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輕歡雙眉微擰,“老夫人?”
老先生已經走過來,半蹲在夫人旁邊,將青玉拿過來細細打量,確認無疑后,抬頭問道:“小歡子,丫頭為什么會有這青玉?”
這還真問倒墨輕歡了,阿青從來沒將青玉示人過,昨晚肌膚相親時也并未見著此玉。墨輕歡見此事不簡單,想著要不要喚醒懷中的人,但看她睡得香,知道她勞累,實在不忍心,便說道;“二老還且稍等,待阿青醒來,再說可好?!?
二老已經站了起來,癡癡地看著熟睡的阿青,才覺得這孩子的眉眼有些熟悉。見墨輕歡如此說,知道不能著急,很多事情得慢慢說,他倆也得需要穩穩心神,因此便親自帶路,直接帶到了一個別致的院子,院子都是女兒閨閣的裝扮,花花草草甚是精致。
二老見墨輕歡沒有離開的打算,便也沒說什么,只說午飯時分再詳細說。
墨輕歡送別了二老,便回到房內,看著熟睡的阿青,一時感慨,那塊青玉的背后,又藏著什么秘密了?
墨輕歡撫摸著那如畫的眉眼,一時只覺歲月靜好,不再多想,只想珍惜此時,便也在阿青的身邊躺下歇息。
兩人不覺一直睡到了午后,阿青醒來,就見墨輕歡正靜靜打量著自己,阿青還是有些迷茫,但下意識的動作,墨輕歡更覺動心。阿青挪動了一下身子,揚起頭,送上了自己吻,墨輕歡接住,一時一室春光,吻著吻著,墨輕歡的手又開始······阿青自然也······但是到最后,還是墨輕歡生生停住,阿青不解,墨輕歡嘆了一口氣,“青兒,有些事情,你需要知道?!?
墨輕歡和阿青起床開門,早已有丫鬟候在門口,兩人梳洗一番,便隨著丫鬟走向前廳。
阿青神色嚴肅,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會面對什么,那枚青玉,牽扯的可是自己的身世。墨輕歡牽著他的手,往前廳走去。
前廳里,坐著的卻是三個人。
阿青詫異地看著白帝,“師父,你怎么來了?你如何······?”
白帝面帶微笑,看著許久未見的徒弟,很是欣慰,“我知道你來了西支,便也過來了,比歡兒更早到幾日,看你忙,本來不想相見,怕生牽掛,但昨日見你進了伯父伯母的院子,便知道終究會有這一面,阿青,接下來不管聽到什么樣的故事,師父希望你都能冷靜對待?!?
阿青皺眉,深思,然后疑惑地問道:“三位長輩今日所談,可與阿青的身世有關?”
“丫頭,我是你外婆?。 崩戏蛉艘姲⑶嗨妓鞒鲆欢?,再也忍不住,聲音哽咽,抑制住想去將人抱在懷里痛哭一場的沖動,她知道阿青此時需要耐心。
阿青看著夫人,與墨輕歡相握的手,有些抖,墨輕歡默默安撫著她。
“丫頭,你先坐下,這個故事很長很長?!崩舷壬钢慌缘淖危疽舛俗隆?
