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年漂流:無法逃離的就業困境
- (日)小林美希
- 4183字
- 2022-04-14 15:13:38
3 只有正式職員才能結婚嗎
他想再遇見一位心儀的人,一起攜手走入婚姻。他覺得只要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就一定能夠得到女方的認可。
沒有穩定工作的中年人——四十五歲的恭介
“之前我一直很在意自己是否是正式職員,現在放棄了。”45歲的木下恭介這樣說道。他在即將40歲的時候,選擇了放棄。
恭介一度是英語培訓班的正式職員,擔任講師。但由于長時間工作,在28歲那年,他患上了自主神經功能紊亂,隨后便辭去了培訓班講師一職。一年后,他覺得自己再不回歸職場,今后恐怕無法工作了,于是重新找了一份不用加班的文職類的派遣工作。
當時正值就業形勢嚴峻之際,人們甚至稱那段時間為“超就業冰河期”。他通過派遣工作逐漸又適應了職場,便想尋一份能成為正式職員的工作,但總是不盡如人意。那年,恭介已經30歲了,重新求職顯然十分困難,于是他繼續做著這份派遣工作。
然而他心中仍然渴望有一份正式工作,盼著哪一天能成為正式職員,畢竟派遣工作不穩定,合同隨時都有可能被終止。
他想依靠自己扎實的外語技能重新求職,但令人沮喪的是,正式職員的職位幾乎沒有,他還是只找到了一份派遣工作。一般來說,正式職位都是需要加班的銷售等崗位。
讓恭介重新擁有動力的是他的戀人,為了結婚,他努力找了一份正式工作,就職于一家中小型的廣告公司,擔任銷售員。這份工作遠比之前在培訓班當講師辛苦。為了遙不可及的銷售業績,他每天乘坐最后一班車回家。然而,年收入只有320萬日元,且沒有加班費。工作的壓力讓他患上了胃潰瘍,隨后又得了抑郁癥,他日漸消瘦,一年后選擇了辭職。對戀人而言,恭介的狀態讓她對未來充滿了焦慮,她最終選擇離開恭介。
那一段時間,恭介始終精神恍惚,他想:“畢竟自己才30多歲,一切還能重來。”于是,他重整旗鼓,一邊做著派遣工作,一邊繼續尋找正式職位的工作。他想再遇見一位心儀的人,一起攜手步入婚姻。他覺得只要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就一定能夠得到女方的認可。
雷曼事件之后,男人們比以前更想要尋求一份可靠的、穩定的工作了。我們可以參照AXA生命公司2010年公布的調查報告(《成年女性的風險情況調查》)來看一下30歲至40歲單身女性尋找另一半的具體條件。
排第一位的是“價值觀”(61.8%),第二位的是“財富觀”(27.0%),第三位的是“雇傭狀況的穩定”(26.3%),這三點并稱3K(14)。在泡沫經濟期,3K原本是指高收入、高學歷、高身高,如今這三點要求分別排到了第9位、第19位、第20位,逐漸不被人們重視。從這些調查數據中,我們可以得知女性對另一半的要求越來越現實。
除此之外,根據聯合綜合生活開發研究所公布的《有關非正式勞動者工作情況及意愿的第二次調查》(2016年),我們可以看出,在男性非正式勞動者中,未婚率達到89.6%,年薪越低未婚率越高。比如,年收入100萬至200萬日元的,未婚率為93.0%;年收入200萬至300萬日元的,未婚率為89.1%;相比之下,年收入300萬至400萬日元的,未婚率相對較低,為72.5%。
恭介想尋找一份相對穩定的工作,但文書工作通常都是非正式雇傭,正式雇傭的往往只有銷售崗位,且工作時間較長。為了一份長久的工作,他甚至想過重新接受職業培訓。許多公司的招聘中,會計崗位通常屬于非正式雇傭,系統工程師的崗位正式雇傭的機會相對較多,但較長時間的加班又在所難免。
