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入子時,除了低吟的海浪,基地里已是一片寂靜,沒有入眠的子弟也都進入練功狀態(tài)。
今晚的月色被白云遮繞,使得一盞燈火格外耀眼。燈火在基地的半山坡上,那里有一座木頭搭建的小屋,屋中有一位須發(fā)皆白、身著道服的老者,右手捧著一本書,左手端著一杯清茶。
老者啜了口茶水,抬眼看著門外,輕聲慢道:“深夜來訪,所為何事?”
隨著話音落下,門外出現(xiàn)一位修長的身影:“學生唐突,請老師見諒。前日聽過您的課,看您尚未休息,前來冒昧求教,不知您是否方便?”
老者點了點頭:“而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想必明日將有一場鏖戰(zhàn)?”
決戰(zhàn)的日子終于來臨,文龍望著眼前的對手,心中升起一絲惕重。
對方是來自京城的劉岳,身姿挺拔,面目英挺,氣度不凡,個子比文龍還高出兩三公分,目光中流露出一絲傲然。他正是何清口中那個定力第二、武力第一的子弟。
劉岳出自太乙門,打得一手好兩儀拳。兩儀拳法以往只藏于大內(nèi),集太極、兩儀、四象、五形、八卦五法于一身,他也是文龍自參賽以來,迄今遇到的最強對手。
三強比賽的時長遠超前幾輪比賽,最長可打一刻鐘,中間不停歇,一刻鐘滿如未分勝負,評委可盼平局。
兩人已交手五分鐘,可謂棋逢敵手,無論是反應(yīng)、速度、身法、氣力,均不分高下。二人此時都已鬢角出汗,但攻防轉(zhuǎn)換絲毫不停,把臺下的評委看得頻頻點頭,交口稱贊。
劉岳見遲遲拿不下文龍,將身形一矮,改用八卦中的趟字訣,圍著文龍游走起來。他早有計較,一旦文龍與其交手,他便用纏兩字訣將文龍吸住,如果文龍置之不理,他就騰挪到文龍的身側(cè)或身后,攻其不備,出其不意。
文龍一時不察,竟被困在當場,形勢頗為被動。
論絕對速度,文龍更勝一籌,但劉岳身法奇巧,更在本門的游刃舞步之上,且勁力怪絕,交手時令人頗為別扭,一招不慎,就有可能被點中穴位,呆若木雞。若不是截脈掌有異曲同工之妙,自己提前了然于胸,有幾次已然中招。
他見劉岳內(nèi)走五行、外走八卦,竟能做到一人成陣,心下也不禁欽佩;此刻欲破陣而出,卻欲速不達,驀然間心有所悟。
他自修煉蕭逸四法以來,對風法最有心得,自創(chuàng)“博浪錐”后,對火、雷二法亦有新的認識,而對水法,卻始終存在一種刻板印象;除了將其傳授給靳江南外,自身并未有太多體認。直至近日聽過武當?shù)篱L講解《太一生水》,才有所感悟,而昨日夜訪明師,正是為此。
水火風雷中的后三者,或有形無質(zhì),或有質(zhì)無形,只有水,時而無形無質(zhì),時而有形有質(zhì),集氣化、液化、固化三種形態(tài)于一身,時而升天降地,時而柔軟堅硬,正符合天地初始,生發(fā)變化、循環(huán)歸一的妙理。
今日他與劉岳一時瑜亮,不由得生了好勝之心,針尖麥芒,不亦樂乎。但世間尚存生克一說,豈能每次都吃定別人,人家卻奈何不了你。此刻他想起昨夜的感悟,一種明悟油然而生。
想到這里,文龍身形放緩,斂氣歸息,不知者還以為他疲于應(yīng)付,力氣不達。而劉岳此時正欲襲來,突見他突然變化,心下一怔,身形也不由一頓。
文龍索性半闔眼簾,純憑神識體察周遭。一位評委還以為他要放棄比賽,正欲叫停,卻被身旁的同伴攔了下來。
劉岳心理素質(zhì)極佳,只一瞬間,便不再受文龍異動的干擾。卻見文龍雖然半閉雙目,卻似多生出一雙眼睛,敵不動,他不動,敵一動,他便料敵先機,見招拆招,將威脅消匿于無形。
這時的文龍仍身在劉岳陣中,但過不多時,就見他如閑庭信步般游走起來,也不見速度如何迅速,但不知不覺間,已然脫出圈外。劉岳吃了一驚,隨即目光一動,會心一笑。
接下來,兩人時而交集,時而游離,遇到劉岳迫其交手,文龍也不如何還擊,僅憑腳踏身靠,就能逼得對方連連后退,猶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
劉岳幾次欲以指法破之,都被文龍滑了過去。一名評委贊道:“不錯,年紀輕輕就能領(lǐng)悟到‘不用手,便渾身是手’的程度?!?
