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世民傍晚才回來。衣衫又臟又舊，像個乞丐。他臉上的皺紋似乎又多了幾道，顯得更加蒼老。

張文寶見師父這般模樣，心疼又愧對，雙膝一跪，泣道：“徒兒有過，請師父責罰！”

“起來！”

張世民面無表情，伸出左手一拉。

張文寶站起身，淚眼模糊，等待他老人家的訓話。

“師父不怪你，因為你早晚有這一天。我只想知道時隔這么久，你的武功有沒有進步。小菊，你們比試一下。”

張文寶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他跟小菊比試，那不明白著她輸嗎？

張世民看出張文寶的心思，繼續道：“你別小看小菊，她現在武功很不錯了，反而我并不太看好你。”

對于師父的話，張文寶心里不服。他不相信，一個從來沒有練過武功的人在這么短的時間里會有如此大建樹；更不相信，他會輸給小菊。

“師父，我肯定打不贏文寶的，我看還是算了。”

“不比也行，罰你們三天不準吃飯。”

“小菊，師父讓咱比試，咱就比試比試，沒什么大不了。”

“那你可要小心了。”

“那你也要小心呀。”

小菊“嗯”了一聲。

“別磨磨蹭蹭了，快點！大家都挨著餓呢。”

倆人往一旁走了兩步，相視而立，彼此施禮。已畢，小菊雙手化掌，擺開招勢。張文寶發現她的體魄的確不同以往。

小菊當先發起攻擊，雙掌齊攻，腿腳并用，攻勢凌厲，滴水不漏。

張文寶驚訝不已：小菊真的是好功夫！但在他心里，她永遠都是十分柔弱的。

張文寶出手很輕，生怕傷了她，后來發現他根本就碰不到她的半邊衣角，才認識到是自己太自負了。盡管這樣，他依然下手很輕。

小菊出手也是處處留情，后來發現她也低估文寶了，文寶應變能力非比尋常。盡管這樣，她還是處處留情。

最后，張世民嘆了口氣，道：“算了，都停手吧。你們倆讓我說什么好。”說話時，眉目間帶著難以掩飾的喜悅。

晚飯過后，大家坐在一起。一人一個小板凳。張世民沉默不語，面帶憂愁；張文寶也不知該說些什么；小菊卻有自己的心思，問道：“紅艷姐，你跟文寶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路途邂逅。”

“是不是他救了你？”

“是……”

“我想也是。”

“那你是哪里人？不回家，不怕家里人著急嗎？”

“哦，我……就是滄州城里的，家里就剩我一個人了。”

“那你以后就別走了，跟我們住在一起。文寶，人很好的。”

“好啊。”

“有空，你也練練功夫。一個女孩子學點功夫是很必要的。是不是師父、文寶？”

“學學也行，可以防身保命，報效國家。”張世民意味深長地道，“我老了！”

黑暗里跳動著幾團火焰。

“快……”

張世民跳起身，擋在大家前面。等大家都躲好了，才躍起上到樹上。

“張前輩、文寶兄弟、東方姑娘……”說話的是個婦人。

張世民從樹下跳下來，問道：“什么人？”

“晚輩青蓮教刁曉翠。”

“有話直說。”

“張前輩，怎么不見文寶和東方姑娘？”

“都出來吧。”虛驚一場，張世民朝身后喊了一聲。

片刻，東方紅艷、張文寶、小菊扶著楊氏一起走了出來。

“原來是刁前輩。”

張文寶、東方紅艷各施了一禮。

“我今晚來此，還是請大家一起加入本教。大家加入本教，也就有了個安身立命之處。張兄弟身負大仇，本教自會從中幫助。大家齊心協力，驅除韃虜，保家衛國。”

“文寶！”

楊氏十分激動，顫抖著往前走了一步，她言下之意是贊成文寶加入。

張文寶趕緊上前扶住，抬頭望著張世民，征求他的意見。

“好吧！”

面對如今的囧境，張世民只能答應。

“來人——”

刁曉翠喊了一聲，緊接著押過來一個人。

“跪下——”

火把靠近他們的臉，大家才看清他們的樣子。這人正是朱飛。這是刁曉翠送給張家的見面禮。

朱飛抬頭瞅瞅眼前的人，當看到楊氏和張文寶的時候，渾身都顫抖著哀嚎起來：“夫人、少爺饒命——”

楊氏冷笑一聲：“你也有今天！”

“動手吧。”