四處碰壁的恭介繼續尋找著工作,筆試面試一個不落,然而,由于職業技能有限,他始終沒有找到一份心儀的工作,內心越來越焦慮不安。他長時間從事非正式雇傭工作,這成為他再次求職時的不利因素。這也正是中年自由職業者們之所以舉步維艱的關鍵所在。
恭介所在的派遣公司,已經不會將他外派到有轉正機會、條件優越的公司了。未來的希望越發渺茫,恭介徹底放棄了尋找正式職位,他甚至對于今后可能會失業也做足了心理準備。
加入相親大軍也是奢望——四十三歲的拓也
“我不想到40歲還沒有一份穩定的工作。這樣下去,不僅結婚無望,連老了之后的生活都是個問題。”
這種擔心來自本書序章介紹的松本拓也。對他而言,只要有工作干,他決不挑地點。他長期以來在小城市的工廠和小店干著包吃包住的工作,夢想著某一天能夠結婚、建立自己的小家,但是收入微薄的他甚至不敢加入相親大軍。
拓也畢業于專科學校,學的是與餐飲相關的專業。畢業時正值經濟不景氣,因此暫時沒有找到穩定的工作,靠給飯店打工維持生計。曾有一段時間,他在關西地區經銷酒水的商店工作,并晉升為正式職員。但好景不長,公司經營困難,開始大量裁員。第二年,拓也也被解雇了。從此之后,拓也的事業越發不順。由于被解雇,公司提供的宿舍便不能再居住,他被下了逐客令。就這樣,失去工作的拓也也失去了落腳之處。
拓也沒有存款,為了湊夠搬家所需的費用、押金和禮金(15),只得向朋友求助。入不敷出的他,開始用信用卡申請小額貸款,加上其他的銀行貸款,總共欠債300萬日元。
拓也嘗盡了失業和居無定所的艱辛。
“連銀行都拒絕了我的貸款申請,我連房子都租不到了。”他說。
根據東京發布的《有關居無定所不穩定勞動者的情況調查報告》(2018年)顯示,在東京24小時營業的網咖或漫畫咖啡店中,通宵待著的無固定住所的人數每天有4000人左右,其中無固定住所的勞動者(派遣、兼職、打工)大約有3000人。據悉,這一數字接近雷曼事件時期所謂“網咖難民”的人數。從年齡層來看,30歲至39歲的人最多,占總人數的38.5%,其次是40歲至49歲,占19.7%。從雇傭形式來看,30歲至39歲的中年不穩定勞動者占了38%。拓也也是其中之一。
再就業困難重重,僅靠打工的收入根本不足以支付房租。于是,他找到了一家提供住所的工廠,通過與工廠簽訂承攬合同,承包工程以維持生計。
他搬到滋賀縣后,在附近的大型電器公司或汽車公司的生產車間干組裝的活。然而,由于業務驟減,合同還未到期他就被解雇了。隨著工廠生產計劃的調整,人員雇傭也要隨之調整,現實往往很殘酷。對工廠而言,提高效率和減少成本才是最主要的;對打工的人而言,工廠的經營狀況至關重要,他們隨時可能會因為工廠的不景氣而風餐露宿。
以前,勞動市場上還存在著日工、離鄉外出務工這樣不穩定的勞動形式。然而,近年來,這類不穩定的勞動形式又以另一種面目登場,企業不是直接雇傭合同工或臨時工,而是通過承包公司或派遣公司來雇傭人員,這使得責任的承擔變得模糊,且變相地加劇了解雇的頻率,更讓人覺得企業毫無人情可言。
拓也又重新開始了求職之路,由于他沒有駕照,在小縣城找工作十分困難。因為像銷售、看護等缺口較大的職位,通常都需要開車跑外勤。
他想要考駕照,卻苦于沒有學車的資金,就算去人才市場注冊,駕照也是申請求職的基本條件之一。
就這樣,拓也被求職的種種困難壓得喘不過氣來。有時為了排解郁悶,他也會去各社區設置的婚介所碰碰運氣,但總是不出所料地吃閉門羹。
婚介所里年長的工作人員勸說他道:“你如果能找份工作或者愿意做農村的上門女婿,那就有結婚的希望。”他經常在街上看到婚介所的宣傳信息:“唉,這些信息大概都是跟無業游民和低收入的男性毫無關系的吧。”
