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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舊昔

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一人。

(1)

當我抵達報社時,時針剛好指向“9”。

早晨的辦公室,如同戰場。

我抓緊時間打完卡,推開辦公室門,恰好撞到門后的柯姐。她盯著我看了整整十秒,眼中帶了笑意:“怎么,昨晚太高興,狂歡了一夜,還是失眠了?”

我摸摸自己發青的眼袋,朝她笑笑道:“沒,就是沒睡好。”

柯姐笑著搖搖頭,隨手扔給我一個厚厚的本子,說:“給你的,禮物。”

我掂著手中的手賬本,和她用的同一個品牌,我原先想買,看到價格后望而卻步,沒想到她竟記得。

我揣著手賬本,心里暖洋洋的,“謝謝”還沒說出口,柯姐就朝我擺擺手:“那些虛的就別說,快干活去。將前幾天一中的學生罷課鬧游行的新聞整理一下,資料發你郵箱,中午前給我。”說著,她又埋首在電腦前。

我瞠目結舌地盯著柯姐的發旋,半天沒有言語,只能擠出一句:“柯姐,你是周扒皮!”話是這樣說,但我仍舊樂呵呵地去開電腦,收郵件。在我完成柯姐給我的任務,又校對了兩篇稿子后,小優姍姍來遲。她在座位旁喘著粗氣,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頂著比我更黑的黑眼圈,見我盯著她,有氣無力地朝我擠出一個笑容。

她精神不大好,估計也是睡晚了。

我繼續在鍵盤上敲字,她“咦”了一聲,指著我放在桌上的本子和錄音筆,語氣里是藏不住的驚訝:“你買了PCM-D100呀,還有HOBO的手賬本!夏昕你可真大手筆!”

她的桌面上堆滿了資料,在她進門后,柯姐連頭也沒抬,我才知道只我一人得了禮物。

我們同時進報社,一起跟著柯姐,不知為何,她對小優總是很冷淡。我怕小優瞧出端倪,忙道:“我哪里買得起,朋友送的。”

“昨晚見到的那個美女嗎?”

“嗯。”

“你真好呀,有那么好的朋友!不像我,唉!”小優突然想到什么,臉慢慢泛紅,有些不好意思道,“昨晚真是對不起啊,我喝醉了,聽室友說是你們把我送回去的。我沒發酒瘋吧?”

我搖搖頭,看她還是一副宿醉未醒的模樣,便說:“我給你泡杯茶吧,喝了清醒一些。”

一整天,小優都是渾渾噩噩的,下午又被沉著臉的總編叫進了辦公室,而且是整整三個小時。我時不時抬起頭看總編室緊閉的門,躁動不安,就連向來不喜歡小優的柯姐也急了:“她做錯什么了?老陳發那么大脾氣,她不會有事吧?”

在我們破門而入的前一瞬,小優出來了,紅著眼眶。

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下班后,陪我去喝酒吧!”

說實在的,我一直畏懼酒吧。

那個地方對我來說更像一個密封的盒子,里面裝滿了各種回憶,再美的燈紅酒綠,再多的紙醉金迷,也會在天亮之后被打回原形。

所以,當小優提出要去酒吧時,我的第一反應是拒絕:“你忘記你今天怎么遲到的嗎?而且酒吧那地方龍蛇混雜,你酒量不好,別去了。”

小優沉默地看了我許久,然后點點頭,回到座位上對著電腦發呆。

誰也不知道那三個小時總編對小優說了什么,更不知道她做錯了什么。她從總編室出來就一直保持緘默,我們縱有很多想知道的,也不可能去問總編。所以我只能盯著她沒有表情的側臉,急得抓心撓肺。

我試圖和她說話,她卻一直埋首于電腦前,直到下班都沒吭聲。

等整個報社的人走了大半,小優才收拾自己的東西下樓。我挺擔心她的,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后,沒想到她真的不打算回家,拐向了酒吧街的方向。街口人來人往,就在我躊躇的那幾秒,那纖瘦的背影突然消失在霓虹燈光中,我咬咬牙,還是跟了上去。

我追上她時,她恰好進了酒吧大門。

時間很早,酒吧里的人不多,除了我們,只有調酒師和服務生。

小優看到我時并沒有驚訝,只是笑:“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一人。”說著揚手點了半打啤酒。

她的語氣不對勁,整個人從下午開始就透著一股玄乎勁兒。她將啤酒放在我面前,十分豪爽地說:“喝!”說完也不管我,酒杯也不拿,直接對著瓶口喝。

我沒有喝,只是看著她兀自消愁。喝到第三瓶時,她扳過我的臉,往我手里塞了一瓶酒,十分不滿地說:“你為什么不喝?”

