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超凡仍舊無眠。他揉揉帶著紅血絲的眼睛,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炒茶間。這樣的日子,已持續(xù)了一段時間。
三月中旬,他便回到了歸云客棧。今年的荒野綠,是他的主打茶品。對他而言,只能成功,不許失敗。否則,去年簽下的一大片茶園,將會血本無歸。為此,他不敢有絲毫的懈怠。聽竹西說,茶芽已發(fā),頭采在即,便急急趕了回來。
子軒早他幾天趕回,提前安排相關(guān)事宜。等超凡趕到時,他已經(jīng)雇好了采茶工,定好了左師傅,只一件事懸而未決。事情是這樣的,綠茶屬不發(fā)酵茶,喝的就是鮮爽的春天氣息。荒野茶山距離太遠(yuǎn),等把新采的茶青,從山上運回客棧的制茶間,勢必有自然萎凋氧化的情況。如此以來,再好的茶青,也就廢了。
“有可選方案嗎?”超凡心里已經(jīng)有了計較,不過,出于尊重,他還是想先聽聽子軒的想法。
“左家茶園的炒茶間,距離荒野茶山最近。”子軒面帶狡黠,頓了頓,才說道:“只不過,怕是不好談下來。”
“可以理解,他們家怕是忙得自顧不暇了。”超凡頓時明白過來了,“不過,即便如此,還是可以的。走,隨我去看看。”
剛到客棧門口,便碰到了竹西。她領(lǐng)一群游學(xué)人員,正要往自家茶園去。看見超凡,她先愣怔了一下,便暫離隊伍,跟他打起招呼:“方總,數(shù)月不見,月兒天天念叨您呢。”超凡說:“正好,我要去你家茶山,月兒可在山上?”竹西滿心歡喜地答道:“在呢。”
他們便一起往山上走。山路崎嶇,一路步行。說不盡的青山隱隱,春水蕩漾。游學(xué)人員,大都帶著驚喜的目光,飽覽茶山風(fēng)光。聽竹西介紹春茶制作的要點,他們覺得當(dāng)知識走進(jìn)大自然,才真正活了起來。忙于接待學(xué)員,竹西很難再與超凡攀談,難免心中遺憾,稍有機會,便偷偷多看上他幾眼。
有一善于察言觀色的大姐,誤會了竹西與超凡的關(guān)系,便湊到她身邊來,輕聲道:“左老師,剛跟你說話的小伙子,可是你的未婚夫?嘖嘖,你們可真是一對璧人!”竹西心一喜,也不去解釋,笑著繼續(xù)往前走。那大姐不死心,緊跟著她,繼續(xù)說:“呵呵,左老師害羞了。”突然她好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竟“咦”了起來,“左老師,你怎么沒戴戒指呢?你未婚夫正好好戴著呢,你也該戴著,不然,他會生氣的。男人的心眼,有時候小著呢。”她自以為窺探了別人的秘密,得意地走開,又和同伴攀談起來。
竹西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的。待稍微冷靜下來后,她終于鼓起勇氣,看見了超凡手上的戒指。那戒指,正沐在春日暖陽中,顯得格外礙眼。
超凡一心想著如何說服左家,同意使用炒茶間的事,并沒有注意到竹西與那好事大姐間上演的插曲。子軒倒是留意到了,只以為是女人間聊聊八卦而已,也就不曾放在心上。
到了茶山,超凡別了竹西隊伍,和子軒直接去找左師傅。茶農(nóng)家的炒茶間,一般是閑雜人等免進(jìn)的。一怕污染了茶青,二怕有人使壞。茶是他們經(jīng)濟的來源,生活的依靠。一旦做壞,將會損失慘重。超凡和左家合作幾年,彼此信任。即便如此,左師傅也是不輕易允他進(jìn)的。這是竹西定下的規(guī)矩,呂海壞事之后,一直嚴(yán)格執(zhí)行。
到了門口,子軒大著嗓門喊道:“左師傅!左師傅!”回答他的竟是粗魯?shù)穆曇簦疤锟偅埢匕伞=栌玫氖拢嬲劊 弊榆師o奈地聳聳肩,“方總,您請吧?我都吃過好幾次閉門羹了。”