“阿青,相信師父。”天山白帝再一次看到自己的徒弟,沒想到這就是告訴她事情真相的時候,自從煙雨若明和傾城出事后,他便一直默默守護在阿青身邊。
墨輕歡和阿青落座,開始聽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
阿青的阿娘,不叫駱怡然,她的名字叫做玉傾城,是北原玉族玉家的大小姐。
玉家大小姐十七歲那年,離家出走去闖蕩江湖,遇見的第一個人就是天山白帝,天山白帝一見到玉家大小姐,一念傾心,怎奈佳人無意,天山白帝只得默默守在傾城的身邊,一生,未言明心意。
玉傾城十九歲那年,思家歸北,本意回到族里,服從父母的安排,嫁給北海貴族之子,但世事弄人,歸途中,遇見從北海尋器而歸的穆若明。
二人因緣結伴而行,坦蕩大義的穆若明,很快就俘獲了玉傾城的心,只是穆若明當時志在讓穆府在江湖立足,心思并不在兒女私情上。
北海貴族之子,受了退婚之辱,暗地里查明真相,在江湖中便處處與穆府為敵,甚至數次險些傷到穆若明的性命。
最后一次,那貴族之子為了讓玉傾城死心,給穆若明下了北海的合歡之毒,扔在了歡宵閣,這毒要解,必得尋常二三女子的性命。他知道高傲如玉傾城,穆若明若動了其他的人,身上背了這樣的命債,她便會死心,何況當時的穆若明,對玉傾城,或許沒有男女之情。
可是貴族之子沒想到的是,最后是玉傾城救了穆若明。穆若明中毒之深,但兩人并未有肌膚之親,玉傾城或許比穆若明更高傲,怎肯那樣侍人,即使這人是她一生所愛,因此便全憑內力逼出了穆若明所中之毒,她反其道而行,一身武力散盡,高傲如她,并不想穆若明因為報恩或者愧疚跟自己在一起,便掙扎著找到了白帝,求他帶自己去天山調養。
穆若明醒來并不記得發生了什么,雖心存懷疑,玉傾城的突然消失,也讓他頗為奇怪,但穆府當時正在關鍵之時,穆若明便放下了心中的疑慮。
玉傾城在天山休養好,已經是三個月以后,當她再次找到穆若明的時候,穆若明的身邊,已經多了一個容貌真正傾城的女子,而穆若明看那女子的眼神徹底將玉傾城的期望粉碎。
玉傾城終于回了北海。
幾年后,玉傾城聽到穆府生變,一顆沉寂的心,終究還是放不下,便重出江湖,找到白帝,打聽穆若明的境況,只可惜,穆若明將穆府清的很干凈,兩人一起打聽了許久,竟不得穆若明的半點蹤跡,玉傾城不相信穆若明已經命喪當時。
在幾年中,她得知,當年的那女子,名叫元淺心,是元家的小姐,而滅了穆府的,卻是長天門的長天破。玉傾城記得那個叫長天破的人,還有長天牧,與穆若明曾經稱兄道弟過。但不知為何,這元淺心竟然與長天破有婚約,而且自幼相識。長天破參加大哥穆若明的大婚,才發現新娘竟是自己的未婚妻,其中辛辱,自然難以想象。
再過了幾年,長天門已經成為江湖中的大派,長天破也不知從哪里學了一身好功夫,也終于報了仇,傷了穆若明,滅了穆府,穆若明的兩個孩子和元淺心,都沒有逃出那場劫難。
據說穆若明沒有死,到了醫宗,玉傾城便找到了醫宗,可是醫宗人說,宗主并沒有救那人,也不知那人終究去了何處。
玉傾城便再次融入江湖,各處去尋找。
直到固安元年,玉傾城見翼王和燕家遭難,穆若明必然出來,便守株待兔,果然等得穆若明來。
多年后,穆若明再一次看到玉傾城,他只是感慨世事蹉跎,他并不知道自己,就是眼前女子苦苦追尋的一生,穆若明多年的壓抑和痛苦,在見到玉傾城的時候,就像決了堤的洪水,兩人一起大醉一場。
醒來時,玉傾城再一次離開,穆若明不解。
玉傾城離開的原因,后來在醉意里,告訴了白帝,她說,就算和她在一起,穆若明叫的名字還是元淺心,她受不了如此。
一直默默守護她的白帝,沒有安慰她,只是說,以后不能再喝酒了,她懷孕了。
從此以后,這孩子就像是玉傾城的救贖,她在天山好好的待產,但是關于穆若明的消息,還是時不時地傳到她的耳朵里。
玉傾城從那些人的描述中,知道這次,穆若明是走到盡頭了,他也許會再也走不出去了。
