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楊再興率領(lǐng)三百背嵬軍與完顏亮血戰(zhàn)商橋的同時,金兵已經(jīng)抵達穎昌城外。
此次完顏宗弼親率六忒母大軍,其中有半數(shù)皆為騎兵。
對于穎昌,他是志在必得。
原定連夜攻城,可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雨,使完顏宗弼不得不取消原定的計劃。
倒是給了鎮(zhèn)守穎昌的王貴一些喘息之機。
站在穎昌城頭的王貴心情異常沉重,他是五天前從河南府趕來接防穎昌的。
當時穎昌的守軍是踏白軍和游奕軍。
踏白軍是全軍,共七千人,而游奕軍卻只有一半,另一半在副統(tǒng)制馬羽的率領(lǐng)下留在了蔡州。
王貴自己的中軍也只有一半,另一半在統(tǒng)領(lǐng)孫見的率領(lǐng)下,鎮(zhèn)守剛剛收復的西京洛陽。
加上連夜從郾城趕來增援的四千背嵬軍,整個穎昌守軍不過兩萬人。
兵員少還不是王貴最擔憂的,他最憂心的還是城防的薄弱。
穎昌原本的守將是王伯龍,乃金軍中的一員虎將,然而,就是這樣一員虎將率領(lǐng)兩萬人鎮(zhèn)守的穎昌,也僅僅是在張憲四萬大軍的攻擊下堅持了半日。
穎昌屬于河南腹地,城墻低矮且單薄,既無護城河,也沒有羊馬墻。
更要命的是,后護軍一直都是攻城戰(zhàn),所有守城器械都沒有攜帶,現(xiàn)在想臨時趕制也來不及。
而眼前的金兵顯然是有備而來,砲車,撞車,弩車,云梯等等一應俱全。
一直到大雨滂沱,王貴才走下城樓,召集眾將商議戰(zhàn)守之計,會議從一開始就非常沉悶。
雨一直在下,雷聲卻比原先要小些,閃電一道緊接著一道,好似長鞭一般不停的抽打著窗欞。
王貴那張黃臉此時浮現(xiàn)著一層黑氣,依他的意思,在陳州的張憲沒有率領(lǐng)大軍抵達穎昌之前,應該退守郾城才是上上之選。
但昨夜岳云帶來了岳飛的命令,要他堅守穎昌,且時間不得少于三天。
王貴當然清楚岳飛的意圖,可問題是,穎昌這座破城,能堅守三天么?
一旦城破,就意味著一場慘敗,不僅僅是慘敗,城外有著三萬虜騎,那無異于一場屠殺。
王貴用兵極穩(wěn),自從從軍以來還沒有敗績。
“諸位都說說,穎昌該如何堅守?”王貴黑著臉問道。
應該說,在座的將領(lǐng)都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清楚眼下的形勢。
穎昌屬于四戰(zhàn)之地,易攻難守,面對數(shù)倍于己的強敵,想要守住穎昌就只有一條路,那就是如同順昌的劉琦一般,出城,以攻為守,方有生機。
中原戰(zhàn)場,只有野戰(zhàn),沒有守城,這也是當初朝廷不能接收河南的原因。
若是一味守城,只有覆滅一條路。
可是,方才眾將在城樓上也看見了,此次進犯的金兵半數(shù)都是騎兵,面對數(shù)量如此龐大的騎兵,失掉城池的依托,到城外與虜人決戰(zhàn),誰也沒有必勝的把握。
踏白軍統(tǒng)制董先緩緩開口,“岳相公命令自家們堅守穎昌,依末將看來,單是守城,決計是守不住的,若要守住穎昌,只有出戰(zhàn)。”
游奕軍統(tǒng)制姚政認為,應該退守臨潁或是郾城。
如今兩萬人馬坐守孤城,稍有不慎就是一個全軍覆沒。
游奕軍原本有五千多人,現(xiàn)又分出去一半,他手下只有兩千多人馬,手中沒有兵馬,人自然也就沒有底氣,開口附和道,“董太尉所言,當是至理,可城中僅有數(shù)千騎兵,如何與數(shù)萬虜騎對戰(zhàn)?”
這是很現(xiàn)實的問題。
城中的騎兵主要來自踏白軍和岳云帶來的背嵬軍,背嵬軍四千騎,踏白軍還有三千多,加上游奕軍和中軍的部分戰(zhàn)馬,總計九千余,不滿萬數(shù)。
以九千騎對陣近三萬金人騎兵,劣勢毋庸置疑。
廳中氣氛沉寂,突然,岳云大聲道,“末將愿領(lǐng)一支騎兵出城與虜人交戰(zhàn)。”
岳云的身份很特殊,他是宣撫司書寫機宜,是背嵬軍統(tǒng)制,更是岳飛的長子。
王貴聞言連忙開口,“岳機宜還是留在城中,要出城交戰(zhàn)也該是下官。”
董先連忙制止,“不可,王提舉乃是主帥,應該留在城中指揮。”
踏白軍副統(tǒng)制胡清道,“都別爭了,末將愿領(lǐng)三千騎兵出戰(zhàn)。”
岳云的臉色微微一紅,知道這些叔伯的顧慮,“末將以為,出城交戰(zhàn),兵不宜多,騎兵主力應留在城內(nèi),待城外戰(zhàn)至午后,虜人疲乏之時,城內(nèi)銳騎再乘勢殺出。”
眾人眼睛一亮,敵眾我寡之際,這絕對是一條上策。
岳云面皮薄,也可能是亢奮,此時依舊紅著臉,“所以,末將出城,只帶八百騎!”