只是一句話,我便知道她醉了,她看著我的眼神,嚴肅又委屈。

“你說,這個世界為什么這么不公平?”她忽然沒頭沒腦地來了這么一句。

“下午發生什么事了?老陳罵你了嗎?”

她沒有回答我,只是搖頭:“我不開心,很不開心,你陪我喝酒。”

“我……”

“你怕什么夏昕?你喝醉了,有人來接你,不像我,什么也沒有,沒有對我好的男朋友,沒有送我禮物的好朋友,也沒有一個喜歡我的領導,所有人都不喜歡我,都討厭我!”小優的聲音越來越低,幾近呢喃。

“我喜歡你呀!”我真心實意道。

“可你連陪我喝酒都不肯。”

喝醉的人總是不可理喻,我只好拿起酒瓶喝了幾口,小優卻不滿意,盯著我,一直到我喝完為止。

我半推半哄,還是躲不過,喝了大半瓶啤酒,剩下的都進了小優的肚子。

隨著時間的推移,酒吧里的人越來越多,音樂聲、說話聲、玩樂聲一聲蓋過一聲,起先小優還和我說話,這會兒整個人都癱倒在桌上。

我喝了酒,有些頭疼,一個人要把她弄回去也很難。猶豫了一下后,我給周舟打電話,但她關機了,于是我才慢吞吞撥通李維克的號碼。

電話接通,李維克“喂”了一聲,聽到這邊的動靜后,聲音明顯冷了下來。

“怎么回事?”

“小優不開心,我陪她來酒吧。她喝醉了,不過我沒有喝酒。現在你能來接我們嗎?”我言簡意賅地交代完,李維克便掛了電話。

音樂聲吵得我腦袋疼,等待的空隙里,我抱著小優坐在座位上,打量著來來往往的人,分散注意力。

只是我沒想到,我會看見冉書瑤。

那是冉書瑤,卻不像冉書瑤。

她化著精致的妝,穿著一件無袖連衣裙,混在年輕的、長相姣好的男男女女之中。他們勾肩搭背,年輕而張揚,隨著音樂節拍扭動著年輕的身軀,只是一眨眼,她便融入燈光曖昧的舞池里,再也找不到了。

我還在四處張望,李維克的聲音突然響起:“夏昕,走了。”

我抬頭看他,他與平常沒有區別,白襯衫加西褲與這里的氛圍格格不入。他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但我讀出了他的不悅。和他在一起的這些日子,他始終溫文爾雅,從未對我冷臉說過一句難聽的話,而此時他顛覆以往的形象,渾身散發著“我不開心,別惹我”的氣息,讓我有些膽怯。

我攙著小優跟在他身后,走了幾步后,他折回,接過我手中的小優,大步走向停在門口的車,直接將她扔在后座上。

做完這一系列動作,回頭看見目瞪口呆的我,他似乎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過了好一會兒,李維克伸出手揉揉眉心,終于恢復正常,但聲音還是冷的。

“夏昕,我從來不要求你什么,但是我希望,以后你不要出現在酒吧這種場合。”

“我可以問為什么嗎?”

“沒有為什么,女生原本就不該來這種龍蛇混雜的地方,要是被騙了怎么辦?!”他忽然提高了聲音,“這么簡單的道理你不懂嗎?你為什么總是這樣隨心所欲,知不知道這樣會讓人很擔心?!”

被他這樣劈頭蓋臉地一吼,我有些委屈:“現在是什么年代,你怎么有這種思想?而且今晚是因為小優,我擔心她才跟來的。你不愿意來接我就算了,何必拿我當出氣筒!”

他像卡住的唱片機,忽然沒了聲響。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聽到他道:“我不是故意對你發脾氣,我只是不喜歡酒吧,非常不喜歡,所以一時控制不住脾氣,對不起。”

那一瞬間,我感覺十分微妙,有個奇怪的念頭在我腦海里浮現,待我伸出手想要抓它,它卻像泡沫一樣“噗”地破了。

折騰了半宿,回到家洗完澡已經十二點,我卻沒半點倦意,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三個小時也沒睡著。那時不時響起的“午夜兇鈴”,今夜沒動靜。

大概是凌晨三點,窗外淅淅瀝瀝下起了雨,我聽著雨聲,迷迷糊糊的,不知何時才入眠。

我睡眠比較淺,所以,那道可怖的尖叫聲剛響起,我便醒了。那聲嘶力竭的尖叫,像是用盡自己所有力量,一開始我以為是夢,直到聽到第二聲,我才知道,那不是夢,而是對門的冉書瑤在尖叫。

時間還很早,窗外的雨還沒停,冉書瑤的哭聲斷斷續續地傳來,我終究忍不住,穿著睡衣、趿著拖鞋按響隔壁的門鈴。

這棟樓隔音不好,我站在樓道里都能聽到樓上樓下住戶的罵聲。我按了好幾次門鈴,門才打開,站在門口的向陽像在水里泡過一般,渾身濕漉漉的,眼睛很紅,面目猙獰。

看到對方,我們都愣了一下,還是向陽先反應過來,他啞著嗓子問:“姐,有什么事嗎?”

