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媚女天下:夜人歌
- 甲君
- 4088字
- 2022-04-20 22:27:13
阿音怒瞪著他,切齒:“放手!”
明曄笑著對她搖搖頭,靠著她的耳邊道:“信不信我做任何事都這般拉著你,就算是晚上也……”
“你!”阿音不自然地避開,神色有些蒼白。
明曄收了笑容,道:“若你好端端留在這里,我便放開你,別打主意要逃走,你知道我絕對會找到你。”
阿音默然,點點頭,有些無力地道:“放手……”
明曄便放開她的手腕,她的腕上青紫累著紅印,明曄微嘆一聲,道:“我叫人來給你敷藥。”
他出門去喚人,片刻之后,進來兩名侍女,捧著藥匣與水盆,明曄沒有再回來,阿音輕輕舒了口氣。
一連數日,明曄都不曾出現,阿音推開窗,看著遠近數處盯著自己動靜的侍衛,不由一陣煩躁。
“來人!”她嚷道。
進來的依舊是那兩名侍女。
“我悶了,要去花園散心。”阿音看著面前二人。
侍女面面相覷,有些為難道:“大王吩咐,沒有他相陪,姑娘不得出門。”
阿音怒道:“我又不是他的階下之囚!”
侍女便又道:“大王說了,姑娘若是要出門,定會探查逃走的路線。”
阿音重重吐出口氣,“還有呢,他還說了什么?”
侍女只得又道:“大王還說,婢子不得與姑娘過多交談,以免姑娘巧舌如簧說動婢子二人助姑娘逃走。”
“滾!”阿音跳起來,隨手抄起一個花瓶便砸碎在地。
二婢躬身退出,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阿音留心二人步伐,見其輕便有力,便知也是有拳腳在身,她重重地砸了一下床柱,在房內不安地走來走去。
“嘩啦——”一聲,桌案上的茶壺茶盞也被她掀翻,接著,墻上的掛畫,百寶閣上的香爐瓷瓶……聽著一陣陣碎裂聲,阿音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她垮下肩膀,有些無力地坐了下來,支撐著頭,緊皺著眉。
開門聲起,阿音微微動了動。
“來人,再送些花瓶瓷器來,要能砸得響的。”明曄的聲音響起。
阿音沉聲道:“夠了,明曄,你究竟想關我到什么時候?”她抬起頭,話中滿是疲憊。
明曄走來,在她面前坐下,道:“我沒有關著你,只是這幾日我有些事出了門,你要去哪里,我陪你。”
阿音嘆了口氣:“很有意思么?”
明曄看著她道:“鄭昭進西京稱帝之后,你就偷偷跑了,我以為你要去殺陳素,便一直盯著陳素。后來,我去了趙地就藩,等派人去尋你的時候,你已經蹤影全無,我萬萬不會想到,你還會去找陸源,呵……”明曄苦笑,“你竟然為了躲我,去找陸源……”
阿音默然無言。
明曄又道:“我找了你兩年,直到易出現在趙府……你以為我為什么來這里?我怕不將你看緊一點,你又不知所蹤,或者,又為了報仇,做出什么令我不能接受的事情。”
阿音霍然起身,她幾步走到窗邊,看向遠處,籠在袖中的手指緊緊地捏著。
“明曄,這實在太可笑了,你竟然……”她急急說著,呼吸凌亂,“你……你……”
“呵,你以為我在找你,是為了什么傳國玉璽?”明曄又一聲苦笑,道:“似乎一開始,你便是這么認為的吧……”
阿音緊緊咬著唇,又是半晌無言。
“是不是還在認為,我只是為了騙你,才做出這幅模樣?”明曄又道,一邊自嘲地笑,一邊嘆息。
阿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不知道……你用不著如此……明曄,我只是很驚詫,我……”
明曄站起來,走到她面前,道:“我恨過陸源,恨過方國維,卻忘了唯獨應該恨的,是我自己。”
阿音抬頭,看著他。
他轉過臉不去看她,涼風吹來,掀起他的發帶。
“我、我……”阿音垂下眼,“明曄、我……”
明曄嘆息一聲,“別再摔東西了,會傷到自己的。”便離去。
阿音怔怔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
水、漫天漫地的水,灌入她的鼻腔,她的耳孔……人都說,臨死之前,人的一生都會浮現眼前,想來,她的一生還真如一段笑話一般,引不起別人的半點同情。
也許太過無力了,也許是應該認命,她放棄了掙扎,輕輕舒出一口氣,沉入了無底的深淵……
太好了。
“太好了,她醒了。”有人說話。
阿音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年輕濃妝的面龐。
“哎喲,你醒了,還真是命大,掉進十八灣中,都有命活下來,你呀,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她笑著道。
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阿音動了動手指,茫然看著四周。
是船,燭燈臺、花幾、座椅板凳都是固定在地板上的。
“別看了,你掉在水里,一條命去了大半,這是劉將軍家眷的船,我家夫人叫人救你上來的。”那艷妝的女子道。
“呵呵呵,我叫芳姑,照顧你三天呢。”她舉起手指,笑得輕浮。
阿音對她笑了笑。
劉將軍……呵呵,阿音嘆口氣,如今這世道,被稱為“劉將軍”的人,她正巧曉得一個,只是這個人,卻不是什么好人。
芳姑扶她起來,給她沐浴更衣,梳妝打扮,看著鏡中模樣大變的自己,阿音皺了皺眉頭。
“別皺,笑一笑,真是美人坯子,笑才好看,夫人吩咐了,你醒了就去見她,不打扮打扮怎行?”
