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再次變成了紅色，變成了鮮血的顏色。

濃厚的霧，再次在火之都彌漫。

在貝魯克洛斯與莫那普萊的力量侵入了火之都之后，那些在初火時代遺留下的機器開始增殖——他們就像是生物一樣開始自我繁殖，很快就以指數級增長，化作了火之都澎湃的生產動力。

大量的鋼鐵和火焰被生產出來，火之都至此真正變成了一座火焰與鋼鐵之城。

鄧斯特看著眼前的一切，心中無比自豪：“看啊，火之都在我的統治之下，是如此的繁榮……”

喬伊看著那些如生物一般正在繁殖的機器，忍不住開口問道：“但是代價是什么呢？”

鄧斯特愣住了，他仿佛如夢初醒一般，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那些機器化作了野獸，不斷繁殖的同時又在不斷地以人為食……

吃人，這就是這些機器增殖的代價。

鄧斯特有些慌了，但他此時還在嘴硬：“無論如何，雖然付出了代價，雖然很多人犧牲……但至少火之都繁榮起來了，或許未來的某一天，就再也不需要吃人了……”

“你放屁！”洛洛跳到了喬伊的面前，沖著眼前的這個老人大吼道，“那你現在嘴里的東西又是什么呢？”

鄧斯特茫然了，他僵硬的手伸進了自己的嘴里，手指在口腔中摳了一下之后，他從牙齒與舌頭之間摳出了一根拇指。

血污從他的口角流出，鄧斯特看著自己周中拿捏的那半截拇指，眼中無比驚恐。

他眼中的恐懼與慌亂，就像濃厚得化不開的黑暗，似乎有什么可怕的東西正從他的心底涌出。

“我……我……”

鄧斯特語無倫次了，他四處張望起來，似乎是想要逃跑，但是卻不知該逃向何處。

“放棄吧，你跑不掉的。”喬伊嘆了口氣說，“從你開始吃人的那一刻起，你被那力量吞噬的結局就已經注定了。”

“不！我不是在吃人！”鄧斯特跳著腳，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火之都！都是你們這些別有用心的壞人在破壞這座城市的和平與安定！明明只要你們都老老實實地接受我的統治……明明只要你們老老實實地做柴薪，初火就能一直燃燒下去！火之都也能一直繁榮！你們為什么不愿意聽話？為什么？！”

這個人已經瘋狂了，他舉起了手中那被觸須與血肉纏繞的手槍，接著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扳機。

鮮血與骨刺從槍口中噴射而出，穿透了喬伊的胸膛。

然而，那子彈卻沒有傷到喬伊分毫。

因為此時此刻，他們對于對方來說，都不過只是一道幻影。

在這個直面本心的世界里，武力不再起作用，雙方只能真心換真心。

喬伊用一種悲哀又憐憫的眼神，注視著眼前這個已經陷入病態的老人。

“醒醒吧，鄧斯特。”喬伊大聲反駁道，“貝魯克洛斯和莫那普萊的力量并不會讓火之都繁榮，你也并不是在開創什么偉業！祂們只不過是偷走這座城市的明天，而你也不過是在美好的虛假幻境中自我滿足罷了。”

鄧斯特痛苦地跪在了地上。

他知道，他其實早就知道。

貝魯克洛斯和莫那普萊并不會給這座城市帶來繁榮，他也知道分割初火能減少初火的輻射，但也必然會削弱初火的力量，從而讓那盤踞于另一個位面的神祇趁虛而入。

“但是如果不這么做……我又能怎么辦呢？”鄧斯特一邊痛哭流涕一邊說，“神明根本就殺不死，初火也養不活這座城市……居民在渴望食物，議員們在索求力量，只有獻祭一部分人給神明換取暫時的繁榮，才能讓這座城市繼續穩定，讓絕大多數人不被餓死……我只是沒得選，我不是真的想熄滅初火……”

吃人，有時是別無選擇時的不得已。

但人可以卑微如塵土，不可以扭曲如蛆蟲。

有些事情錯的就是錯的，哪怕是不得已而為之它也是錯的。

不能因為不得已而為，就將錯誤的事情正確化，將扭曲的事情合理化，并且還一邊做著錯誤和腌臜的事情一邊樂在其中。

喬伊走到了鄧斯特的身邊，俯身蹲下到他面前。

喬伊將手搭在鄧斯特的肩膀之上，語氣非常的誠懇但是也十分堅決：“打開了這個潘多拉魔盒，就要有承擔后果的準備。”

鄧斯特抬起頭來，那張蒼老的臉上一雙渾濁的眼睛滿是淚水。

洛洛走到了喬伊身邊，蹲坐下來望著鄧斯特說：“斯卡雷特其實從在火之都點燃初火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做好了粉身碎骨的準備。她從一開始就打算把自己的身體用作柴薪為這座城市助火……可你們辜負了她，把她的身軀切碎扔進了海里喂給貝魯克洛斯，還放任這座城市的初火熄滅。”

鄧斯特抽噎著望向洛洛問：“你、你在說什么？你怎么知道斯卡雷特的想法？”

洛洛嬌小的面龐上流露出了釋然的微笑：“因為，我的身體里面，有屬于她的一部分。”

下一秒，她的身軀化作了沖天的火焰。

那火焰之中，走出了一個純粹由火焰構成的人影。

喬伊認得她，那是他多次在夢境中見過的導師。

鄧斯特也認得她，那是曾一同與他并肩斗戰過神明的戰友。

鄧斯特喃喃道：“斯卡雷特……你還活著？”

“不，我已經死了。”斯卡雷特搖了搖頭，“但正因為我死了，所以我永遠活著。”

斯卡雷特一邊說著，一邊扶起了跪在地上的鄧斯特。

那看起來熾熱的火焰，一點都不灼人，反而格外的溫暖。

鄧斯特哭了，他的眼中再次流出了淚水：“斯卡雷特，你……難道不恨我嗎？我明明那樣對你……”

斯卡雷特輕笑道：“你覺得死或生對我來說重要嗎？”

鄧斯特思索了片刻，然后緩緩地搖了搖頭。

“個人的榮辱與生死，我早已看淡。”斯卡雷特頷首，隨后又一臉嚴肅地說道：“我們當初立誓，要做三件大事——弒神，傳火，還有讓這片大地上不再出現人吃人……而你，三件事情都沒有做到，你背棄了我們的誓言。”

鄧斯特羞愧地低下了頭。

“人，做一件事，就要擔一件事。”

斯卡雷特一邊說著，一邊從喬伊懷中的槍套中拔出了手槍，將槍遞到了鄧斯特的面前。

鄧斯特有些猶疑，但緩緩伸出了手。

“我已經為我的錯誤承擔了責任，現在輪到你承擔你應承擔的責任了。”斯卡雷特將槍放到了他的手上，然后輕聲說，“粉身碎骨吧，之后的工作……這些年輕的孩子們會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