他站在門口,我看不清里面的情況,冉書瑤的哭聲還在傳來。我也不說話,就這樣盯著他。他大概被我看得心里發毛,又問了一句“姐,有什么事嗎”,聲音卻低了不少。

我不愛管閑事,但實在擔心,便問:“這是怎么了?大清早和冉書瑤吵架嗎?她哭得這么慘,你不是對她動手了吧?”

“你都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他打斷我,“現在知道怕了,就哭!”

看著向陽憤怒的神色,我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即便她做了什么,你也不能打她吧!大清早的,別人還在睡覺呢,你聽不到樓上樓下都在罵嗎?”

向陽猛地拉開門,像是氣到極點:“姐,你進來!進來你就知道了!”

我跟在向陽的身后,才發現不只是他渾身濕透,從門口至浴室的地板上都是水,而冉書瑤的哭聲便是從浴室里傳來的。剛走近浴室,我便被嚇了一跳,只見冉書瑤披著一條大浴巾,坐在浴缸前瑟瑟發抖,披散著的頭發滴答滴答地滴著水,臉上的妝糊成一片。浴缸里放滿了水,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在我敲門前,向陽正將冉書瑤的頭往水里按。

我真的沒看出來,向陽骨子里居然藏著暴力因子。見我這樣的眼神,他急忙擺手:“姐,你別亂想,我不是虐待狂,是這人太欠揍,我在幫她醒酒!”

從我進門起就一直保持安靜的冉書瑤,這時突然發出一陣凄厲的哭聲,眼淚汩汩從眼眶中冒出:“向陽你這個神經病,還嫌我不夠可笑,叫人來看笑話是嗎?”

向陽扯著嘴角,聲音變了個調,面色隨之陰沉下來:“你還知道自己是個笑話,還知道丟臉嗎?我以為你連命都不要了,何況臉這種東西!”

“我什么時候不要命了?!”

“要命,要命你大半夜和男人出去喝酒!人家說自己是模特、是歌手,你就跟著去了,給你什么東西你就吃!要不是我打電話,聽出不對勁,大半夜去找你,現在你還不知道死在哪里!那些人是好惹的嗎?你十九歲了,長沒長腦子?!”

暴怒中的向陽并不好惹,冉書瑤眼中蓄滿淚水,過了好一會兒才擠出一句:“你憑什么管我?你又不是我什么人!”她又補充,“他們沒有騙我,他們還給我接了車展的活……”

向陽沒有再聽下去,冷笑了一聲,摔門而走,留下我與冉書瑤面面相覷。

我正準備走,卻聽見她小聲地喊了一句:“喂,你可以去陪陪他嗎?每次他心情不好,就會去游泳館。”

我回頭看冉書瑤,這個美麗卻狼狽的女孩終于低下高傲的頭顱,視死如歸般擠出一句:“拜托你了。”

我梳洗完畢來到游泳館已是半個小時后,雨天的清晨一片凄清,向陽已自虐般來回游了好幾圈,見我過來,只是打了個招呼,就又在泳池里撲騰起來。

我坐在泳池邊啃著煎餅果子,招呼他:“吃點東西吧,大清早的。”

他搖搖頭,又在泳池里撲騰了近一個小時,直到精疲力竭才停下,慢吞吞地回到岸邊。

煎餅果子已經涼了,向陽像個姑娘一樣秀氣地一小口一小口咬著,腮幫子鼓鼓的。這個比我小四歲的男生,我把他當弟弟一般,于是清清喉嚨,裝作語重心長道:“向陽啊,雖然冉書瑤是有錯,但你不能那樣對她是吧!你關心她、喜歡她就直接說,她肯定也喜歡你。”

向陽看了我一眼,慢吞吞道:“姐,我是關心她,但我不是喜歡她,我把她當妹妹一樣。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住在一個院子里,她跟在我身后這么多年,仿佛一眨眼她就變成了那樣。”他像是嘆息般,又咬了一口餅,然后說,“其實,我也變了。”

這個世界,以及這個世界上的每個人,無時無刻不在改變,不管我們愿不愿意都無法阻止,所以我們要學會接受。

陰雨綿綿的五月,整個世界籠罩在陰沉、壓抑的氛圍里,稍不注意便會爆發。

周舟一整個月都在與路放抗爭。

周舟某天偶遇了大學追了她四年的陳川師兄,和他吃了一餐飯,其間恰好遇見路放,結果沒過幾天,周舟就從別人口中得知師兄丟了工作。

想也不用想,這是誰做的事。

雖然周舟沒有與師兄在一起,但他這四年給過我們不少幫助,對周舟更是掏心掏肺,兩人坦坦蕩蕩,路放這么做,未免小肚雞腸。

周舟當天就殺去了南信,路放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供認不諱:“小舟,是我又怎樣?所有覬覦你的男人,我都不會讓他們好過。所以,你回到我身邊吧!”