玉傾城的孩子終于出生,一月后,抱著孩子找到了如苦行僧般折磨著自己的穆若明,玉傾城所有的高傲和離開的勇氣,都消散得無影無蹤。
玉傾城默默地跟在身后,暗地里派人守著他的安好。
走著走著,玉傾城決定在青陽鎮里住下,買下了青陽居,安排好一切。
那個雪夜,玉傾城抱著孩子,等著那個人的出現,她想賭一把。
她賭贏了,穆若明抱起了他的孩子。
她始終沒有告訴他,那是他的孩子,后來孩子長大后,和二人也不像,與傾城的娘親,孩子的外婆倒神似。
他們就在青陽鎮里,守著這個孩子,靜靜地過著余下的日子,他成了孩子的阿爹,她卻只能做孩子的駱姨,但是,玉傾城知道,這就是三人最好的結局。
他心中有元淺心,他跨不過他的坎。
她心中有他,但是也累了,如此相守,已經是上天的憐憫。
白帝本來也不知道事情的曲折,玉傾城離開時告訴他的是,她要回北海了。
就算后來穆若明帶著阿青出現,他真以為那是他撿來的孩子,直到看到阿青的那塊青玉,他才知道,玉傾城當年做了什么樣的選擇,他去到了青陽鎮,看到了那個在青陽居的二樓,靠著窗,看著書的身影,還有樓下挑著柴、拿著獵物在青陽居換著些銀錢的穆若明。白帝并沒有去打擾,只是回來的路上卻哭得像個淚人。
誰的深情,抵得過傾城?
他一直覺得愛傾城,但是終究比不過傾城愛穆若明。
阿青送走師父,拜別二老,靜靜地往家走去,天還是下著厚厚的雪,阿青并未有只言片語。墨輕歡走在她旁邊,只是牽著她的手,并不打擾她。
阿青低著頭,思緒卻早已遠去。
她回想著在青陽鎮的點點滴滴,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開始覺得原來一切都那么的合理。為什么駱姨會那么理所當然地陪著自己長大,為什么駱姨看著自己的眼神那么的溫柔,為什么駱姨看著阿爹的眼神有時候那么復雜,有時候那么癡迷,有時候卻又那么掙扎。
可是為什么阿爹那么狠心?相守那么多年,竟然到最后才選擇與娘親相守?他們之間又是怎么說開的?阿青記得最后,兩人相守的樣子,那些相守相惜是真摯的,阿爹時時處處護著阿娘,那些是裝不出來的。
或許阿爹最終還是知道了事實?那他知道心心念念的元淺心,其實還活著嗎?那他知道元淺心其實不過是東臨歷的一顆棋子嗎?那他知道,長天破、長天離,不過也是東臨歷清掃穆府和尚家勢力的一顆棋子嗎?他知道嗎?
阿青想到最后他與長天破生死相對的樣子,阿爹和阿娘,應該是不知道的。元淺心,也為了救自己而慘死在長天破的手下。
阿青為娘親感到不值,也恨阿爹的情意到了最后,才給了娘親,為什么?穆府有那么重要嗎?為什么要讓阿娘受了那么多苦?為什么不早點和娘親和好,這樣自己也能早早地喚娘親一聲阿娘。
阿青的手上用了幾分力道,墨輕歡知道她此時內心掙扎,生生忍了下來,但阿青還是感覺到了,一時回過神來,轉頭看他,才見他身上頭上,早已經被大雪覆蓋了一層,阿青一時心疼,便斷了剛才混亂的思緒。伸手替他撣去了頭上身上的積雪。自己身上的積雪,倒絲毫沒注意。
墨輕歡笑了笑,先是為她撣去積雪,然后脫了披風,抖了抖雪,拿著披風做傘,為阿青和自己遮擋著雪花,阿青看著墨輕歡的舉動,有些為娘親想不明白的事情,在看見墨輕歡的時候,突然明了。
娘親一字一句告訴她,她叫駱怡然,駱是她出入江湖的化名,而怡然,只怕是怡然自得的意思。阿青險些哭了出來,經歷如此情劫,在娘親的心中,居然只留下怡然二字。
情字一字,最是傷人,你愛了,便已經輸了,便已經給了對方傷害你的自由。娘親一生為情所困而不得,雖然到人生的最后得到了,但是阿青還是覺得少了,像娘親這樣的女子,該是被人處處護著的愛著的??墒前⒌?,何嘗又不是困于情,傷于愛,一生為情所傷?正如師父說的,最后的那十幾年,或許是上蒼待阿爹和阿娘最后的仁愛。
那么她呢?阿青看著墨輕歡,清眸里,現出一絲疑惑,她和墨輕歡,又將會有怎樣的結果?
