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時候,肖一清的判決下來了,綁架勒索罪,私藏槍支罪,兩罪并罰,有期徒刑十年。
判決下來那天,周淮巖去了一趟監獄。
看到他的到來,肖一清有些意外。
他與他隔著玻璃,兩兩對望。
身體留著同樣的血,面容相似,境遇完全不同,一個是風光無限上流人士,一身矜貴考究的穿著,光鮮亮麗。
一個剃著寸頭,身穿囚服身在囹圄。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他諷刺一笑,拿起話筒。
“呦,周大少怎么有時間來看我這么個罪犯?”
周淮巖拿起話筒“我不是什么周大少,你也不是什么罪犯”
肖一清隔著玻璃看他,目光幽深,隨即笑了一聲“這話說得”
“不知道,你來看我有什么事情?”
“來送些東西給你,東西等會兒會有獄警轉交給你”
周淮巖淡聲說著。
“什么東西?”他不解
“你看了就知道了”周淮巖沒說。
“還有事兒嗎?”他問他。
“希望你在里面好好改造”
“呵,該改造的人不應該是我,是你那個好父親”
他出言嘲諷。
周淮巖沒有惱,只是微微皺了皺眉。
“他現在在靜安寺修行,法號悔渡”
聞言,肖一清沉默了一瞬,又覺得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話一般,笑了起來。
“他那樣的人,即使出家,他犯下的罪孽能洗清嗎?佛祖愿意渡他嗎?真是可笑”
周淮巖聽著他冷言冷語,看向他。
“你入獄以后,他去看過你母親,他從墓園的第一層臺階開始下跪磕頭,一直磕到你母親墓碑前,你小時候待的福利院是白氏夫婦創立的慈善機構扶持的”
肖一清笑容凝滯了一瞬,周淮巖繼續開口。
“白氏夫婦的死呢?誰來負責”
他沒有再開口。
周淮巖放下話筒,起身,大步離開。
探監結束后,獄警給了他周淮巖帶給他的東西。
是一個文件袋,里面是周氏集團的股權轉讓協議,以及十幾份過戶手續,里面包括住宅,寫字樓,商鋪,大大小小十幾處。
他看著這些文件,陷入沉思,周淮給他這些是因為什么?
他有這么好心?
最后,有一封信,封面是空白的。
打開的時候,露出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一個名字。
“周淮清”他念完,神色微動。
三張信紙打開,洋洋灑灑的寫了很多。
他認識這是誰的字,以前他在她母親的書上看到過,他永遠不能忘記。
這是周渡的字。
他想笑,但忍住了,這是做什么呢?
他看了下去。
“宋妄,這是我第一次叫你名字,一個妄字,就讓我明白了你母親的用意,她覺得,遇見我也好,生下你也罷,在她眼里都是虛妄,一場空夢罷了,你曾經讓我在你母親墓前下跪,我跪了,我知道你很恨我,恨不得我去死,我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你肯定也不想我就那么輕易的死,我眾叛親離,失去一切,對你來說應該是我最大的報應,如你所愿,我早已經眾叛親離,你現在能做的,就是在監獄里好好改造,等你出來,再找我報仇,我就在靜安寺等你,但我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你出來找我復仇。
你與我,是一場孽緣,我是一切緣的開始,也是一切的源頭,因為我,你才會遭受那些無妄之災,我不知道,我們算不算父與子,我想你也是不愿意承認我是你的父親
我一生被野心,金錢被自己的執念蒙蔽了雙眼,一度以為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就可以按照自己設想的來,我錯了,你也錯了,你的執念是你的母親,你愛你的母親,但又恨你的母親,更恨我,你愛你母親的溫柔敦厚,你恨你母親的軟弱無能,更恨我的冷漠無情
