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勝豪的震驚之色被朱鈞收入眼中，以往有些過節，現在看他那副樣子著實出了一口惡氣。

嵐令一口一個陳大哥，劍走黑鱗龍莽后，這位二流刀客出身的山匪也終于露出鄭重神色。

“嵐大人，久仰。”陳勝豪彎腰拱手，不再是慵懶模樣，昨晚在樂坊酒樓風流快活，順耳也聽到了關于嵐令的不少傳說。

只是耳聽為虛，陳勝豪雖然聽老鴇子和其他小娘描述了酒樓上午的情形，但一劍刺穿重甲還亮出身份嚇退猴臉閻羅，這件事怎么聽都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

現在一試身手，嵐令背后黑鱗龍莽全力迸發，老鴇子描述也僅僅是刺穿重甲，著實說的太低調了些，身后兩人合抱粗的樹身都被轟斷，恐怕刺破重甲也只是小兒科。

嵐令同樣拱手陪著笑，但畢竟主持大局還是需要朱鈞這個明白人，嵐令說到底也就是個會些拳腳功夫的粗人。

朱鈞洋洋得意，下馬車都要車夫攙扶，挺著肚子一副囂張模樣，可惜人家陳勝豪身高比嵐令還多出一頭，小胖子朱鈞站直了也才勉強到人鼻尖，怎么看都是在狗仗人勢，或者說狐假虎威。

負責茂林山外圍巡邏的頭目陳勝豪壓根就懶得正眼去瞧小胖子，只是跟在嵐令屁股后面癡笑。

這可是活著的一流劍客，當世都沒幾人敢自稱上乘劍氣走龍蛇，人家嵐大人才二十來歲，據說還是上京城有三皇子殿下撐腰的大人物，不管傳聞真假，巴結一下總是沒錯。

雖然刀劍內功心法不一樣，但道理都是相通的，嵐少俠要是能點撥幾手絕世劍法，陳勝豪也不介意棄刀轉為練劍。

“嵐大人，嵐少俠，嘿嘿。”陳勝豪現在還哪有身為嘍啰頭目的懶散架子，完全就是巔峰劍客的小迷弟，雖然小迷弟年紀是大了點。

被擱置一旁的小胖子難免滿腹牢騷，趕緊是戳了戳嵐令讓他說些正事，山下城中朱家可等不起自己等人如此浪費時間。

嵐令也是正色起來，“陳大哥，我們想上山拜見曾大官人，能行個方便么？”

嵐令客客氣氣，想來對方剛敗在自己手里，應該會欣然接受，不然的話一路打上山，曾大官人丟了面子也不利于兩家合作。

陳勝豪本來也知道這二人是來干嘛的，拍著胸脯哈哈笑道：“沒問題，隨我一路上山就好。”只是嵐令二人高興之余，陳大哥拎起大刀又補上一句“你們來得有點晚了，現在上山說服大官人可能不會太輕松。”

言外之意，上去了也是白上。

朱鈞叫馬夫原路返回，這時才順著陳勝豪的目光注意到地上十分明顯的一排排馬蹄印記，二人心中都升起一點點擔憂，抱著僥幸心理還是想追問一番。

“陳大哥這話的意思是……”嵐令眉頭微皺，其實心里已經有了大概答案，恐怕是何予蟬那伙人早就來過了。

昨天上午酒樓張付鬧事，嵐令與小胖子中午就打道回府。

朱鈞將所有細節全部與老爺子商量完就開始散播謠言，在下午米鋪生意最熱鬧的時候將嵐令無數個身份的上百種版本傳播城中，然后用了一夜時間制訂計劃推翻張長弓與張付的軍閥組織，并且說服朱小妹與嵐令事后成婚。

今天上午朱清白高墻之上寫下二百一十字斥責文，然后不到中午嵐令與朱鈞就在官道上碰見了何予蟬率領的五百弓騎兵，時間來看恐怕何予蟬等人上午時就已經在官道上埋伏嵐令二人了，甚至天沒亮就與茂林山達成了某種合作。

難道說這個與嵐令年紀相仿的鉗州參軍，昨晚一聽到傳言就開始布置退路，甚至連如何反擊都已經計劃周密了么，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這個何予蟬的危機嗅覺是不是太靈敏了些。

陳勝豪背負大刀在前帶路，“嵐大人早點來就好了，半月前我們茂林山已經沒有糧草維系，這幾天都是勒緊了褲腰過日子，今兒大清早何參軍就帶了六十箱粟米送上山，說是要聯合我們山中好漢共同抵御渡水官外敵，只要整編統一就可以納入鉗州正牌軍，從此吃上朝廷糧餉。”

朱鈞聞言就是一驚，粟米長期以來都是作為行軍糧，恐怕就是要逼迫著茂林山趕緊作出決定，至于所謂抵御渡水關外敵，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個天大的陷阱。

嵐令并不清楚這里面的玄機，但山匪能夠納入正規軍并且從此吃朝廷供給的糧餉，這個誘惑可就相當大了，即使曾大官人不想為張長弓賣命，手底下的嘍啰也會為了朝廷糧餉而投奔鉗州軍，何予蟬僅用六十箱粟米就能瓦解茂林山，兵不血刃。