“那你怎么說?”我忙追問。

周舟頭也沒抬:“至少他們是男人,你不是。”

我即使沒在現場,也能想象當時路放是什么臉色,不禁打了個寒戰。也只有周舟敢對他說這樣的話。

五月并沒有發生什么大新聞,報社的每個人每天都在為新聞焦頭爛額。小優醉酒后,第二天又正常上班,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柯姐的兒子在學校和人打架,被砸破頭,她請了一個星期假去醫院照料兒子,分配下來的工作多得我們沒時間去抱怨。

李維克醫生因為酒吧事件,給我看了好幾天的臉色后又恢復正常,用他的話說便是:板著臉可真難受。

他對酒吧深惡痛絕,我好幾次詢問他曾在酒吧發生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他冷冷地瞥了我一眼,道:“聽說你前幾天牙痛,還準備痛下去嗎?”這一句話打斷我所有念想。

那個擾亂我心神的人再沒出現,那些神秘的電話也再沒響起。

南澤的五月就這樣伴隨著冉書瑤和向陽的冷戰,慢慢過去了。

天氣逐漸轉熱,我領到了轉正后的第一份工資。領工資前,我對李醫生許諾說請他吃大餐,而在我匯了錢回家給爸媽,交了物業費和水電費后,工資所剩無幾。而且,我在房東太太有意無意的提醒下才恍然想起,三月一次的交房租時間又到了,別說請李維克吃飯,我連房租都快交不起了。

最后我沒請李醫生吃飯,社長不知道是中了彩票還是怎么的,請全社員工一起去了農家樂。

如果知道那天會發生什么事,打死我也不會參加這次聚會。可惜我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和其他同事一樣,樂呵呵地邊說笑邊上了報社準備的車。

(2)

我與同事們有說有笑地踏進農家園林時,并未感覺到不妥。

直至篝火晚會進行到一半,我正準備吃烤得焦香的雞翅膀才逐漸感到不安,仿佛有一雙眼睛正在暗處盯著自己。我停下動作,還來不及左顧右盼,便聽到一個熟悉的女聲,像來自地獄般陰冷。

一回頭,我便看到那人站在我身后,嘴角噙著笑:“談夏昕,真是好久不見。”

是顏夢,我前男友傅亞斯的青梅,那個讓我跌入恐怖夢魘的人。

手不受控制地顫抖,我努力穩住自己。面對顏夢,我心里還是掩蓋不住地恐懼,她每朝我走近一步,我便想后退一步,可身體不受控制,像被施了法定住了一般,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朝我靠近。

距離上次見面已經過了很久,她變了不少,披肩的長發剪成干練的短發,一身Chanel黑色針織連衣裙加同款長袖外套,腳上是Roger Vivier的經典高跟鞋,配了Dior的三格漆皮包,優雅而美麗,一點都不像四歲孩子的媽。

此時的顏夢,像一個高高在上的女王,一步步朝我逼近。

這一幕和我們最后一次見面有些像。

那一幕不停地出現在我的夢中,像被設定了某種程序,時不時自動播放,循環反復。

我被迫一次次回憶當時的痛苦與無助。

這幾個月,噩夢已逐漸轉醒,但我依舊無法忘記她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是怎樣的不擇手段,她的手腕是多么的毒辣。

我真是恨她呀,可不能否認,我也懼怕她。

當一個人為達目的,連女兒都可以犧牲時,還有什么是她做不出的呢?

想到這兒,我又后退了幾步。

“談夏昕,你怕我?”她彎著嘴角,像有些不解,“以前我們不是聊得好好的嗎?怎么突然就這么怕我了?”

我看著她,認真地回憶著。

是的,我們最初的相處一點都不緊張。那個時候我剛認識傅亞斯不久,在和他一起出去玩的時候在人民廣場邊遇到了顏夢和她的新婚丈夫張寧,那時她挺著大肚子,小心翼翼地站在丈夫身后,說話輕聲細語,充滿了母性的光輝。

那時,我還挺喜歡她的,即便后來知道傅亞斯喜歡過她,我對她也沒有半分反感。

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抵觸這個人的呢?是她開始頻繁地出現在我們生活里,還是她被丈夫家暴后半夜打電話給傅亞斯的時候?或是她以與丈夫冷戰為由,住進傅亞斯的公寓,并以女主人身份自居的時候?