“別怕,夫人和氣,是個好人。”
好人?何謂好人?
阿音看著面前的中年婦人,一派慈眉善目,她和身旁的老婦悄悄低語幾句,便看著阿音滿意地笑。
阿音心中冷笑。
什么劉將軍,劉軼誠暴戾好色,其夫人是腐儒之女,不能規勸,為免落得下堂,便一味助紂為虐,搜羅美貌女子供其淫樂。
她萬不會想到自己會落入如斯境地,阿音想逃走,看著遙不可及的河岸,不由心灰意冷。
幾日之后,那老婦攜一方錦匣尋她……
阿音已經忘了那一日發生的事情,她只知道她醒來之后,原來苦難只是才剛剛開始罷了——她褪了衣衫,后背是一副旖旎的牡丹花繡,多年過去,分毫未曾褪色,反而愈加的奪目,如此的鮮紅,鮮紅地似鮮血。
花夫人……
那一日,她才明了,何謂絕望。今日過去,明日過去,一醒一寐,浮光略過,繁花枯盡,心中卻留不下半點的漣漪,既生如死,死又似生,那生生死死,又有什么分別?
明日又明日,日升日落,這么多的明日,這么漫長,真是太過漫長了……
哈哈哈——
她哭了,那時她哭得很傷心,哭得幾乎死去,但那不是一場夢,幾乎不只是一場噩夢。
但是她現在想笑,多么可笑,她真的笑出了聲,笑得幾乎斷了氣,她跌倒在地,一身赤裸,捶地大笑。
*
綺麗的樓閣中,燈火輝煌,明曄看著手中的舊畫冊,上面是一幅幅的花繡圖。
……“劉軼誠有些怪癖,姬妾身上皆有花繡,據說,因花夫人那一身的牡丹,甚受寵愛,只是……”
明曄眼睛依舊盯著畫冊,“只是什么?”
“只是……其人暴戾,便是這幾年間,其姬妾暴斃便有七八人,早年……更是不計其數。”
明曄猛地抬起頭,眼中寒光凜冽。
屬下不敢再說,立刻噤聲。
明曄舉起畫冊,引火點燃,待火幾乎燒到他的指尖,他才將散去的紙頁脫手,紙灰猶如蝴蝶,飛散翩翩……
*
夜色又起,今夜無月,唯有風中,一絲一縷的梔子花香飄來。阿音屈膝,蜷坐在窗臺上,將頭倚著窗欞,長發纏繞,一地青絲。
推門聲響起。
“我在院中見你未睡,便上來看看。”明曄看著她道。
阿音將頭枕著手臂,看著窗外,“好黑啊。”
“嗯,是云層太厚,擋住了月光。”他又道。
“你去過塞外嗎?范如英說塞外廣闊,天高云低,月色也格外空闊。”她輕聲道。
明曄搖頭,溫言道:“沒有,聽你一說,倒是有些向往。”
“向往……”阿音低語。
明曄忽道:“我們去塞外吧。”
阿音轉回頭,看著他,忽地,一聲笑:“然后呢?”
