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廊灣鎮。
彼時的廊灣,尚未經歷麻斐的刮地三尺,也沒有遇到不久后的越寇大劫,一切都是如此生機勃勃,欣欣向榮。
彼時的荀老爺子,還是個雄姿英發的漢子,一身遒勁的肌肉仿佛鋼鐵般堅不可摧。
“砰!”
一座魁梧的身軀砸塌了鎮長府衙的圍墻,震起灰蒙蒙的煙塵,一只五尺長的皮鞭被遠遠扔出去,落到大漢身邊。
“阿國,你沒事吧!”
年輕時的荀老太慌忙扒開埋著荀玉國的殘磚斷瓦,心疼地把比自己高上兩個頭的丈夫扶起來,倚在自己身上。
“二哥,阿國可是你親弟弟,你就不知道下手輕點!”
“喲,四弟媳婦兒心疼她家男人嘍,哈哈哈哈哈!”
荀玉邦,荀家五虎玉字輩排行老二,一身寬敞的深黑大褂都包不住他鼓脹的棕色肌肉,正雙手叉腰笑得前仰后合,連臉上的絡腮胡子都泛著油光:
“我家四弟啊,什么都好,就是家傳的寶刀不學,偏偏愛那軟綿綿的鞭子,你看看,我赤手空拳都能給他扔出去!”
“四弟媳婦兒,你回頭也勸勸他,連我那不到二十歲的大侄兒都能把百步飛刀使出百丈開外了,可別讓他墮了我荀家的威名。”
“你!”
荀老太平日里最討厭這個二哥,自己丈夫不愛刀劍,也修煉到了黃品,何須他指手畫腳的。
“小茵,算了。”
荀老太本名瓊茵,自小隨父親在廊灣鎮附近的敖曹山上落草,也是傳承了其父的一身好功夫,以及極為火爆的脾氣。
“阿國,鞭子給我!”
不等荀玉國反應,瓊茵一把奪過軟鞭,“啪”的一聲,軟鞭如有了生命一般飛揚起來。
“二哥,讓瓊茵來領教一下你的高招?”
荀玉國早年也是練過刀的,當年二人結緣的時候,瓊茵開玩笑地說了句“你就跟你手上的刀一樣笨”,果斷棄刀習鞭,只因為瓊茵自己就是用鞭的。
在別人看來,荀玉國何止是笨,簡直是榆木疙瘩,小女兒家的打情罵俏都當真。
但在瓊茵看來,荀玉國的這種“笨”,何嘗不是一種甜蜜?
現在自己的男人因為鞭法尚不熟練,就被兄長嘲笑,作為妻子,怎能不出這口惡氣!
“誒誒誒!四弟媳婦兒,我錯了行嗎,我錯了我錯了!”
見瓊茵真的生氣,荀老二趕緊舉起雙手投降,在外兇神惡煞的殺神此時卻一臉賠笑,像只嬉皮笑臉的狗熊:
“我就是逗逗老四,你咋還真生氣了,一看老四就沒少挨你收拾嘿嘿嘿!”
“哼!”
這荀老二,每次把阿國欺負了都裝無辜,遲早給你收拾了!
瓊茵暗暗想著,收回了蓄勢待發的長鞭,轉身卻看到荀玉國一臉的黯然。
“阿國,還疼嗎?”
在荀玉國的傷口上小口吹著氣,瓊茵心疼得牙直咬咬。
“下回老二再欺負你,你跟我說,我幫你出氣!”
“嗯……”
于荀玉國來說,這點皮外傷連一絲疼痛感都帶不來,更多的,是心里的疼。
這還只是在家里,就要自己的女人給自己出頭,要是在外面……
荀玉國不敢再想,煩悶得別過了頭,瓊茵卻以為他是被打擊到了,還做著鬼臉逗他笑。
“大哥回來了!”
荀老二一聲熊吼,震得在場眾人腦瓜子嗡嗡響。
不遠處,一名灰發長髯的紫袍男子昂首闊步,向演武場走來,正是荀家老大,荀玉安。
跟在身后的,是頭戴綸巾,手持羽扇,一身飄逸白袍的荀家老三荀玉定,和一襲深藍短衫,肩扛歸海大刀的荀家二代第一人,荀玉安長子,荀飛浪。
“大哥,大哥!”