墨輕歡豈能不懂,看著她的眼睛,溫柔說道:“青兒,你可以不信,但是沒關系,反正我們還有一生一世?!?
阿青笑了,因為他話中的承諾,也因為再一次看清自己的心,“既然是你,我便不管不顧了,不管發生何事,你只要記住,我愛你,不要懷疑這一點,我心里的既然是你,便也要你一生幸福,你不可再為了我,受任何的傷。”
墨輕歡第一次聽見阿青說這些話,心中感慨和喜悅強烈到他險些跳了起來。
他低頭,她仰頭,雙手放在他的腰間,輕輕拽著他的腰帶,嘴角眼里的愛意,惹得墨輕歡想將她整個人給吃個干凈。阿青笑了,踮起腳尖,兩人就這樣,靜靜地在雪中在披風下親吻著,仿佛世間只有彼此。
墨輕歡手中的披風最終還是掉落在地,轉而一手扶著她的腰,一手在她的秀發間和耳后摩挲,阿青任由他帶著自己在雪中起舞,用最深的情去回應他。
墨輕歡,我想就這樣,和你,一生一世相守下去。
“我們回院子吧!”墨輕歡終于放開了人,只是聲音很是低沉沙啞。
阿青看著他的眼睛,笑著,一雙清眸笑成了月牙,“好,要不要飛著······”話還沒說完,身子已經騰空,被他攬在懷里,竟不覺風雪微寒。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已經到了院子。
在院子里掃著雪的晨露只覺得身邊一陣風過,然后聽得里院主子的屋子的門一開一關,晨露的臉又再一次紅了。
隨后跟進來的小里臉上也是,有些紅,哪有良家女子會和人在大街上那么肆無忌憚地親昵,雖然下雪,雖然那條街沒有人,雖然······但,小里搖了搖頭,走過去和晨露一起清掃著院子,怕雪積成冰,次日不好走路。
就在阿青和墨輕歡消失的那條街上,一座好好的馬車突然被掌風掃起,瞬間破碎,四散在地。馬也被掀翻在地,一旁躲過掌風、還騎在馬上的左娑看著前面收了掌風的人,淡淡說道:“圣上,她終究不是你的人,何苦呢?”
東臨越握拳在手,并不言語。
左娑繼續道:“東臨歷針對了煙雨幻這么多年,煙雨幻的根基都還沒動過,更何況醫宗,此時為敵,對圣上不利?!?
東臨越的腦海中還是兩人相擁而吻的那一幕,阿青臉上的幸福,像一把匕首,扎在了他的心口,原來,原來,阿青,你可以傷我這么痛。
煙雨幻嗎?你可告訴我絲毫?
醫宗嗎?
不能動嗎?
我倒要看看能不能動!
為什么他可以得到她的心?
將她擁入懷中的為什么不是自己?
“圣都需要圣上,您出來已經是不妥了?!弊箧犊粗矍叭说膱棠?,嘆道:或許當年,自己該動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