可即使這樣,我也沒有討厭過她。

直至她為了擺脫那段不能給她任何幫助的婚姻,為了和傅亞斯在一起不擇手段陷害我,我才真正地恨她,或者說是懼。

“怎么不說話?以前不是挺伶牙俐齒的嗎?”

她的聲音將我從回憶里扯出來,眼前的人又比以前美了幾分,已經褪去那種偽裝的溫柔。我又后退,卻不料撞到身后的同事,她“哎呀”了一聲,笑罵了一句,當視線落在顏夢身上時,笑道:“夏昕,你朋友呀,不介紹介紹?”

“不是,不是我朋友!”我忙道。

“現在都不屑和我做朋友了?你啊你,不就是前段時間和你吵了一架嗎,現在連朋友都不想和我做!”顏夢笑盈盈地朝我同事伸出手,遞過一張名片,“你好,我是顏夢。”

我同事看了一眼名片,“啊”了一聲,隨即站直了身子:“你好,顏秘書,請多多關照。”

我沒心情看顏夢演戲,無奈她的手挽著我的胳膊,讓我走不了。她樂呵呵地和我同事聊了幾句,又借著和我很久沒見要寒暄的理由拖著我到一個角落。我終于受不了,憤憤地甩開她的手:“你到底想怎么樣?顏夢,我已經如你所愿和傅亞斯分手了!你還想怎么樣?你到底怎么樣才肯放過我?!”我不知道她會對我做出什么事,內心交織了恨與懼,但我還是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挺直脊梁,雖然我的后背已出了汗,手也在顫抖。

“我沒想過怎樣,只是沒想到我們會在這兒見面。”

“沒想到的事多著呢!如果我知道會在這里遇到你,打死我也不來。”我爸談老師不止一次說,以我這火暴的性子和脾氣,總有一天會闖出大禍來,后來吃了大虧,我才懂得收斂,但眼前的人,僅用一句話便將我撩撥起來。

顏夢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也不惱,自說自話:“半年多不見,你還真變了不少,真真是長大了。我還以為,發生那些事之后,你會離開南澤,躲得遠遠的,沒想到你居然還在。”

“是吧,你沒想到弄不死我對吧!其實我該謝謝你手下留情!”

氣氛又僵住了,顏夢的表情亦有些僵硬,她看著我,似乎有些無奈:“不管你信與不信,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后悔拋棄傅亞斯嫁給張寧?后悔拆散我和傅亞斯?還是后悔為了逼我和他分手,把自己女兒拋進人工湖冤枉我?”我看著她,忍不住提高聲音,“后悔有什么用?后悔能改變什么,能改變你給別人帶來的傷害嗎?”

我咬緊牙關,努力不讓淚掉下來:“你們是高高在上的特權階級,把人玩弄在股掌之間,現在玩夠了,一句后悔就可以了嗎?”

那張美麗的臉上始終是沒有波瀾的,她聽著我憤怒地控訴和咆哮,沒有發怒,只是靜靜地聽著。

“我覬覦了不屬于我的東西,我活該得到懲罰。但現在懲罰也夠了,所以請您放過我吧,我不想和你們再有瓜葛!”

說完最后一句,我抹了一把臉,往小優和柯姐那熱鬧處走去。

“談夏昕,你難道不想知道傅亞斯現在過得怎么樣嗎?”

她安靜地佇立在那兒,視線跟著我移動,人卻沒再跟來。

她或許還不知道,我和傅亞斯已經見過面了。

那場聚會還算愉快,顏夢的出現沒有打亂一切,我們只打了個照面便分道揚鑣。

一行人吃喝玩樂到夜深,臨走之前,娛樂部的幾個記者纏著總編得到了第二天晚兩個小時打卡的許諾,大家才有說有笑地走向回城的車。

我們和小優邊走邊打鬧,笑成一團,有個女孩突然走近,打斷我們的嬉戲:“你們倆誰回去幫陳總編拿一下文件?他好像忘在包廂里了。快點,別等下他生氣了。”丟下這一句,那人就閃進車里不見了。

女孩是A組的,年紀比我們大不了多少,比我們先進來一年,算我們前輩,所以盡管她居高臨下的態度讓人不舒服,但我還是對小優道:“你先上車,我去拿文件,記得給我留個座位。”

小優撇撇嘴,點點頭,跟著上車了。

只是我沒想到,等我取了文件出來,原本停在門口的車和人都不見了。等了十多分鐘,我才確定自己被拋下了。更糟糕的是,我給小優打電話,剛按下撥號鍵,手機屏幕上便出現一個巨大的感嘆號。

月黑風高,荒山野嶺,我盯著沒信號的手機,欲哭無淚。

顏夢的出現太過及時,及時到我幾乎要猜測她是不是早有預謀。一個小時前我還對她咆哮怒罵,她似乎都忘記了,妝容精致的臉對著我:“車走了?”