正在這時,小月兒蹦蹦跳跳地跑了出來。她一眼就看見了超凡,奶聲奶氣地邊喚著“爸爸”,邊直奔他而來。超凡也趕快迎過去,張開雙臂,一下子把月兒抱了起來。月兒香了超凡一口,便咯咯地笑著。子軒也伸過臉去,讓月兒香一個,誰知月兒將頭扭過去,說了聲“臭”。惹得兩個大男人,哈哈哈大笑起來。
這放肆的笑聲,夾雜著月兒的咯咯聲,一起傳到了左師傅的耳朵里。他不得不出來了,能讓孩子這樣笑的人不多。
超凡把自己的來意說給左師傅。左師傅猶豫了一會兒,給出的答案是,我再考慮考慮。子軒見他松了口,便覺得有戲。超凡說:“荒野綠,這兩天就能頭采了,這事拖不得,拜托了。另外,謝謝您答應(yīng)幫忙制茶。”左師傅笑道:“不必謝,您開的價,讓我無法拒絕。”
直至第二天,超凡才從竹西的口里,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萬事俱備,只欠茶青。江南的春風(fēng),很是厲害,輕輕一吹,便吹出了嫩嫩的綠綠的茶芽。春茶主要有明前和雨前之分。明前茶是指清明前完成采制的茶,雨前茶是指清明后谷雨前完成采制的茶。明前茶因受蟲害侵?jǐn)_少,茶青細(xì)嫩,數(shù)量極少,而備受追捧。自古便有“明前茶,貴如金”之說。我國是產(chǎn)茶大國,也是消費大國。但在眾多茶品中,國外偏愛紅茶,我國偏愛綠茶。再加上近些年,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愛茶人開始追求茶的品質(zhì)。有機茶、荒野茶、古樹茶、原始森林茶、老茶等,逐漸被人們認(rèn)識和接受。超凡的荒野茶,便是應(yīng)市場需求而生的。當(dāng)初,尋茶的過程,也是波折重重,困難不斷。如今想來,能化作香氣獨特的荒野綠——云,也是值得的。
第一鍋茶制成后,超凡便迫不及待地郵回了BJ。他要第一時間和家人分享喜悅。紫云吃過后,覺得它有“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的荒野之氣,有四海八荒獨一無二的霸氣,又有入口即化的仙氣,如同晴好天空中,自由自在輕舞的云朵。這樣新奇的評價,超凡贊賞不已。
“方總,這是最后一鍋明前茶了。”左師傅擦擦額頭的汗珠,憨憨地笑著。這些天的連軸轉(zhuǎn),眼看勝利在即,他心里說不出的歡喜。明天領(lǐng)了工錢,給月兒添置幾身新衣服,帶家人下館子吃幾頓大餐,再換了幾乎不能轉(zhuǎn)的洗衣機,還能有不少結(jié)余。加上今年游學(xué)基地的收入,自家茶園春茶的收入,該有不少呢。這些都給竹西,夠她開間茶社了。這樣,她就不必四處打工,沒著沒落的了。
超凡抓了一把茶,放入左師傅的大水杯,幫他續(xù)上水,“可不是嗎?這些日子,辛苦您了。待會兒走時,您帶上一斤明前茶。做茶的,不能只做,也要讓家人嘗嘗不是?”
左師傅驚喜地對超凡謝了又謝,如此金貴的茶,他們竟也能吃上了。的確,一個茶季下來,整片荒野茶園,明前茶,也只做了不足20公斤。雨前茶,量可能會大些,價格也會落一大截。這樣的慷慨相贈,讓他干得更起勁了。
幾天后,蘋果視頻的特派記者來了。這記者,不是別人,正是多年未見的呂海。超凡很是意外,但出于禮儀,還是熱情地接待了他。商談完公事,超凡笑著說:“你該回左家看看,月兒很可愛。”呂海笑道:“那是自然,多謝方總替我照顧月兒。聽說,你是孩子的干爸,很得孩子歡心。甚至孩子的媽媽,對你都是青眼有加呢。”呂海的話,有些不重聽。超凡不自覺地碰了碰耳朵,就吩咐子軒,照顧好呂記者,然后,便自顧離開了。呂海看著他走遠(yuǎn),心里忍不住呸了幾下。然后,又笑著和子軒打起了招呼。
竹西將隊伍帶回,交給了之南。然后伸伸懶腰,自顧飲了一盞茶,就準(zhǔn)備離去。剛走至茶室門口,被迎面而來的呂海攔住了。
“竹西,好久不見。”
“哦,是你?聽說你做了記者?”竹西沒法走開,只得跟他周旋。
呂海抖了抖身上的衣服,笑嘻嘻地說:“是啊,當(dāng)初凈身出戶,多虧李總慧眼,才有了今天的好日子。不如你我再合作一把,怎么樣?”
