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貝在周尋掌心泛起漣漪狀的微光。階梯教室的白熾燈下,那些曾被黃佳摩挲過千百次的紋路,正滲出細小的鹽粒。穿碎花裙的女生湊過來時,他下意識后退半步——她身上的茉莉香太像某種工業香精。
“不過是普通貝殼嘛。“女生用指甲敲了敲殼面。周尋突然記起某個漲潮夜,黃佳跪在沙灘上教他辨認月相:“滿月時采的貝會帶著潮聲。“此刻掌心的紋路忽然活過來,海浪聲穿透十年光陰撞碎在耳膜。
圖書館頂層的古籍區,黃佳蜷在最后一排書架后。泛黃的《航海志》攤在膝頭,淚珠砸在「北緯23°26』」的坐標線上,暈開墨跡像場微型海嘯。下方玻璃幕墻外,周尋正仰頭與女友說著什么,虎牙在夕陽里一閃而過。
夜班車穿過跨海大橋時,黃佳打開從未寄出的第366封信。信紙邊緣浸著經年的鹽霜,鉛筆字被淚水泡成深灰色:
「今天撈到只透明的樽海鞘,阿爸說這種生物活著時是琉璃色,離開海水就會變成霧。周尋,其實我們都錯了,漁村的銀河從來不在我眼里,而是你望向大海時發光的瞳孔。」
木盒里最后的貝殼從車窗飄向黑暗,載著那年熒光海里未說出口的喜歡,沉入永夜。與此同時,榕城大學實驗室的顯微鏡下,周尋正凝視貝殼斷面——放大400倍的鈣質層里,竟顯出極淡的「JH」刻痕。
十年后的海洋科考船上,周尋在南海珊瑚礁發現個銹蝕的玻璃瓶。褪色藍絲帶系著的紙條上,稚嫩筆跡被洋流蝕去大半,唯有海浪形狀的「等」字清晰如初。他忽然想起離島那日,黃佳赤腳追著吉普車奔跑,貝殼項鏈在晨曦中碎成珍珠淚。
暴風雨來臨前,周尋把玻璃瓶拋回翻涌的浪濤。當咸澀的海風灌滿白大褂時,他終于在轟鳴的濤聲里聽懂了十六歲夏日的全部潮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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漁村小學新建的海洋標本室里,黃佳正給孩子們講解藤壺的寄生習性。陽光穿過她發間銀絲,在「共生關系」的展板投下細碎光斑。玻璃窗外,背著旅行包的男子駐足良久,虎牙在笑渦里若隱若現。
漲潮聲漫過礁石,兩個錯位的時空終于在潮間帶輕輕相觸。三十年光陰化作她指間粉筆灰簌簌飄落,在黑板上畫出一道永恒的浪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