語畢,廳中一時間沒人吭聲了,包括勇冠三軍的董先,看向岳云的目光中也盡是震驚和詫異。
“祥祥啊。”岳云表字應祥,姚政叫著岳云的乳名,“軍中無戲言那。”
岳云豁然起身,“末將愿立軍令狀!”
王貴擺擺手,“既如此,明日董太尉,胡太尉守城,下官和岳機宜,姚太尉領(lǐng)軍出戰(zhàn)。”
次日,雨過天晴,萬里無云。
站在穎昌城頭望去,延綿不絕的金兵看不見盡頭。
當一輪紅日冉冉升起之時,金兵已經(jīng)集結(jié)完畢。
由于穎河流經(jīng)穎昌城北,不適合大規(guī)模進攻,因此,金兵將進攻的重點擺在了西門。
過了辰時,大隊騎兵便擁過青泥河上的灞陵橋,直撲西門,緊隨其后的是攜帶攻城器械的數(shù)萬步兵。
王貴叮囑岳云道,“你帶八百騎攻擊虜人步卒,切記不能戀戰(zhàn),你從左側(cè)殺進,再從右側(cè)殺出,以搗毀虜人的攻城器械為要,我和姚太尉率五千步兵出西門阻擊虜人騎兵。”
岳云重重點頭,“末將領(lǐng)命!”
王貴又對董先,胡清道,“余下的所有騎兵由你二人統(tǒng)領(lǐng),午時三刻分成兩路,從西門,南門出擊。”
“遵命!”
走下城樓,王貴再次叫住岳云,“祥祥啊,孤身入萬軍,切切不可大意!”
岳云滿臉堅毅,“伯父也一樣,以少敵眾,須得萬分小心。”
話罷,兩人分手,岳云翻身上馬,帶著八百背嵬軍由南門呼嘯而出。
昨日的一場暴雨,青泥河水勢暴漲,所有攻城的金兵必須經(jīng)過灞陵橋,岳云自南門出擊時,金兵的步卒仍有一半還在青泥河對岸。
背嵬軍本就是軍中精銳,岳云所帶的八百騎更是精銳中的精銳,每人攜一壺箭,一把砍刀,砍刀寬五寸,長三尺,出自青甸園的手藝,沉重且鋒利。
此時,渡過青泥河的金兵正在列陣,猝然間岳云就帶著八百鐵騎殺到了眼前,頓時陣腳大亂,翠綠的草灘上眨眼間就躺倒一大片金兵尸體。
與此同時,王貴帶著五千步卒也出城了。
先抵達城下的金人騎兵已經(jīng)布陣完畢,指揮三忒母騎兵的金將為突合速。
老實說,突合速并沒有將眼前的幾千宋軍放在眼里,他想等著數(shù)千宋軍盡皆出城后,直接一網(wǎng)打盡。
就在這時,指揮后面數(shù)萬步兵的王伯龍派人來報,說還沒列陣完畢,步兵就遭到了宋騎的攻擊。
在攻城戰(zhàn)中,騎兵的主要任務就是防止城內(nèi)出擊,保護攻城的步兵。
突合速當即調(diào)派三千鐵騎奔往城南,卻被王貴,姚政率領(lǐng)的五千步軍用弓弩留在了城西。
金人步兵多為簽軍,大部是兩河之民,也就是俗稱的二鬼子,此外便是歸順的奚人,遼人,渤海人。
雖然將領(lǐng)多為女真人,又或是王伯龍這等宿將指揮,但整體戰(zhàn)力與岳云率領(lǐng)的背嵬軍相去甚遠。
岳云殺入金兵陣中后直奔灞陵橋。
灞陵橋原名八里橋,據(jù)傳,當年關(guān)二爺千里走單騎就在此橋與曹操分別,灞陵橋因此天下知名。
岳云其勇絲毫不遜于二爺,一對鐵錐槍沿途不知打碎了多少砲車,撞車,殺到橋頭后,岳云又率軍回轉(zhuǎn)。
鐵騎所過,只見刀槍閃閃,金兵人仰馬翻,尸首狼藉。
與岳云相比,城西王貴的處境就要艱難許多。
突合速見區(qū)區(qū)幾千宋軍居然敢阻擋大金鐵騎,不由大怒,一邊命令金兵繼續(xù)正面進攻,一邊迅速展開隊形,開始從兩側(cè)包抄。
王貴見狀,趕緊分出兩千應付兩翼。
但宋軍的兵力畢竟有限,由于抽調(diào)了兩千迎擊兩翼騎兵,正面力量嚴重削弱,加之虜騎往來迅速,很快就有一部分騎兵突入陣中。
王貴又急命姚政率一千游奕軍,將突入陣中的虜騎趕出去。
正面剛剛穩(wěn)定下來,左側(cè)已被金兵突破。