他在那一瞬間感覺自己是個徹底的失敗者。對中年自由職業者們來說,連婚姻都成了奢望。
依然憧憬渺茫的未來
拓也一邊在工廠做著短工和臨時工,一邊執著地求職。終于,好運降臨,他找到了一份正式工作。本書序章也稍有介紹,這是一家位于東海地區的經銷酒水的公司,他的身份是契約職員,每月工資30萬日元。雖然每月需要加班70個小時,但對于33歲的他而言,這的確是一份難得的工資與年齡相符的工作。
他被外派到靜岡縣的分店,公司還給他配備了宿舍。他以契約職員的身份加入,同時也是副店長。全店的正式職員只有店長一人,契約職員有兩三位,剩下的都屬于臨時職員。除了臨時職員外,其余職員每月固定加班83個小時,年初年末的時候甚至達到130個小時。
然而,公司并不會補貼加班費。拓也想:“這樣工作下去,過勞死也不是沒有可能,零售行業能干到四五十歲嗎?”他不禁產生了疑問。
他周圍的營業員陸續辭職了。根據厚生勞動省公布的《雇傭動向調查》(2017年),我們來看一下各行業離職的動態變化。離職率最高的是住宿餐飲服務業,高達30.0%,拓也所在的批發零售行業,離職率為14.5%。有人辭職,就有人獲得就業機會,這個社會就是如此。
經濟的通貨緊縮也會導致零售行業缺乏秩序,許多店鋪因此卷入價格戰,經營變得困難。拓也所在的店鋪被合并,不久,他被外派到東京工作。工作仍然是加班不斷,拓也想:“就算是過勞死,也要再堅持堅持,至少要得到與自己勞動等價的收入。”于是,他要求公司支付拖欠的薪水,沒料到,公司隨后就終止了與他的勞動合同。
拓也為了生計,之后在配送中心和食品工廠值夜班,開始了按天結算的日工。他漸漸意識到:“再怎么焦急也找不到正式工作,伴侶就更別想了,我大概會就這樣迎接自己的40歲、50歲吧。”
餐飲業和零售業的工作崗位不少,薪水卻不高。而且,非正式職位較多,升職遙遙無期。根據國稅廳發布的《私企薪酬狀況調查》,批發零售行業的平均薪水(包含獎金)為364萬日元,其中19.5%的人處于100萬至200萬日元這一區間(2016年)。
拓也為了擺脫失業后只能打零工的局面,選擇了暫時休整,以調整心態。為了節約生活費,他搬到了月租金4萬日元的公營住宅。他每月可以領到15萬日元的失業保險金,這樣基本可以維持生活。趁此,他決心再找一份正式雇傭的工作,并進入職業培訓學校,開始了計算機技能的學習。
通常來說,非正式職員即便在一家公司持續工作了較長時間,也很難轉正升職。更何況拓也所在的零售行業,轉正的機會更是少之又少。零售行業為了降低成本和擴大利潤,壓縮了晉升空間,并且行業內的跳槽、加薪、轉正都并非易事。除非考慮轉行,否則在這個行業中很難擺脫不穩定雇傭的狀況。
許多企業對非正式職員“過河拆橋”,“轉正渠道不過是徒有虛名”,它們剝奪了年輕勞動者成長的機會。通常來講,倘若無法進入企業中摸爬滾打,就很難真正學到企業所需要的職業技能。
一方面,企業總是強調“只有嘗試著一起工作,才能看出這個人的真正實力”;但另一方面,大多數企業采用間接雇傭,由人才公司來選拔人才或將人才選拔外包給其他公司,這樣一來,企業就越發缺失挖掘人才的能力了。
非正式職員倘若一直在同一家企業奮斗,那么其轉正還是有希望的。一旦換了企業或事業出現了空當期,就算重新接受職業培訓,也很難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對于非正式職員的晉升,我們是不是需要嘗試建立新的雇傭制度?這樣,他們才有機會一邊工作一邊接受職業訓練。
當下,企業已經沒有余力來培養人才了,那么國家行政部門就應當輔助企業,并逐漸完善雇傭體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