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季深深地喘著粗氣,仿佛在享受著最后的呼吸機會。
他望著雨幕中緩步走來的這個執竿人,心在一點點往下墜。
這人會是小宗師嗎?
其實他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對方是小宗師無疑。他有這種直覺。
他知道自己這次真的再沒有反抗之力了,好不容易保持著的心氣徹底滑落。
在寒毒未徹底發作前,還擁有從七品實力的他面對段無生就感覺到無力,更遑論如今武力盡失的他。
如此想著,一股倦意涌上心頭。
身體搖晃欲倒。
雨水落下,敲擊著地面,更是敲擊著韓季的心弦。
刷拉刷拉的雨聲,對韓季言,仿佛催命的節奏。
執竿人每走近一步,他離死亡就更近了一步。
可是他要如何反抗,如何逃脫?
他現在甚至連眼皮都需要強撐著,不然下一秒就會沉沉倒下。
如此狀態下,他除了落湯雞般地等著這些人來收割他的性命,還能做什么?
雨水嘩啦啦地珠散街道,老槐樹的殘葉被打落水中,四散飄零。
一片槐葉從枝頭飄下。
這時,
那個正在緩步前行的執竿人忽然止步。
他猛然抬眸遠望,銳利的目光如同一把長劍穿透雨幕而去!
雨水浸濕的頭發緊貼著他的額頰,雨水順著他臉側的一道長疤流下。
長疤極為猙獰,與雨水混合在一起,有一種別樣的美感。
他孤狼般的視線越過韓季,落在韓季背后花白的雨幕上。
天地間都是這樣白花花的雨幕,什么也看不見。
但如果仔細聽。
就能聽到,空氣中除了雨聲,似又有其他聲音緩緩作響。
聲音極其細微,在這喧鬧的雨中,微弱不可聞,若不用心聆聽,定然會將其忽視。
那聲音好似指甲劃過鐵片,又好似尖刀切割石板,沙啞而刺耳,好似要拘走人的魂魄。
韓季聽著這金屬摩挲石板的聲音,僵硬的脖頸轉動,順著執竿人的視線扭過頭。
冰涼的雨水傾盆落在油紙傘上,紙傘就似飄搖的浮萍,下一刻即要散架。
一個高大的男人單手撐傘,只手執戟,一個淺衫披裘的女子依偎在男人身邊。
男人身邊仿佛自帶一股莫名的氣場,讓中間一段空中的雨幕仿若靜止。
男人向前一步踏出,女子緊隨在他的身邊。
執竿人隨之后腿一步。
男人又前進了一步,
執竿人倒退了兩步。
余存的四個刀客臉色具是變,但是卻不敢亂動打破現有的平衡。
男人速度不快,只是緩步向前走著,但他踏出的每一步都像是敲擊在這天地間的轟隆的鼓點,都像是在刺客們心底敲響的死亡的喪鐘。
雨珠凝滯在空中,四周雨幕仿佛開始緩緩倒流。
整一片空氣猶如一根被緊繃地琴弦,隨著男人的一步一步前進與執竿人的步步后腿愈發緊張。
仿佛再稍一用力,就會繃斷。
韓季呼吸都慢了下來,四周空氣實在是沉重的可怕。
這個男人很強!
強到那個好似四品小宗師的執竿人見其面就不禁退讓。
但是讓他呼吸凝滯的不只是這個原因——他其實更驚訝于自己曾經見過這對男女!
雪中的石橋頂端,他為折憲撐著傘,安靜過橋時,一對依偎在一起的男女與他們擦身而過。
那男子十分高大,就是眼前這個單手執戟的男人,女子雖然已見年華的痕跡,但是美貌依舊,儼然就是現在的這個女子。
就在著絕對的沉寂中,兩人走到韓季身邊。
那拖著大戟的男人還在繼續往前,女子卻是把傘取了過來,幫韓季遮擋了冰寒的春雨,嫣然一笑:
“還好嗎,又見面了,別擔心,有敬思在,你不會有事了。”
語氣極其輕松,仿佛就是在嘮一句家常,隨意地就告訴韓季已經無事,其中對男人的自信,溢于言表。
韓季強行對她扯出一個笑容,視線卻情不自禁繼續往前面看去。
兩方人依舊對峙,但是前進的男人氣勢愈盛,后退的刀客們氣勢就愈弱。
刀客們身體仿佛矮了一寸,甚至有一個刀客在后退時不小心跌倒在地。
那刀客再不顧一切,連跑帶爬地就往后奔逃。
忽然之間,男人動了。
他只是一步踏出,寬厚的腳底差點沒把青石板直接踏碎。
驟然間氣息源源流轉,天地間仿若出現了一條驚龍。
龍體轟然沖出,大戟一揮,一片扇形的水花倏然閃逝,伴隨著的是一個人頭的高高飛起。
人頭飛向高空,熾熱的鮮血從斷頸噴射而出,與雨幕激烈碰撞,將附近的雨幕都染成了血色。
剩余三個刀客以及那個斗笠持竿人想也不想,掉頭就欲逃離。
可男人速度超過他們太多,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殘影,身形轉瞬就來到了另一個刀客的身后。
男人殺人猶如砍瓜切菜般簡單,一戟揮出,又是一顆人頭飛向空中!
豎立的無頭脖頸鮮血直噴,然后整具尸體向前跪倒,復又撲地。看得人毛骨悚然。
終于,
四個刀客被一一砍掉了頭顱,韓季注意到給自己撐傘的女子就那樣笑瞇瞇地望著男人的背影,眼中沒有一絲的不適與恐懼。
這讓韓季有些心顫。
此時還能站在男人面前的只剩下執竿人一人。
執竿人眸子中滿是驚懼,他起先以為這人是入境,實在不勝,他還可以逃走,但是他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男人,低估的后果也很明顯,就是死而已。
大戟一揮。
又是一個人頭飛上空中。
死之前他很想開口問一問,男人是何人,情報中可沒說韓季身邊還有這樣的孟境高手。
可是他看到了自己無頭的尸體倒下,飛在空中的頭顱發出一道淺淺的嘶啞的聲音,沒人再能知道他不甘的心情。
他是四品小宗師,他還有大好的人生未曾體驗,只是一切都到此為止,他的生命,他的生活,都畫上了句號。
雨愈加大了。
男人站在一片尸體之中,任憑雨水沖刷著大戟上的血液。
韓季喘著粗氣,一只手扶著刀柄,另一只手捂住嘴巴,胃里都在翻滾。
無頭尸體模糊的脖頸刺激著他的機體,迫使他作出應激反應——干嘔。只是這一次,明顯沒有他上一回在船上那般嚴重了,干嘔一下,惡心感漸漸散去后,韓季已能勉強控制恢復平和。
他抬眸望著雨幕中任雨水刷洗著自己身體的那個男人,仿佛看到了一座高大的山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