我不說話,胡亂地按著手機,希望信號可以突然降臨。

“這里手機是搜不到信號的。走吧,我送你!這么晚,這里根本打不到車,荒郊野嶺的,你也不怕被搶劫!”

我盯著她的紅色跑車,腦中思緒萬千,而她一下子便猜透我的心思,嘲諷道:“若我要對你做什么,你以為你還會在這里嗎?”

她說得也是,她若要對我做什么,早出手了。想到這兒,我不再矯情,走到副駕駛座那一邊,拉開車門。

車廂里彌漫著淡淡的煙味,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顏夢安靜地開著車,周遭像墳墓般死寂。

從郊區到市區有一個小時車程,半個小時后,我發現車子走的路并不是回家的路,而是相反方向。我開始慌亂:“你要帶我去哪里?”

“現在才知道怕了?晚了。”顏夢說著,將車掉轉方向,“談夏昕,你總算落到我手上了!”

“停車!我要下車!”我難以置信地瞪著她的側臉,用力地拍打著車窗,“你讓我下車啊渾蛋!”但她臉上并沒多少表情,看都沒看我一眼,直接踩了油門。

在我即將撲向顏夢,和她來個魚死網破的前一秒,車子停下了,停在一片空曠的平地上。透過車窗,我清楚地看見公路兩旁停著各種各樣、五顏六色的摩托車,每輛車子都有改裝過的痕跡,還有大大小小的傷痕,而路上被黃色的顏料畫了不少杠杠道道。

鎂光燈是臨時支起的,明亮得刺眼,坐在車上的都是年輕男女,著裝張揚,正在叫囂著什么,臉上寫著瘋狂與刺激。

我看著顏夢,她緩慢地搖下車窗,解開我的疑惑:“這是一個地下賽車場。”

“你帶我來這兒干嗎?”我已平靜不少,大抵猜出顏夢對我并沒什么惡意,她之前說的話估計只是逗我玩,但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我真猜不出來。

顏夢也不說話,只是將車開近些,指著賽道那頭模糊的身影,說:“談夏昕,你看看,那是誰?”

我順著顏夢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個高大挺拔的身影慢慢走向停在起點的機車,抬腳跨上,再戴上安全帽。人群中再次響起歡呼聲,我看著遠處的人,心臟像要從胸腔里蹦出一般,劇烈地跳動著。

夜空中猶如蒙著厚厚的霧,那道身影最終融進這白色的霧氣里,顏夢的聲音如鬼魅般響起,在這暗夜里無比清晰。

“你沒看錯,那人是傅亞斯。”

“你那件事發生后不久,傅亞斯來求我放過你,我沒答應,他便去求他父親。那個人啊,從未對他父親低過頭,卻為了你去求他父親,交換條件是他去討好林家的小女兒木子。傅年那人啊,真是可怕!從前我們顏家失勢,他便痛打落水狗,因為他要上趕著去攀附林家。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最后他落馬,就是他的好兄弟林副省長下的黑手。哦,當年他怎么陷害我們顏家的,我一并還回去了,賬本可在我手上。傅年入獄,傅亞斯大抵知道一些原因,從那個時候便開始恨我,從表面上看,他恨我是因為他父親,其實我清楚,是因為你。因為我是你們分手的導火線,他恨我。從前無論我怎么傷害他,只要我一句話,他一定會出現。即使已經不再愛我,他還是把我當成姐姐。我還傻傻地以為他對我還有感情,其實你出現后,一切都不一樣了。”

“這半年多,傅亞斯一個人生活,拒絕我的幫助。老渾蛋進去了,傅家也倒了,法院連傅家房子都封了,他什么也沒有了。老頭以前得罪了太多人,在里面過得不好,可老頭終歸是他的父親。為了讓父親好過一點,他求了好多人,但誰會幫他呢?他自己能安然地站在外面,還是因為老頭拼盡全力保護他,還有陸尋拉了他一把。他交了那么多朋友,也就陸尋像個人。他需要錢,但我兩次給他支票,都原封不動地被退了回來。后來我才知道,他找了老K,喏,就是這個地下賽車場的負責人。這些年,他最大的愛好是賽車,做得最好的也是賽車,所以他在這里幫老K賣命,老K給他錢……”

“你叫我過來,就是要和我說這些嗎?”我忍不住打斷她,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如果你帶我來只是要和我說這些,我聽見了。現在麻煩你送我回去,謝謝。”

“你覺得我在騙你?”