防衛(wèi)左翼的是中軍第五正將石磊,從左側(cè)進攻的金兵約莫兩千騎,石磊親自操弓連發(fā)三箭,當即就有三名金兵落馬,不知生死。
可第四箭還沒來得及射出,虜騎已經(jīng)殺到陣前。
石磊大呼一聲,操刀欲砍,卻被一名躍馬而來的金將劈為兩段。
立在陣中的王貴見左翼有失,親自帶領(lǐng)五百中軍趕來,人人手持長刀,既砍馬腿,又砍馬背上的金兵。
兩千虜騎宛如湍急洪流遇上巖石,頓時一陣紛亂。
然而,總體形勢依舊還在惡化,虜人鐵騎一次次突入陣中,若再不退回城內(nèi),用不了多久就會被虜騎分割圍殲。
王貴一邊指揮全軍向城邊轉(zhuǎn)移,一邊緊急傳令岳云退守城內(nèi)。
岳云看到牙旗傳遞的訊息大為驚愕。
如果此時退守城內(nèi),剛才的搏殺就會變得毫無意義。
岳云抬頭看了一眼日頭,當即傳令,“不退!”
旋即脫離金軍步卒,率領(lǐng)背嵬軍殺向西門。
在陣外,岳云觀察了一下形勢,發(fā)現(xiàn)左翼最為緊要,提起鐵錐槍一指,八百騎如利箭一般殺向左翼。
進攻左翼的金兵已經(jīng)增至三千,猝然間一支宋軍騎兵斜地里殺出,不由大吃一驚,進攻勢頭頓時大減。
岳云一馬當先,兩支鐵錐槍接連刺死七八個金兵,一員金將生的高大威猛,見狀拍馬朝岳云奔來。
戰(zhàn)馬交錯,僅一個回合,這名金將便被岳云刺穿喉嚨,栽于馬下。
王貴見岳云到來,高喊道,“敵眾我寡,當退入城中拒守。”
岳云回道,“此時退守城中,虜人就會順勢攻城,到那時,情形會更加危急。”
“此時不退,我軍將會被虜騎分割。”
“即便分割,也當各自為戰(zhàn)!”
王貴急了,“岳機宜,不是自家怯戰(zhàn),自家是為剩下的將士著想!”
岳云也急,“穎昌的生死存亡就在此一舉,請伯父莫再遲疑!”
說話間,金人的騎兵再次蜂擁而上。
岳云一夾馬腹,揮動鐵錐槍迎著虜騎沖殺過去。
立在城上的董先和胡清看的真切,大半的虜騎已經(jīng)撲向宋軍。
五千宋軍盡管頑強抗擊,卻仍然遭到虜騎的分割。
索性岳云率領(lǐng)的八百騎殺到,一會兒殺向東,一會殺向西,所到之處,風卷殘云。
正是岳云在戰(zhàn)場中的活躍,遭到分割的宋軍才勉強沒被殲滅。
經(jīng)歷無數(shù)血戰(zhàn)的董先不由感嘆,“贏官人乃當世虎將,怕是只有當年的呂布方能相比。”
胡清扯了扯嘴角,“莫要罵人啊,呂布反復小人,咱們贏官人是何等憨實。”
岳云帶著背嵬軍來回沖殺了十余趟,人為血人,馬為血馬。
到了約定的午時三刻,穎昌府西門和南門同時打開,董先和胡清率領(lǐng)剩下的八千騎兵一齊殺出。
突合速見狀長嘆一聲,金兵已經(jīng)人困馬乏,又如何能擋住這股生力軍,不帶任何猶豫,當即傳令各部,邊打邊退。
宋軍沒有深入追擊,戰(zhàn)后打掃戰(zhàn)場,此戰(zhàn)宋軍以陣亡三千步卒,四百騎兵的代價,斬殺金兵八千。
光是死在岳云手下的金將就有萬夫長一人,千夫長五人。
突合速隱隱有種又回到順昌戰(zhàn)場的感覺。
也是當初被白野偷襲怕了,同樣是小股騎兵,同樣的剽悍,于是一口氣后撤了二十里。
扎下營盤后還不忘立即開挖壕溝,設置拒馬。
而后才開始清點兵馬,方才一戰(zhàn)竟折損近萬,最要命的是,攻城器械幾乎全部損毀。
鑒于青泥河水勢太大,全軍只能從灞陵橋過河,極亦遭到宋軍突襲,也不利于快速進攻。
突合速當即讓王伯龍領(lǐng)一萬人馬,連夜于青泥河上,依托灞陵橋再搭建浮橋。
誓要,一雪前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