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相思1

長相思，在長安。絡緯秋啼金井欄2，微霜凄凄簟色寒3。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嘆4。美人如花隔云端5。上有青冥之高天6，下有淥水之波瀾。天長路遠魂飛苦7，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摧心肝8！

1　《長相思》：《樂府詩集》卷六十九列入雜曲歌辭：“《古詩》曰：‘客從遠方來，遺我一書札。上言長相思，下言久離別。’李陵詩曰：‘行人難久留，各言長相思。’蘇武詩曰：‘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長者久遠之辭，言行人久戍，寄書以遺所思也。《古詩》又曰：‘客從遠方來，遺我一端綺。文彩雙鴛鴦，裁為合歡被。著以長相思，緣以結不解。’謂被中著綿以致相思綿綿之意，故曰長相思也。又有《千里思》，與此相類。”

2　絡緯：莎雞，又名促織，俗謂之紡織娘。吳均《雜絕句四首》：“絡緯井邊啼。”金井欄：井上欄桿。“金”是對井欄的美稱。

3　簟：竹席。

4　“卷帷”句：曹植《美女篇》：“盛年處房室，中夜起長嘆。”

5　“美人”句：《古詩》：“美人在云端，天路隔無期。”

6　青冥：形容極高遠的天空。

7　“天長”句：陳后主《孫玚銘》：“天長路遠，地久云多。”

8　摧心肝：歐陽建《臨終詩》：“痛酷摧心肝。”

《長相思》為陳代文人所制之曲，今存陳后主、徐陵、江總、陸瓊等人之作，其詞意寫男女相思、關山隔絕之苦。太白此篇正擬陳代諸家之作，而境界闊遠，思致幽敻，非諸人所能及。真乃毛嬙、西施與天下女子爭容，不可同日而語。且其詞意似有寄托，不僅寫兒女情也。觀其“美人如花隔云端”一句，似與曹植《洛神賦》、阮籍《詠懷·西方有佳人》等漢魏之作相近，蓋以美人比君子也，似亦君門九重不能通之意。如此，則與陳代諸家之作，意境自有不同。太白古樂府之法，每每于古人之作，廣其意，豐其象，盡其事。

詩言令人長相思之人，實在長安。絡緯啼于井欄，微霜寒侵簟色，則時節(jié)在秋；孤燈不明，愁思欲絕，卷帷望月，悠然長嘆，則其人孤迥之極。蓋非獨寫其孤迥，更寫其高貞也。“美人如花隔云端”，不僅寫其遠不及，亦明其高潔非凡也。而青冥高天，淥水波瀾，更增隔絕之感。非但身不到，即夢魂亦因關山阻隔而不能飛越。然雖不能飛越，仍不能舍，此所以“魂飛苦”也。太白豪放，而造語情深，寫菀結不可解釋之情，亦未有過于太白者。所謂樂亦過人，哀亦過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