竹西厭惡地看了他一眼,“滾!”
他放她離開,竹西頭也不回地走了。剛走幾步,呂海的聲音傳來,“很快,我們會再見面的!對,不如就明天,你跟月兒在家等我。”
這聲音很放肆,驚動了茶室內(nèi)的之南。一見之南,他便笑道:“之南你好,我是蘋果視頻的特派記者——呂海。”之南掃了他好幾遍,才笑道:“哦,呂海呀。多年不見,你變化可真大,我竟沒有認(rèn)出來。不過,丑話說在頭里,你如今混得春風(fēng)得意,可千萬別欺負(fù)弱女子。”
呂海笑笑,“弱女子,你是指竹西嗎?”之南點頭,“不錯,正是竹西,如今她是我們茶室的人,由我罩著。”呂海冷笑了幾聲,“之南啊,你還是這么樂于助人。不過,小心喲。有些人,看著柔弱,實則不然。可千萬別看走了眼,呵呵呵……”
呂海走后,之南心里很不是滋味。當(dāng)初怎么就沒發(fā)現(xiàn),呂海竟是如此小人?正在這時,竹西來了電話。
“喂,之南,我想請幾天假。”
“也好,你帶月兒出去躲幾天。呂海這次回來,有點來者不善。”
準(zhǔn)了竹西的假,之南馬上就后悔了。一批又一批的游學(xué)隊員,她一個人怎么忙得過來?她又給紫云打電話,訴苦道:“紫云啊紫云,BJ忙完的話,就趕緊回客棧吧,我怕要忙死嘍。”紫云奇怪,“不是還有竹西這個幫手嗎?”之南說:“咳,別提了。呂海回來了,竹西忙著應(yīng)付他呢。”
第二天,呂海忙完公事,就去找竹西。他先回了左家,見院門緊鎖,就又朝左家茶園走來。他遙望茶園,勾起了幾年前的回憶。若是沒有那場變故,他仍是茶園的主人,月兒唯一的爸爸。一想到月兒竟然喚別人爸爸,便像吃了數(shù)只蒼蠅般惡心。
到了茶園,他直奔制茶間。剛到門口,便被人攔在了門外,“對不起,制茶重地,閑人免進(jìn)。”呂海火了,大聲嚷道:“閑人?你可知道我是誰?”那人白了他一眼,“管你是誰!一律免進(jìn),這是左家的規(guī)矩!”呂海懶得跟他廢話,“去,把你家左師傅叫出來,說有個叫呂海的人找他。”
不一會兒,左師傅走了出來,見到穿得人模狗樣的前女婿,不禁怒道:“你個畜牲,還敢回來!當(dāng)初,你可害慘了竹西,坑苦了左家茶園。”呂海整了整衣冠,笑道:“爸爸息怒,我這次回來,就是要彌補她們母子的。月兒呢?竹西呢?我想她們想得緊。”呂海又指了指面前的一堆禮物,“爸爸,這是我給咱家?guī)淼模际呛脰|西,可不便宜呢。”
左師傅看了一眼,不禁怒火中燒,順手抄起一根竹棒,朝呂海打來。呂海見躲不過,就如鼠般逃竄了。他邊逃邊說:“爸爸,告訴竹西,我還會回來的,她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左師傅拿起地上的禮物,朝他扔去,嘴里還不停地叨叨著,“滾!滾!滾!”
呂海走后,左師傅又返回左家。他開了門,看了一眼外面,迅速又關(guān)上門,并反鎖好了,才朝屋內(nèi)走去。竹西見是父親,提著的心終于放下了。
她說:“爸爸,他剛來過。”
左師傅點點頭,“我知道,他見家里沒人,就去茶園鬧了一陣。”
竹西擔(dān)心道:“那,你沒事吧?他渾起來,是什么也不顧的。”
左師傅說:“放心,還沒等他犯渾,我已經(jīng)拿著棍子,把他趕走了。”
“那就好。你去忙吧,我去看看月兒。”
竹西下山時,呂海一直暗暗尾隨著,跟著她到了怡然居門口。
正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呂海的身后,也正有人死死地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