宋妄,你一直都想為你的母親要一個交代,討一個說法,我從未對你母親動過心,這是我無法說謊的,活了半世,我才明白單純是人世間最難得一種人性,你母親單純,我明知你母親單純還要哄騙她,這是一罪,明知有你的存在,卻不愿承認,又是一罪,眼睜睜看著,你母親跳入火坑,袖手旁觀,也是一罪。
宋妄,我寫這封信的目的是向你承認我的過失,你母親已經不在人世,我無法當面向她下跪道歉,倘若百年之后,我到了底下定會向你母親下跪懺悔
周氏集團股份,房產,物質上的補償,你可能看不上,我希望你收下,這是你應得的,我這個父親,你肯定也不承認,但,我得承認你是我的兒子,我已經打算將你的名字寫入周家族譜,讓你認祖歸宗,姓周名淮清,而你的母親,我會把她遷入周家祖墳,名字入族譜,牌位供在周家祠堂,如果,你同意,可以寫封信回復,不論多長時間,我都等著”
他看著紙條上那三個字,躺在床上,看著房頂,過了一會兒,癲狂的笑著,最后,笑出了眼淚。
這算什么?到底算什么呢?人活著的時候,不去懺悔。
可惜她再也看不到了。
過了一會兒,那封信被他撕碎,扔進洗手池里,打開水,將碎紙沖進下水道。
白笙和周淮巖的婚禮在春天舉行。
陽春三月,天氣格外晴朗的一天,她穿著他親手設計的婚紗,她挽著白克的手臂,走過白色花海,走過紅色玫瑰鋪滿的地毯,走過眾人的祝福,走過鮮花拱門,走過漫天飄起來的氣球,一步一步,堅定不移的走向他。
他在那一頭,穿著黑色的西裝,今天的他格外好看,她也格外好看。
他們眼里都是對方,沒有其他人。
白克將她的手放進他的手里,眼圈紅了。
不舍得拍了拍她的手,又抱了抱她。
之后退場,將中心交給他們。
臺下,阿麗娜和她的未婚夫千里迢迢從E國趕來,參加她的婚禮。
看著臺上的白笙她有些激動的紅了眼眶,未婚夫替她擦去淚水,抱著她,親著她的額頭。
蘇北暗地里與林小葵十指緊扣,彼此對視一眼,眼里是化不開的柔情蜜意。
西式婚禮典禮結束,到了黃昏時分,中式婚禮又開始了,拜堂結束后,到了洞房花燭。
鐘意和顧辭恩執意想要鬧洞房,被周淮巖給趕了出去。
白克磕著瓜子,拿著一顆橘子哄著懷里的女兒,看到兩人被趕了下來,出言打趣“被趕下來了?”
鐘意點頭“周哥真小氣”
顧辭恩坐到沙發上,抱起小寒英就逗。
小寒英笑的咯吱咯吱的。
“那是怕他媳婦兒臉皮薄”白克淡淡出聲,吐了嘴里的瓜子皮。
“得,咱們干點什么吧,好無聊”
“聽墻角?”
白克狡黠開口,話音剛落,林思棉就涼涼開口“聽自己妹妹墻角,你可真行”
白克歇菜了,也對,那是自己妹妹。
鐘意和顧辭恩相視一笑后,打定主意。
婚房是梁姨還有林思棉這個嫂子特意布置過得。
全是大紅色,梁姨說,大紅色喜慶,是傳統,還在床上撒了桂圓花生紅棗,寓意早生貴子。
白笙端坐在床上,頭上蓋著蓋頭,
她疼得齜牙咧嘴,開始抱怨。
“結個婚真麻煩”
頭皮疼得厲害,她伸進蓋頭,撓了撓,扶著自己頭頂上沉得要死的鳳冠“還有這東西,真重!”
她聽周淮巖說,這頭上的鳳冠是貨真價實的鳳冠,她問周淮巖,化了多少錢?
周淮巖淡聲開口“跟那古董簪子差不多價”
白笙當即罵他敗家。
一身大紅色嫁衣,都是請的繡娘花費了將近兩個月的時間趕工繡制出來的,鳳冠霞帔,十里紅妝,她沒想到周淮巖還挺傳統的。
周淮巖只是說,周家男人娶親,一般都是按照中式婚禮來,而且必須在黃昏時進行。
周淮巖也是一身紅黑色喜服,他本身就好看,面冠如玉,一身婚服,顯得他長身玉立,氣質出眾,擱古代,是世家公子翩翩君子。
他拿了喜秤,稱心如意,去掀蓋頭。
蓋頭掀起,她的臉落進他眼里。
穿婚紗的時候,她的妝容偏現代,換了傳統婚服,妝容變得古典溫婉,遠山眉,圓圓的杏眼只化了簡單的眼線,唇紅齒白,華貴的鳳冠為她添了端莊秀麗。
此刻看著他,帶了幾分羞怯,看得他心癢癢的。
“我可以把這鳳冠摘了嗎?太重了”
氣氛沒過多久,白笙就著急了。
周淮巖坐下去,牽住她的手。
“合巹酒喝完,就算完,你再堅持一下,好不好”
他溫柔開口,白笙也只能答應。
白笙耐著性子喝完了合巹酒。
她一眼期待的開口“我可以摘了嗎?”