刁曉翠下了令，有人掄起大刀，砍了下去。

“文寶，既然你有了安身之處，那我也該離開了。”

東方紅艷突然說出，讓大家始料不及。小菊依依不舍道：“紅艷姐，你一個人去哪里？”

“我不想摻和武林之事。我還有些積蓄，勉強可以度日。”

“紅艷姐，一起加入不好么？大家可以彼此照應。”

東方紅艷搖了搖頭。

“紅艷姐……”

“小菊，不要再說了，讓她走吧。”唯有張文寶知道東方紅艷身處的境地。

“文寶，你為什么會這樣？你就一點都不擔心她嗎？”

“她有她的難處，就不要勉強了。紅艷，你走吧。”

“文寶，天都這么晚了，你怎么能讓她現在離開呢？”

“你不用擔心她，她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我走了。”

東方紅艷帶著些惆悵地離開了。

因為天色太晚了，林中行路又不方便，于是大家決定在此過夜，明天一早趕回青蓮教滄州分舵。

半夜里，屋前站著一個人。

有人起夜發現了，問道：“是誰？”

“是我。”

那人拿了支火把，過去照了照：“原來是你。也是，這天黑的，可怎么走路。姑娘，你找個地方歇息吧。”說完回去睡了。

這女子是東方紅衣。東方紅艷已被她抓回紅衣樓了。她拿了支火把，進了茅屋，伸手拍了拍張文寶。

張文寶醒來看見了，也不驚訝，道：“要不明天一早你再走。”

“我決定留下來。”

“那你家里人那邊怎么解釋？你跟我們在一起，意味著你成了他們的敵人。你爹有心保護你，齊大人那里又不好說話。你爹很為難啊！”

“我不管，我只想跟你在一起。要不到時候實在沒辦法了，我再回去？”

“反正，你一定要想清楚。世上沒有后悔藥。”

“我知道。”

清早，小菊揉著眼睛從茅屋出來，一眼瞥見東方紅艷，驚喜地喊了一聲“紅艷姐！”

張文寶笑道：“她打算暫時留下。”

“太好了！紅艷姐，你終于留下來了。”

小菊開心極了。

張世民舉著火把，看著這幾間親手搭起來的茅屋，一咬牙，將其點燃。火焰肆虐開來，瞬間吞噬殆盡。直到茅屋化為灰燼，大家才離開。

途中無話。晌午時分來到一座宅院門口。通稟回來，宅門大開，一個瘦高青年帶著一幫青衣人迎了出來：“恭祝圣姑凱旋而歸！”說著一起跪倒。

這瘦高青年正是滄州分舵主張志遠。

“都起來吧。”

“謝圣姑。”

“張舵主，我給你介紹一下，”刁曉翠一指張世民道，“這位就是威震北方，赫赫有名的鬼影子張世民張老前輩。”

張志遠抱拳道：“滄州分舵主張志遠見過前輩。”

“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客氣。”

刁曉翠又分別一指，道：“這兩位是張前輩的高徒，張文寶、桑小菊。”

大家彼此見禮。

張志遠看了看張文寶身后的少女，問道：“姑娘是紅衣樓紅衣姑娘，還是紅艷姑娘？”

張文寶答道：“她是紅艷姑娘。”

“原來是紅艷姑娘。紅艷姑娘走動江湖不多，為何會跟大家走在一起？”

東方紅艷淡淡道：“我是文寶的朋友。”

“原來如此。文寶兄弟，你讓我好生羨慕！”張志遠笑了笑道：“我也只是開個玩笑，并沒有別的意思。好了，大家里面請吧。吩咐下去大擺宴席。”

眾人先進花廳。張志遠打量著張文寶道：“張老前輩的徒弟，想必武藝不凡。如果不甚疲憊的話，可否賜教一二。”

張世民笑道：“不是老朽瞧不起舵主，我這倆徒弟一直以來罕逢敵手。如果非要比的話，就跟我這女徒兒比得了。她下手輕點。”

張志遠想了想，道：“那就算了。輸在一個女流手中，豈不更丟臉？”

張世民伸出大拇指，笑道：“高見！”

大家都去換了衣服，然后入席。張志遠聽刁曉翠說張前輩等人日子過得十分清貧，就想這酒宴上他們會不會出丑露乖，于是等著看幾人的笑話。

美味佳肴一一上來；酒香撲鼻，醉人心扉。

張世民輕嘆了一聲。

張志遠疑惑問道：“張老前輩為何嘆息？是不是心中憂愁未曾排解？”