加入鉗州軍是刀尖舔血，占山為王同樣是把腦袋懸在褲腰上，茂林山下百姓都吃不飽，更別說山上男人們五千張嘴等著吃飯，手里哪怕閑置再多的銀子和糧食，只要沒有盈利手段就早晚都會消耗干凈，依靠不穩定因素構成的山匪組織即使知道何予蟬挖了個要命的陷阱也不得不跳。

“何予蟬還說別的了么？”朱鈞急忙追問。

陳勝豪撓頭苦思，一時之間也想不起當時對方都說了什么，只是大概回憶著“茂林山以大官人為首可以分成四隊編制，入伍以后也可以將掌控權交給大官人，甚至何予蟬還許諾從鉗州軍抽調出兩千鐵騎交給茂林山，但前提是必須要三天之內完成編制。”

在朱鈞看來這更是陰險至極，將茂林一分為四，看起來好像還是曾拜劍掌權，實際上卻是要架空他的權力然后由所謂兩千鐵騎主導行軍方向，四個當家各自帶隊何予蟬自然就有辦法逐個擊破，甚至朱鈞現在就能想到何予蟬未來會做出什么決定。

何予蟬當初一手策劃坑殺百姓為張長弓積累功勛，恐怕這五千茂林山土匪剛一組成編制就會被送到北陰關做炮灰，不僅名義上鉗州軍出工出力，最后的功勞也不會與這五千嘍啰有任何關系，甚至連最后撫恤都不需要出一分一毛。

“那大官人怎么說？”這回輪到嵐令好奇，如果曾拜劍當時滿口答應，那自己二人干脆也不用上山了，直接回去收拾行李提前逃命要緊。

就在朱鈞與嵐令的注視下，陳勝豪攤了攤手笑道：“官人說要與其他當家商量商量，何參軍走了以后官人讓我在山下等人，我估計就是等嵐大人你了！”

嵐令聞言這才松了口氣，看來這個曾大官人也是個明事理的好漢子，這樣一來應該還有得談。

可朱鈞聽后卻是猛的站在原地，望著嵐令的眼神都充滿了彷徨無措。“壞了。”

陳勝豪不明所以，嵐令不知道小胖子聽到好消息怎么還這副德行。

“怎么壞了？”

朱鈞只是站在原地，這個何予蟬的精心布局似乎是算到了朱家要走的每一條路然后全部堵死，一招釜底抽薪將朱家戰勝鉗州軍的希望瞬間壓垮，但更可怕的是，朱鈞二人臨走之前，老爺子親自著手開倉放糧救濟百姓，布局中缺失了曾拜劍獲取利益的環節。

朱家相比鉗州軍最大的優勢就在于掌握糧草，而茂林山現在最缺的也同樣是糧草，老爺子一旦將米面布施給全城百姓，最多就能將三十萬人喂個半飽，同時也就沒有糧草供應茂林山出兵。

沒了糧草的朱家，曾拜劍憑什么冒著造反的風險與自己等人聯盟？

何予蟬可以封給曾拜劍一個雜號將軍，那朱家又能夠給出什么樣的好處讓他動心？

沒有！

朱家開倉放糧本身就是一步錯棋，從落子的那一刻就抓錯了方向，官道上嵐令雖然一時蒙混過關，但后面自己等人要怎么做才能化解危機？

老爺子的行為或許能夠得到民心所向，但三十萬老弱婦孺的力量相比茂林山五千男兒，孰輕孰重根本不是一個級別，行將踏錯偏偏無能為力。

饑民是沒有主心骨的，誰能拿出糧食就會去擁戴誰，今天朱家能拿出糧食，難道鉗州軍明天就拿不出來么？

一直以來所有人都對張付等人有所誤解，這些人雖然惡貫滿盈但并不代表他們沒有糧食，城中饑民暴動時他們也可以選擇開倉放糧，用同樣的方式將朱家打回原形，沒有茂林山與百姓的支持，嵐令一旦身份被證實與三皇子無關，那滅頂之災還會遠么？

“陳大哥，我想請你幫我個忙！”朱鈞也趕緊改口稱呼陳大哥，剛走上來兩步幾乎就要跪下。

陳勝豪雖然與朱鈞有過爭風吃醋的小不愉快，但也不至于看著他下跪無動于衷，至少看在嵐令這位巔峰劍客的面子上也不能讓朱鈞跪下。

“你這是干啥，有事直說！男子漢大丈夫跪天跪地跪父母，跪老子算怎么回事。”

“陳大哥，請你現在快馬去一趟朱府！”

朱鈞一邊請求，一邊扯下衣服上大塊布料，咬破了手指在上面快速書寫，必須要及時阻止老爺子打開糧倉，然后將所有米面全部運送到茂林山下，晚一步都可能出現更大紕漏。

嵐令后頭望向山路彎曲小道，一少年拿著羽扇晃晃悠悠走來，似乎已經在這里偷聽了好一段時間。

“朱少爺省省吧，就算阻止了令尊，何參軍也一樣有辦法逼你們交出糧食。”那少年語氣中滿是孤傲，雙手握羽扇恭敬對嵐令微微一笑：“嵐大俠，昨日威風令小弟萬分仰慕，有幸相會，大官人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