荀老二中氣十足的嗓門險些把溫文爾雅的荀老三嚇一個趔趄:
“二哥,你能不能文雅一點,你知不知道圣人說過……”
“我呸,死到臨頭還圣人!”
荀老二果斷繞過荀老三,扯著荀老大的紫色錦袍躲到身后,滿臉的橫肉竟擠出了一絲委屈的神色:
“我調教一下老四,老四媳婦兒要弄我,大哥你評評理!”
“你!信不信姑奶奶真的給你一鞭子!”
瓊茵手持長鞭殺將上去,二人繞著荀老大你追我逃了好幾輪才被荀老大止住:
“好了老二,你別仗著早修煉了幾年就欺負老四,老四的未來,不可限量!”
“就是就是!”
見荀老大向著自己男人,瓊茵得意地朝狗熊般的荀老二做了個鬼臉:
“略略略,你多學學大哥!”
一旁的荀飛浪雖然比在場所有人都矮了一輩,卻被逗得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浪兒!”
荀老大對自己這個長子極為看重,處處嚴加管教,見其事態,不由眉頭微皺,嚇得荀飛浪趕緊捂住了嘴巴,俊俏的臉上瞪著雙大眼睛,一臉無辜。
……
鎮長府衙大堂,荀老二的怒吼聲陡然炸響:
“什么?韋綸這狗東西還是不愿意歸順?”
“大哥,給我一天時間,我去把那破村子屠了,再客氣,韋家的老狗要爬上我們荀家頭上屙屎啦!”
這已經是荀老大第三次去請韋家出山,卻依然敗興而歸。
韋家雖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也世代不修煉武道,卻是百年前衛國皇室的后裔。
其家傳甚篤,內政奇謀方面更是人才迭出,連飽讀詩書的荀老三都不得不嘆服。
更重要的是,在一次無意的查探中,荀老大聽說韋家手上有其祖傳的地品功法,百年前的衛國帝術——《索魂訣》!
與武道一樣,功法也有天地玄黃凡五品之分,高中低三級之別,荀家的《百步飛刀》就是玄品中級,瓊茵的《靈蛇鞭》則只有黃品低級。
而且《索魂訣》不同于上述的兩門外功,屬于內訣,可以隱藏在任何外功中同時發動,簡直是戰場殺器!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再加上韋家身懷重寶,卻不修武道,荀老大能三次去請,已經足夠尊重了。
“如果實在不行……”
能主持廊灣,荀老大自然沒有婦人之仁,眼神閃爍間就要決定。
“大哥,不如讓我試試?”
沉默了許久的荀玉國突然起身出列,向主座上的荀老大一拱手:
“韋家,三位哥哥都去過了,何不讓小弟一試?”
盯著荀玉國思索了一會兒,荀老大微微點頭:
“好!”
荀玉國孤身出門的那一刻,荀老大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生殺奪予,由你決定……”
……
次日,無名村。
韋綸一覺醒來,假裝嚴肅地走到隔壁廂房的門前,想來自己的孩兒今日是起晚了。
平日里,應該已經聽到誦書聲了才是。
嗯,得好好跟他說道說道。
業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毀于隨,先賢之志不可忘啊!
猛地推開門,刺眼的陽光射進狹小的屋子,在床榻旁懸掛著的尸體周圍鑲上了一層亮閃閃的金邊……
午時,韋綸已經草草埋葬了自己最愛的兒子,跪坐在村長院門口,懷里揣著一片刻滿小篆的玉璧。
當晚,荀玉國攜韋家全族入駐了廊灣鎮,而那片玉璧,卻不見了蹤影。
“許是情報有誤吧……”
韋綸沒有帶來《索魂訣》,荀老大出動了所有情報系統,挖地三尺都沒有找到,只能作罷。
畢竟,連韋綸本人都說是謠傳了,如果真的有,又怎會屈居自己之下。
一年后,荀玉國“自創”了一套內外兼修的鞭法,一躍成為荀家的武力之最。
為了彌補心里的遺憾,荀老大親口給荀玉國賜號——“索魂鞭”!
……
四十年后,醉醺醺的荀老爺子蜷縮在床榻上,懷里緊緊抱著一條破舊的皮鞭,枕上滿是淚痕:
“小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