我搖頭:“你沒有騙我,我知道,你根本沒有必要騙我!但是我不想聽了!無論他怎么樣,都和我無關!”

原本還好好的顏夢忽然變了臉,瞪著雙眼盯著我,眼神像蛇,仿佛吐著鮮紅的蛇信子,隨時會咬我一口。

我被她盯得渾身發毛,她冷笑了兩聲,再次望向窗外,幾乎是同一時間,賽道起點藍色與黑色的摩托車同時飛了出去,像草原上覓食的豹子般迅猛,隔著幾百米,還能聽見發動機巨大的轟鳴聲。

“看吧,他就是這樣在賺錢!如果你恨他,就該站在這里好好地看著,看著他怎么死在賽道上!”

我閉上眼,什么也不想看。

“我不看,我不想看!我求你了,放過我行嗎?我要回家!”最后一句我幾乎是哭著喊出來的。

顏夢錯愕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發動引擎,順便關了車窗。

回程的氣氛比來時更加沉悶、尷尬,顏夢抿著唇,車廂里柔和的光線讓她看起來像個脆弱的瓷娃娃,一碰便會碎掉。

我看著周遭熟悉的風景,依舊無法平息心臟的起伏,它像被人當成沙包,挨了一拳又一拳,稍稍動作便疼痛難忍。

車子停在幸福小區熟悉的建筑前,我正準備開門,卻聽到顏夢的聲音。

“亞斯變了很多,幾乎是一夜成長。從前他多么驕傲,而現在的他學會了低頭,學會了彎腰,但我看得出,他比從前更冷漠了。在這個世界上,他誰都不相信,只相信你。”

“你錯了,他只相信自己。”

“嗬。”顏夢又冷笑了一聲,“你肯定不知道,這半年來他過的是什么日子吧!每個月大傷小傷無數,好幾次把自己折騰進醫院,沒幾天又蹦出來,繼續賽車。陸尋得知消息后找了他幾次,罵了他一通,他答應得好好的,結果第二天又去了,兩人鬧得差點決裂。我罵過、哭過甚至求過他,可他根本不為所動。現在他就像鋼鐵一樣堅硬、冰冷。”她看著我,“就在上個月,他不知道發了什么瘋,三天跑了兩場,連人帶車飛向了防護欄,在醫院住了整整兩個星期。你剛剛看到的傅亞斯,是腿骨折剛好不到一個月的傅亞斯。再這樣下去,他不用當賽車手賽車了,當一個殘廢就好!”

顏夢聲音尖銳,面色微紅,在這狹小的車廂里,我甚至能聽見她急促的呼吸聲。

“你對我說這些,又有什么意義?我再一次和你申明,我和他已經分手了,而且我現在有男朋友了,請你不要再對我說這些,沒有意義!如果顏小姐你真的關心他,你就自己去勸他。他過得好不好,我一點都不關心,對我也沒有任何影響。”

說完,我不再看她一眼,下車朝樓道走去。

“談夏昕,你等等,難道你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傅亞斯走上這條不歸路?”

或許是我的錯覺,她的聲音帶著無助的哭腔。

我胸口一窒,卻沒回頭,大步朝樓上走去。走到二樓,我才聽到顏夢發動引擎的聲音。

那樣的顏夢,和從前的她真是千差萬別。

那大概是兩年前的事了,甚至更久。

那天她到學校找我,帶著她的寶寶,拉著我在學校里散步。其實那時我已經排斥她,心里隱隱把她當成情敵,所以不想與她多做糾纏,直接問她找我什么事。

我記得她當時笑得很燦爛,她這樣對我說:“談夏昕,我想說什么你應該知道。我想讓你離開傅亞斯!傅亞斯是我的,他愛的人是我!他追了我那么多年,盡管我另嫁他人,他還是癡心不悔!你何必呢?”

“除非他親口來告訴我,否則我是不會和他分手的!”那時我挺憤怒的,很兇地反駁了她,“你不是已經結婚了嗎?結婚了就和你的丈夫相濡以沫,何必好好的生活不過,來把別人的生活攪得翻天覆地!”

她說她與張寧結婚并不甘愿,讓我把傅亞斯還給她。她還說了很多,但我記不清了。我只記得她像個瘋子一樣張狂地笑,說只要我消失了,她就可以和傅亞斯在一起了。她還問我,如果她把囡囡丟下人工湖會怎樣。

囡囡是她的女兒。

我當然不信,扭頭就走,然后我就聽到了一陣響亮的哭聲和落水聲。

這段記憶的最后畫面是:那床粉紅色的小被子浮在水面上,然后顏夢哭著跳了進去。

痛苦的回憶不斷侵襲著我的大腦,我捂住嘴巴,在陰暗的樓道里嗚咽不止。

第二天回到報社,幾乎沒人知道我被丟棄在深山老林的事。當我將文件放在總編辦公室,并說明前一晚的事時,他有些不信:“那你昨天怎么回來的?”