周淮巖有些無奈又有些心疼。
“我幫你”
兩人費了半天勁兒,才將沉甸甸的鳳冠給摘了下來,白笙立馬松了口氣。
周淮巖摸了摸她額頭被鳳冠壓出來的紅痕,心疼不已。
他摸了摸“疼不疼”
白笙拉住他手“還好,就是沉”
“辛苦了”他親上她的額頭。
她墨發垂了下來,周淮巖摸著她的發頂。
“等我一下”
“好”
不一會兒,他拿了一把小剪刀過來,又拿了一個紅色錦盒過來。
他先是剪了一縷自己的頭發,白笙知道他要干什么,伸出手去“給我”
周淮巖把小剪刀遞給她,她剪了一縷自己的頭發。
周淮巖接過,拿了一根紅繩,認真的將兩人的頭發系在一起。
他將頭發鄭重放進錦盒里蓋上。
“笙笙,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她看他,眼里含著溫柔如水。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離”
周淮巖抬起她的下巴,吻上她的唇。
顧辭恩和鐘意兩人扒在門口,有些郁悶。
鐘意說“這咋什么都聽不到?這房子隔音這么好?”
顧辭恩搖頭“算了,走吧”
“不聽了”
顧辭恩笑了笑“月下云翹早卸,燈前羅帳眠遲。今宵猶是女孩兒,明日居然是娘子。”
“什么意思”鐘意問他。
他一把拉過他“走,去喝酒”
林思棉和白克難得的沒有孩子在身旁,兩人在別墅花園的秋千上,依偎在一起,坐著。
天上月清冷無間,白克抱緊她。
“咱們什么時候辦婚禮?”
“還要辦嗎?”
“當然得辦了,你是我老婆,棉棉”
她親了親他的臉“聽你的”
“好”
白克說完吻著她的唇,蘇北和林小葵坐在樓頂,手里拿著酒看著樓底下的兩個人。
蘇北一把捂住林小葵的眼睛“別看”
林小葵扒開他的手“又不是沒見過”
蘇北紅了臉,不知是喝酒喝的還是看得。
“你不會沒見過吧!”
蘇北喝了一口酒,點頭。
下一秒,林小葵的臉靠近他,一雙眼睛忽閃忽閃的“你想試試嗎?”
還沒拒絕,他的唇上就傳來一陣溫熱。
她的唇,吻上他的。
晚風劃過耳邊,男孩兒聽到自己心臟加速跳動。
她摸了摸他的的耳垂“笨蛋,張嘴”
少女的聲音蠱惑著他乖巧順從,之后,他閉上眼睛,享受此刻的悸動。
婚后三個月,又是一個夏天。
周淮巖休息日,白笙中午從工作室出來去吃飯的時候,轉頭就看到,樹下熟悉的身影。
他穿著簡單的T恤,黑色長褲.。
樹下停了兩輛自行車,他倚在其中一輛車上,長腿伸長,環著胸,一臉慵懶隨性。
額前的劉海兒亂了幾分,眼鏡下的桃花眼里一派柔和。
那份少年感,從未消失。
她小跑過去,他起身拉住她的手,遞給她一束小花和果茶。
“少冰,只能喝一杯”
他叮囑她,白笙一手抱著花摸了摸發涼的果茶,在夏季尤其涼爽。
他給她插好吸管,她喝了一口,熱意瞬間消散。
“好喝,你今天沒開車嗎?”
周淮巖看到她額角流出的汗,從口袋掏出一包紙來,給她擦著。
“恩,你上次不是說想學騎自行車嗎?”
