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有四苦：會說話的祖宗、會說話的神相、會說話的畜生，披著人皮、不干人事的玄修。

會說話的祖宗，指的是死去的人、化作厲鬼，為禍人間；會說話的神相，是陰神鬼魅之類，以神靈為外衣，愚弄百姓，食其血肉；會說話的畜生，那自然是妖了；似王煥這種，就是披著人皮，不干人事的玄修。

所幸，陳均武藝超群，這對于一個在紅塵中掙扎的人來說，無疑是幸運的。

村口處。

立著一道黑影，高大壯碩的身形，微微有些佝僂。

往近了些，是個年約五旬，兩鬢微霜的中年男人，他本生了一副和藹模樣，卻不想一塊足有半張臉大的青色胎記，將和藹消耗殆盡后，還讓他有些猙獰。

這人姓賈，大伙兒都叫他老青。

老青見陳均拖著竹板過來，卻也不動，只是呆呆的站著，等陳均到了他面前，才俯下身，將頭身分離的王煥，瞧了半天。

“嗯，不錯，是他。”

“廢話，不是他，難道我還能殺錯人。”陳均頗為無語。

老青不理會，只是從懷中摸出一個玉瓶，將一團黑漆漆、帶著腥臭的東西，灑在王煥身上。

頓時，原本那個仙風道骨、干干凈凈的趕尸道人，立即變得惡心起來。

陳均嫌棄道：“這么臭，什么東西？”

“狗血，一直備著沒用上，放的太久，有些餿了。”

“這有個屁用？”

“有用，越臟越好，越臟越有效，這叫以毒攻毒，你還年輕，把握不住這里面的關竅！”老青神叨叨的說著。

他是新河縣衙門里，少數懂得望氣、破邪和通靈的捕快，陳均的父親老都頭在時，他就已經在縣衙了，算起來干這份差事已有三十年，跟他同期的捕快出事了好幾個，唯有他依舊如老牛般穩健，在他身上連危險的事，都鮮有發生。

這廝像一頭牛，不像個人，我懷疑他是青牛妖怪，這是陳無敵的原話。

陳均覺得也有點像，老青面上的那一塊胎記，就像是青牛皮，他化形時所留下。

除了懶、膽小、怕事、愛占便宜外，他也沒啥太大的毛病，對于這個妖怪搭檔，陳均能夠接受。

畢竟妖，也是他媽生的。

“你弄好了嗎？”

老青憨厚一笑，略顯可怖：“走吧?！?

話落，他施施然地走在前列，一副老前輩樣，陳均又獨自拖著竹板前進。

今日春風，二月十八。

道路旁的枯草里，藏著一片新綠，枝頭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們，沾染著不少露珠，濕濕漉漉的，在日的照耀下，嬌羞可人、晶瑩剔透。

清晨，啊！

是多么美麗，空氣啊，又是多么清新。

陳均躺在馬車上，望著湛藍的天空，想象那一朵朵柔軟的云，被捏來捏去時的手感，沒有其他的意思，就是單純地想娶媳婦了。

王煥的尸體，在他身下的席子下，被他壓著。

惡心？

不，一點都不惡心，這廝整個一鋼精鐵骨，血肉也不會腐爛，就權當他是一塊鐵吧，否則還能躺到哪里去。

趕車的是老青，兩人就這樣一路招搖過市，來到縣衙門口。

新陽縣上面是青州府，青州府上面是瑯琊道，瑯琊道上面是大驪國，大驪之大，不知其幾萬里。

“喲，陳捕快來了，怎么躺著呢，難道受傷了？”縣衙門口，一個年輕衙役瞧見，驚異的問道，因為躺著的這位，可是整個新陽少有的猛人，猛人是不可能受傷的。

陳均一個鷂子翻身，跳下馬車，身下的王煥尸體，撞得車板咣當作響。

“你何時見過我受傷，你哥哥我不才，此次去到寧澤鄉，有了些許小收獲?！?