明曄又道:“趙王府有一座花園,卻無花草,我還記得,曾有人喜歡蒔花弄草,卻只栽種些野草花,也許有一日,那座花園會被無名野花草充滿,想來,也一定會很美。”
阿音嘆息,“你的眼光真是不好,怎會有人認為不值錢的野花好看呢?呵呵……”
明曄搖頭,亦是輕嘆,“我卻也不知。”
阿音嘴角泛著輕笑,道:“趙王府的花園怎能種些野草花?只有名花異草才能相配。”
“只是我曾見野花繁茂,便留在了心中。”他看著她。
阿音情不自禁皺起眉頭,道:“可惜,野花長在野地才能繁茂,若登高堂,卻不堪受那四面圍墻。”
“那并不是囚禁的牢籠,只是一個人想給另一個人的安心之地。”
阿音定定地看著明曄,她緩緩站了起來,手指輕動,解開衣帶,錦緞如絲滑落,飄落在地,半無聲息,暗沉的夜色中,她的身軀被朦朧勾勒。
明曄聞著面前胴體傳來淡淡香氣,呼吸微微急促。
她緩步上前,輕聲道:“這是你想要得到的嗎?”
明曄抬起手,輕輕放在她的肩上,順著光滑的肌膚,輕柔撫過她的脖頸,溫熱而柔軟。
阿音側頭,將面龐埋在他的手中,他的手寬闊溫暖。
明曄靠近,另一只手也撫上她的腰際。
阿音抬頭,額頭劃過他的下巴,下巴微有些胡茬,發癢地觸感令她輕微一顫。
明曄深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攬過她的后腦勺,將唇緊緊貼上她的唇瓣,阿音回應他的吻,他的吻輕柔而深情,舌尖劃過貝齒,漸漸交纏地纏綿,她的心也幾乎忍不住起了漣漪……
這個吻持續了很久很久,久得她以為自己即將要窒息了,明曄的牙齒突然加重了力道,猛地咬著她的下唇。
阿音因疼痛忍不住呻吟一聲,明曄卻松開她的唇,將她緊緊抱在懷中。
“你是不是從來不肯這么對待陸源?”他的話中是悲傷的語調。
阿音身軀忍不住僵硬了一下,明曄卻不曾放開她。
“你卻這么對待我?你將我當做劉軼誠,還是方國維?”他緊緊箍著阿音,阿音沒有掙扎,只是無言。
明曄松開她,苦笑不已,拾起她的衣衫,為她輕輕披上,便沉默離去。
阿音跌坐在地。
*
她不曾睡著,當第二日的晨光瀉下,傾在她的面上的時候,她只是嘆了一口氣。
窗外是一盞燃盡了紅燭的燈籠隨風搖曳,推開窗,隔著一片竹林,是賣花娘的歌聲,這時節,應會是香濃的梔子吧。她癡癡地望著遠處晨霧中街市層層的青瓦頂,想起一首兒時的歌,一時面上有了幾分和煦,張口欲唱,唱了一聲,卻發現再也尋不回那曲調,不由愣怔了。
門外傳來敲門聲,阿音未曾應答,那敲門聲卻未曾因此停罷,反而愈加惱人。
阿音轉頭,“進來。”
進來是那二婢女,一人捧著衣衫,一人端著飯食。
“這幾日姑娘一直悶在房中,春渡橋有集,不若去瞧瞧熱鬧?”
阿音盯著托盤中的衣衫,是一件廣袖羅裙,繡著紅蜻蜓點水——
玉明洲的五星泉旁,有著一大片的菖蒲,每當夏日的傍晚,總是有無數的紅蜻蜓在草叢飛舞,再暗一些,便又能見到螢火點點了……
她輕輕嘆息,并沒有拒絕,還簪了一朵鮮紅的玫瑰在發旁。
出了房門,下了樓臺,長廊曲折蜿蜒,水塘中蓮葉田田,假山旁的合歡花香馥郁。花園中沒有半個人影,阿音身后兩名侍女亦步亦趨,她微微皺了眉頭,望向遠處的欒華樹,樹葉繁茂地看不清更遠的遠方,不由輕輕嘆了口氣。
出了院門,便是花廳,穿過小小的穿堂,是一處天井,四角種著桂花樹,墻上爬著茂密的紅絲草,前面是一處小門廳,繞過院中的影壁,便是大門了。門外停著一乘雙人抬的小轎,阿音被婢女扶著上轎,低頭入內之時,回頭去看門楣,一整塊花石板上雕著“嘉園”二字,她又暗吐出一口氣,上了小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