白笙喝著果茶“好啊,可是這里好像不太適合騎車”
他將紙巾扔到放果茶的袋子里。
“附近有個小公園,我帶你去”
白笙連忙點頭。
到了小公園,此時人不算多,他們找了一處人少的道路,平緩筆直。
“身體向前傾,手臂放松”
他給她指導騎車的動作。
“這樣嗎”
“恩”
“你先試一下,我在后面抓著自行車”
“好”
白笙開始試騎,剛開始歪歪扭扭的,輪子不停的打擺。
“放輕松”
周淮巖抓著后座,輕聲開口。
白笙慢慢放松下來,開始慢慢往前蹬腳踏。
漸漸的,她找到了感覺,往前騎著。
周淮巖一直扶著后座,直到她騎得越來越快,他放開自行車。
她向前走,毫不懷疑是否危險,因為她覺得她會騎了。
直到她興奮的轉頭看他,才發現他站在不遠處,朝她喊著,又向她跑過來。
“小心”
她才往前看去,為時已晚,自行車與樹撞了個滿懷,而她屁股著地,直接躺在地上,疼到眼淚都快出來了。
“沒事吧,笙笙”
他抱她坐在草地上,開始檢查她有沒有受傷,看到手肘處有擦傷。
屁股的疼痛漸漸消失,她搖頭“我沒事”
“我們不學了,回家”
他抱起她,就往公園外走去。
“那自行車怎么辦?”
“我讓連凱過來”
“好”
兩人坐在公園外邊的路邊座椅上,等著連凱開車過來,白笙覺得小腹微痛。
她摸了摸肚子,周淮巖注意到她的動作。
“肚子疼嗎?”他大手放在她肚子上。
白笙以為就是喝了冰的,肚子不舒服。
搖頭“可能是喝了果茶的原因”
周淮巖眉頭緊緊皺著,連凱十分鐘以后,就到了公園。
“老板”
“你把公園里的那兩輛自行車帶回溪山別墅,我先帶笙笙回去”
“好”
白笙看著車來了,起身要走,被周淮巖拉住她。
“今天不是你來例假的日子”
他看著座椅上那點兒猩紅,正因為,離她例假的日子遠,所以他才給她買了冰的飲料。
白笙也看到了,她突然想起,她的例假已經推遲了半個月!難不成。
周淮巖也想到了,從車里拿出自己的外套,給她圍在腰間,拉著她上了車,直接往醫院的方向,半個小時后停在了一家私人醫院。
掛了號,白笙被他牽著,進電梯前,她一把拉住他的手。
“怎么了”
“周淮巖,我怕,剛才我摔了一跤”
她有些擔心,如果真的跟她想的一樣,會不會?
“沒事,別擔心”
他安慰著她,但其實他心里早就已經無法平靜。
他不該放開自行車的,萬一…………。
兩人都忐忑不已,坐在診室里。
是個女大夫,五六十歲左右,看起來和藹可親。
她看著白笙笑了笑“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是這樣的,我太太她的例假已經推遲半個月左右”
周淮巖拉著白笙的手,溫聲開口。
“有沒有其他癥狀?比如嗜睡,惡心?”
周淮巖搖頭“沒有,不過她比平常愛賴床”
女大夫笑了笑“這樣,你們去做個HCG檢查”
“好”
等結果的時候,周淮巖問她“肚子還疼嗎?”
白笙搖頭,她就疼了一下,出了點血,這個時候穿著弄臟的衣服,有些難受。
連凱匆匆趕來,提著袋子,里面是周淮巖吩咐他買的東西,裙子,以及女士的內衣褲。
“笙笙,先去換了衣服”
“好”
她接過袋子,護士帶她去換衣服。
十分鐘以后,夫妻兩個坐在女大夫面前,女大夫看了檢查結果,笑著恭喜兩人。
“恭喜,懷孕了”
聽到消息的白笙,愣了一下,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周淮巖卻是眉頭皺起“她今天摔了一跤,出了點血,有事嗎?”
聞言白笙面容嚴肅起來。
“肚子疼嗎?現在還疼不疼?有沒有繼續出血?”
大夫繼續詢問,白笙搖頭“沒有”
“這樣吧,保險起見,還是再做一個B超檢查”
檢查完后,兩人走出醫院。
回到車上,白笙摸著自己的肚子,看著前方的道路。
“周淮巖,我要當媽媽了”
周淮巖靠在椅背上,看著她不敢置信,像做夢一樣的模樣,眼里溫柔繾綣。
“恩,你要當媽媽了”
她轉頭看他,目光溫柔沉靜,卻蘊含著無盡的欣喜,她小聲開口。
“恭喜你,周先生,你要當爸爸了”
“也恭喜你,周太太”
他拉住她的手放在嘴邊輕輕一吻。
驕陽似火,微風不燥,路邊樹蔭繁盛。
坐在車里的兩人,看著蔚藍天空,笑的溫柔,偶爾對視一眼,是勝過驕陽的熱意和美好。
他們的生活,也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