衙役好奇，這又些許、又小的收獲到底是什么，他揭開簾子：“哎呦，這是？”

陳均自得起來，沒錯，他就是喜歡這種感覺：“說來也是王煥這廝倒霉，遇到了我被三四劍干掉，當然，這也說明上蒼是仁慈的，將這廝送到我面前?！?

衙役驚呼，再細瞧一眼：“哎呀，果真是王煥，我見過他的畫像，均哥威武！”

他對陳均的佩服，從眼神里溢出。

“哈哈，快來搭把手，將這廝抬進去，稟報縣尉大人?！标惥活櫪锨嗟男币?，繼續趾氣高昂。

“好嘞！”

不過一具尸體而已，他連馬車都能搬進去，何須旁人搭手。其實這就和過年回家，新車陷進村頭溝渠里，讓全村人來幫忙是一個道理。

不圖別的，圖個喜慶嘛！

很快，振奮人心的消息，轟動了整個縣衙，之后再傳到街上，再之后嘛，肯定是人人都知，新陽無敵小捕快，勇滅殺人狂魔。

大驪官制，縣令總領政事，縣尉主司緝拿盜賊、維護治安，縣丞輔佐縣令政務，陳均是個捕快，在新陽縣，他最大的上司就是縣尉。

眼前的這個男人，正是縣尉。

一身皂衣，上繡金絲祥云，頭戴玉冠，腰間負劍，三捋胡須飄然，一張黑面威武，他正端坐長案后，仔細端詳著面前的王煥頭顱。

此人姓劉，名長青，字去新。

“好手藝，你果真沒讓我失望，看來老都頭的十分真傳，你已得了十二分?！焙寐?，這是在說他比爹強。

“大人過贊了，誅殺此賊，也非我一人之功，老青也是出力不少?！?

想到方才老青充滿幽怨的斜視，陳均還是決定帶他一帶，誰讓是搭檔呢。

“不錯，是個人才，小小年紀劍術就能如此出眾。”

劉長青對陳均又是連連點頭，眼神里滿是贊許，而對老青，就只有點頭。

“嗯，以后好好努力，為我人皇效力！”

縣尉大人還在客套，而陳均則一心在想，升官發財的事。

“大人，我青州府對此賊也有懸賞，不知這……”

劉長青笑了笑：“是要與你說此事，明日我便書信州府，為你邀功，黃金百兩幾日間就能到，只是這官升一級，得先聽過你的意見？”

陳均當然清楚，這指的是什么。

大驪律令，縣尉之下，設都頭三名，各領一什，當中一位乃是玄陰都頭，民間戲稱為鬼都頭，專司鎮壓邪祟，處置鬼魅。

陳無敵就曾是新陽縣的玄陰都頭，居八品之吏，自他退下后，這位子就一直空著，劉長青說陳均得了十二分真傳，那就是想讓他做玄陰都頭。

正好，陳均也有此意。

“大人說什么，就是什么，屬下都聽大人的?！?

望著陳均，劉長青略微思索：“自我大驪開元以來，彈壓諸邪，鎮服宗門，了結妖患，威加海內，大興人族，可惜先帝聽信妖妃之言，不理朝政，致使天下大亂，妖魔四起，險些將我人族，陷入死生之地?！?

說到這里，劉長青又微微嘆一口氣：“所幸當今人皇，萬古唯一，從西陲殺出，誅妖妃，廢偽帝，即位僅三年，天下就有中興之相，我新陽雖小，可也是人皇治下，去新官微，那也是人皇之臣，見你手段，我有心舉薦你為玄陰都頭，為我新陽肅清妖邪，守護百姓，不知你意下如何？”

果然是當領導的，最擅長的就是以小見大，一個七品縣尉，卻操著天下共主的心。

陳均二話不說，立即行禮：“多謝大人提攜。”

可憐老青在旁，如隱形人般，沒說上一句話，臨了還要跟著行謝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