“張舵主一眼道破老朽心事。老朽清淡慣了，見了這山珍海味真沒食欲。還有這酒。酒是好酒，老朽不能飲呀。一飲就醉。醉了醉話連篇，丑態畢露。你看這！”

“前輩這么說，晚輩可不信。不行，今天我非要跟前輩多喝幾杯。”

張志遠拿起酒壺倒酒，張世民一捂酒杯，道：“杯太大，太大了。”

張志遠笑道：“你不嫌杯小，我還偏要換大杯。來人，上大碗。”

俄而，擺上兩個大海碗。

“倒酒——手下人跟著起哄，抱酒壇子倒了滿滿兩大碗。”

“請吧，張老前輩。”

張志遠笑嘻嘻等看張世民的笑話。

張世民顫顫巍巍端起大碗喝了一口，眼睛一亮，笑道：“誰也別攔著我！”

“師父醉了！”

小菊有點擔心。

張世民又喝了一口，道：“張舵主別光看我喝呀，你也喝。”

“好呀，我也喝。”張志遠喝了小半碗，碗一放，等著看張世民笑話。

張世民伸出一個大拇指，道：“老朽就舍命陪君子。”說完一碗下肚了，反著碗滴酒不剩。

“看你能堅持到什么時候？”張志遠心里盤算著，也把碗里的酒一飲而盡。

酒又被續上。

張志遠伸手去端碗時，眼睛一下有點花了，看一個人都看不清了。

“喝酒喝酒……”

張世民不斷催促著。因為他又喝了一大碗。

張志遠不示弱，端起碗又喝，喝了一半，“哇”的一下全吐了，胸前衣襟全濕了。

“快喝……”

張世民又在催酒。

“你還沒醉？你不是說……”張志遠說到這里才明白了，可是已經晚了，他身子一軟，滑到地上不省人事了。但耳畔好像還能聽見眾人歡笑聲和話語聲：“哈……來……這個味道不錯……師父嘗嘗這個……美味兒……”

張文寶來找東方紅艷。現在，張文寶覺得身邊沒有她，心里就空落落的。小菊正在練劍。一招一式猶如行云流水，跳躍騰挪猶如雀起鷹擊，他只覺得一個字：“妙”。

已畢，東方紅艷拍手叫好。

小菊拭了一把汗，道：“都來齊了，我也要問罪了。”

張文寶和東方紅艷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小菊趨劍一指張文寶道：“還不老實交代？”

張文寶糊里糊涂道：“你叫我交代什么？”

小菊笑道：“我先問你們，為何騙我？紅艷姐的背景可不小呢。”

張文寶如夢方醒，道：“你說這個。是我不對，我任罰我任罰。”

“罰就算了。把紅艷姐的來歷給我講講就行了。可不許再騙人。”

“我說我說，你紅艷姐是紅衣樓樓主的二姑娘。還有并不是不會武功，她武功好著呢。”

小菊點了點頭，道：“還算老實。第二個問題，你們到底是什么關系？是一般朋友，還是一對情侶？”

張文寶有點急，忙道：“當然是普通朋友。小菊，你都想到哪兒了。”

“我看不像。少爺，你別說話，讓紅艷姐說。”小菊想探探紅艷的心思。

“我們真的是普通朋友。”

“那你喜不喜歡我家少爺？”

“不知道，反正不討厭。”

“不知道就是喜歡。我告訴你，我家少爺可體貼人了。你要是進了張家的門，你就等著享福吧。你有沒有考慮？”

“我……還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小菊，你怎么能這樣問人家？人家怎么好意思開口？你以為她是你呀，咱們無話不說，不等于人家就無話不說。”

“明白了。”小菊撓撓頭道，“那我改天再問。”

“文寶、小菊，我有點不舒服先回房了。”東方紅艷說完走了。

“她怎么走了？我還有許多話沒說呢。”小菊有點不愿意。

“你不說那些話，人家也不會走。她怎么會喜歡我這樣的人呢？”張文寶有些沮喪。

“所以我說，少爺，你一定要努力，揚眉吐氣。成為武林佼佼者，這樣才會有女孩子喜歡。”

張文寶點了點頭。

“少爺，從明天開始，我們一起練功。一定要早起呀。等過些日子，你約張舵主比武，你若贏了，紅艷姐一定對你另眼相看。”

張文寶“嗯”了一聲，心里暗暗下定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