“遇到了一個朋友,她送我回來的。”

他將手放在唇邊干咳了兩聲,帶著歉意道:“昨晚讓你受委屈了,回頭我問問他們,好好教訓一下。你今天先回去休息吧,看你眼睛腫得。”我摸了摸紅腫的眼睛,點點頭,然后走出辦公室。當我看到A組那幾雙帶著笑意的眼時,我隱約知道那事并不是不小心這么簡單。

倒是小優,不停地和我道歉:“對不起夏昕,我等你很久,你沒回來,不知道誰和我說你在另一輛車上,所以司機開車時我就沒阻攔。我真的以為你在車上。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有人和你說我上車了?”

“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但人太多,我也不知道是誰。”

小優說話時,幾乎要將頭埋進胸腔。

我朝她笑了笑,說:“這事不怪你,估計是有人要我難堪吧!”

她的眼睛因驚訝而變得渾圓,我拍拍她的肩膀,收拾自己的東西,對她嬉笑道:“我這不是平安回來嗎?好了,你別自責了。我有半天假,樂得快活,你好好奮斗吧!”

進了電梯,我卻再也笑不出來。

電梯從二十八樓往下降,恍惚間猶如從懸崖上墮入深淵。此時,我大概體會到周舟所說的笑里藏刀是何種含義。

這沉悶的下午,我擁有半天假期,想到好幾天沒與李維克見面,索性打了車,直奔李維克醫生的診所。

在我看來,牙醫診所與醫院其實并沒多大區別,甚至比醫院還恐怖。

我推開診所大門,前臺姑娘小李直接指著李醫生的辦公室說:“李醫生剛來呢,正在辦公室。”

我走進李維克的辦公室,看到他正在聚精會神地玩PSP,忍不住感嘆資本主義的萬惡。像李醫生這樣的老板,想上班就上班,不想干活,誰也不能拿他怎樣。

李維克看到我,只驚訝了一秒又低下頭玩游戲:“你怎么來了?不用上班?”

我不說話,只是盯著他,直到他關機放下PSP,才緩緩開口:“我不開心!”

“怎么回事?誰欺負你了?”

他語氣嚴肅,表情認真,我一肚子的委屈,在這一刻竟無法傾訴。

如果我和周舟說,她一定不等我說完便打斷我,面無表情地問我一句“誰做的,要不要報復回去”。但李維克不同,他會認真聽我說完,再幫我分析其中的利弊,最后告訴我以后該怎么避免這種事,同時會告訴我這些委屈每個人都會經歷,只是方式不同、時間不同,平復我的壞情緒。

李維克睿智且理智,在我面對事情時,無疑能給我最佳的解決方案。

只是有的時候,我們受了委屈找人哭訴并非要得出一個結果,只是想對方說一句“誰欺負你,我十倍還回去”,就像周舟,就像曾經的那個人。

所以,我對他搖頭,說沒事。

最后的結果是,李醫生陪我逛街、吃飯。原本我們還打算看一場電影,但他接到一個急診電話,只能叫了輛車送我回家,自己急匆匆出診。

當我回到幸福小區時,我發現并不寬敞的公寓樓前停了兩輛豪車。

黑色卡宴面前站的是衛西,衛西一米八的身高,往車前一站,壓迫感十足,而路放今天開了一輛和他一樣張揚的蘭博基尼。

衛西與往常一般沉默,高大的身形擋住了周舟,并不讓路放靠近。

周舟站在衛西身后,微微倚靠著他,對路放的憤怒視而不見。

我站在原地,看著這詭異的局面,不敢上前。

“小舟,你過來。”

周舟沒有理會,路放正要上前,卻被衛西攔住,他伸手擋住了周舟,把她護在自己懷中。

“你放開她。”

但衛西對路放的話充耳不聞,身體紋絲不動。

周舟冷笑一聲:“滾蛋!”

路放的眼神幾乎要將周舟挫骨揚灰,我腦中不禁浮現當初在大禮堂那可怖的場景。就在我即將沖上去,拉走佇立不動的周舟時,他比我先有動作。

他在衛西面前沒有勝算,只要周舟不松口,他靠近不了周舟。他深深地看了兩人一眼,然后轉身進了自己的車,并用力甩上車門。我還沒反應過來,他的車已撞向旁邊的綠化帶。

整個過程不到五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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