皇帝在世時還可約束,可是自先帝駕崩之后,便無人可以約束于他,這也是先帝為何在臨終前授意四大顧命大臣原因所在,希望他們可以輔助少年皇帝,伺機剪除這心頭之患,否則永無寧日。只是這四位顧命大臣卻是有心無力,這些年毫無作為,非但沒有制衡住這位攝政王肆意所為,反而讓他在朝中拉結黨羽,勢力漸大,而且王府還豢養著江湖武林高手,其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是無人敢直諫皇上,便是有也只是御門聽政,可是奏折往往留中不發,最們為攝政王所知,便迫脅皇帝下旨貶斥上書之人,往往是身首異處,久而久之,人人都噤聲不言。今日眼見他已有些失智,也不能出言喝止,其實她見這少年武士武功不凡,幾乎和這攝政王旗鼓相當,似乎還在其上,心中便生出一個想法:如果這少年武士可以勝了他,挫挫他的不可一世的銳氣,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以后他也不敢再肆意妄為,不把皇帝放在眼中了。便在此時忽聽攝政王哎呀一聲,長刀嗆地落地,接著左手捂眼,只見鮮血從手縫流出,可見是傷著他的眼睛。只是眾人不明所以,因為這姓袁的少年武士明明手中無刀,是如何是傷及他眼睛的,任誰都沒有看清楚!
其是袁承天見他長刀招呼自己頭腦之際,不失時機地左手一指,正是那“乾坤一指”中最厲害的一招“流星逐月”,聽這名字便可知去勢迅急,而且凌厲。攝政王本來已有出癲狂,不能把持心神,所以為其擊中右眼,鮮血淋漓。便在他稍一遲頓,袁承天又是一指擊中他握長刀的手腕,這下他已是強弩之末,只有受制于人。袁承天知道這當口,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便行欺近,于間不容發之際點他幾處大穴,不能再行動武。只聽他撲通一聲倒地。
攝政王雖穴道被制,卻能說話,大聲斥道:“無理小子,我可是攝政王,你敢忤逆反上,還不解我穴道,否則將來我要你粉身碎骨!”
袁承天冷笑道:“不用了王爺,只怕你沒有那機會了!”攝政王以為自己聽錯了,喝道:“你說什么,再說一遍?”袁承天鄭重道:“皇上有旨,眾臣下聽旨。”他忽地從懷中取出皇帝事先早已擬好的圣旨。眾人先是一愕,然后紛紛跪下聽旨。這一下實在太過突然,便是攝政王也不能說話,只是心感不妙,因為此時他才感到這是皇帝有意為之,難道他要對自己不利……想到此處,攝政王不由得心中一緊,一個不祥的念頭升上來,頭上直冒冷汗,以前他什么都不怕,而今卻有些忐忑不安,心中懼怕,只待聽這袁清宣讀圣旨,才能安心。
袁承天展開圣旨宣讀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自承大位以來,砥礪前行,于國于民不敢有忘,以為天下皆是萬民所仰,應有憐憫之心,與民休息,與民為善,方為治國之本,滿漢一體,方是太平之道。朕躬亦有不察之舉,昔年曾有逆黨勾連,闖入宮掖,可說是唐宋以來未有之事,朕甚為震怒,終以剿滅其行為,不想逆黨更甚,箭射隆慶門,以為朕可欺!朕本來要誅盡勾連之人,可是又想禍不及無辜之人,所以格外開恩,不于糾結,俟后朕下‘罪已詔’以示反省。而且天下承平,本應國泰民安,不想朝堂又出奸佞,妄想篡位,以為朕可欺。攝政王本為先帝所為,意在輔助朝政,不想忘卻初心,行忤逆之事,有弒君之心,可說包藏禍心,私藏死黨,更是勾連羽翼,以為可用!今次朕本有意開脫,然而無此先例,只有大義滅親,既著刑部勘問,罪成,菜市口行刑,以正國法!以為天下太平無事。欽此,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