而遇到文龍如綿裹鐵般的攻擊,劉岳也是不丟不頂,舍己從人,把一場刀光劍影的武比,變?yōu)榱司d里藏針的文比。
評委們見他倆沒完沒了,知道誰也奈何不了誰,但比賽時間未到,也樂得看兩位年輕人的龍爭虎斗,借此指點自家子弟。這場比賽直打滿了一刻鐘,前半場緊張激烈,后半場暗藏玄機,評委們一致決定,平局。
根據(jù)早上抽簽定下的順序,接下來的一場比賽,是文龍先和一名來自贛州的子弟比試,等晚間時分,再由劉岳和其比試,從休息時長看,劉岳更占便宜,但古時沙場,連續(xù)幾天幾夜奮戰(zhàn)的也有,并算不了什么。
來自贛州的子弟名叫韓仰德,就見其開賽前雙目緊閉,兩指插眉,念念有詞,連連跺腳。文龍看得莫名其妙,正好何清陪在身側(cè),便請教道:“他這是在做什么?”
何清搖搖頭:“神打?!?
文龍奇道:“聽說他是道門正宗子弟,怎么也練這個?”
何清笑道:“不能說,說破了就沒意思了?!?
文龍見他故弄玄虛,也不再問。
隨著一聲鑼響,第二場比賽正式開打。
韓仰德穿著一件無袖短衫,露出肌肉虬結(jié)的臂膀,沖文龍說了個“請”字。話音未落,人已到了近前,雙手仍成抱握姿勢,朝著文龍面門拱來。
文龍曾在汪雨齋處,見識得此招的厲害,這是三皇門的絕技“夫子三拱手”。舊時兩個武人會面,看似恭謙,實則暗藏殺機。雙手一拱,若不攔,便欺進中門;若躲開,則失了禮數(shù);若伏按,雙方樁功高下立見,要么前者被壓服跪地,要么后者被挑飛出去,顏面掃地。
這還是“見面禮”,真動起手來,還有若干變換殺招。文人有文人的盤算,武人有武人的心思,作揖打千,危機重重。
文龍性格淡泊,上午和劉岳的比武,是他少有的激情勃發(fā),此時遇到韓仰德“挑釁”,并不打算爭鋒,雙手在其拳上一按,借著對方的間架,身子騰空而起,從韓仰德的頭頂一躍而過,落到了他的身后。
韓仰德勢頭雖猛,但變招極快,陡然轉(zhuǎn)身,單手下壓,迎面劈來,這是披掛拳法。文龍側(cè)身讓過,韓仰德接著抖手直擊,改披掛為通背。諺語道:通背加披掛,神鬼都不怕。韓仰德兩臂有如怪蟒翻飛,放長擊遠,近身則用三皇炮錘,如開弓放箭,力透人背。
雖然韓仰德的打法遠近兼顧,但較之王圭,也只是略為全面,不過反擊之下,文龍才發(fā)現(xiàn)不對。以他的拳腳力度,雖然未用真氣,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但韓仰德竟毫無知覺,難道真的神打上身,刀槍不入?如此一來,你打他無動于衷,他打你驚天動地,豈非先立于不敗之地。
韓仰德曾憑借這一手絕活,在過往的比賽中無往不利,但決賽每場足有一刻鐘,文龍有足夠的時間尋找機會,他不再急于搶攻或反擊,轉(zhuǎn)而虛虛實實,閃轉(zhuǎn)騰挪,觀察對手。
逐漸他發(fā)現(xiàn),韓仰德采用的是逆腹式呼吸,每當自己反擊時,對方便運氣抵擋。這哪里是什么神打,分明是十三太保橫練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