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
“如何了？”上座那人焦急詢問。
小兵大口喘著氣，道：“沙州城確已被圍。”
“這……吐蕃怎會來得這么快？”周鼎難以置信。
想當年楊休明意外死于長泉，河西與朝廷聯系已斷許久，無人撐起河西大局，他一個觀察使無奈肩負起重任，那也是名不正言不順，一無冊授，二無官印。
仔細一算，這一管已快十年。
幸好大家都認他這個官，倒是還算順利，只是眼看著幾州又失，他也是無可奈何。
如今僅剩沙州苦苦支撐，難道是天要亡他了嗎？
“大人，小的聽聞他們在尋醫者。”
“哦？難道是有吐蕃重臣受了傷？”周鼎有些猶豫，他這時若是示好，不知吐蕃會不會放沙州一條生路？不不，絕不能示好，若是送出醫者，只怕會被滅得更快，“去，封城，絕不能讓他們尋到醫者。”
“這……已經有醫官被帶走了。”
“嗯？他們混進城了？”
小兵猶疑道：“是，也不是，他們只帶走了醫官，倒是不知城中是否還有內應。”
“去查！趕緊去查！”
“是。”
周鼎看著門外昏暗的天空，這場雨比他想的來得猛烈，就是不知以后是否能有晴天。
“大人。”他身后的親信周沙奴道，“是否要去發動百姓抵抗？”
“當然，沙州已是最后的希望，若是無法抵御，我們都是死路一條。”
“是。”
周鼎時刻擔心吐蕃突襲，做了最嚴密的部署，各個時辰輪換值守，不敢掉以輕心。
他們本以為會是很艱難的一戰，沒想到，尚乞心兒圍而不攻。
提心吊膽了幾日，沙州城內的官兵和百姓都是心疲力竭，甚至開始懷疑，周鼎如此安排是否真的能抵御吐蕃。
短時間封城他們尚且還能撐一撐，若是吐蕃一直不攻，就這么圍上幾月，他們都要困死在城里。
城外眾人也是焦心。
李靈韻端著藥準備進屋，陰庭誡在門口攔著她，問道：“還未醒嗎？”
她搖了搖頭。
“你準備伺候她到何時？”
李靈韻聽見這話，眼淚不爭氣的滑落下來。
再怎么說，她于她都有救命之恩，若不是她，或許今日已經沒有她和伯倫母子，她堅持留在這里，也只是為了還她恩情。
她張嘴想說兩句，卻又覺得該說的都說了，他當是明白她的，無奈道：“你去看顧好伯倫吧，我心里有數。”
陰庭誡自知勸不了她，嘆了口氣道：“你大兄還跪在佛像前。”
聽到這個，她眼淚流得更兇，哽咽半晌，此時此刻她只想先還了這個情，所有話都吞回肚子里，轉身推門進了屋。
那個名叫“李暠”的人已經守在榻前好幾日，終于熬不住，趴在榻邊睡著了。
她輕輕地擱下藥碗，想看看辛艾如何了，不過剛伸出手，就被睡夢中的李暠一把抓住，刀隨手而出，眼看著要砍到她。
“阿翁！”她情急之下，熟悉的稱呼脫口而出。
李暠及時收住手中的刀，徹底清醒過來。
確認她沒有惡意，才面無表情的松開，朝她點了點頭。
李靈韻驚魂未定。
這個人是真可怕，和之前認識的那個的阿翁派若兩人。
“我只是想看看她怎么樣了。”
“嗯。”
李靈韻此刻再看著辛艾的容顏，還是忍不住感慨。她靜靜觀察她好幾日了，才發現她和十多年前初見時，沒有一點變化。
她的刻意偽裝騙了多少人？
他們都以為，她只是不顯老。
她又側頭看了看李暠，他卻是真的老了，鬢角的發根都已經發白，所以他們倆……
“你們真的是妖怪嗎？”
李暠失笑。
“你真的是那個西涼王李暠嗎？”
他點了點頭。
她難以置信，世上竟然真的有這種事？
“你……你，沒有死嗎？”
他搖了搖頭：“沒有人不會死，李暠已經死了。”
“你不是李暠？那你又是誰？為什么會在這里？”
“我是來找她的。”
李靈韻已經徹底懵了，不明白他到底在說什么，可是想起辛艾的臉，好像又知道了什么：“她是妖怪嗎？”
這個問題他也想知道，她是妖怪嗎？
是又如何呢？
好像也不是很重要。
“她是不是容貌一直都是這樣？”
“你也發現了？”
“……”
“她小時候不是這樣的。”
李靈韻詫異的看著他：“你和她一起長大的？”
“哈哈哈……”李暠好像聽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話，“她就是辛氏啊！李暠的辛氏！”
“啊？”她被驚得合不攏嘴，抬手指了指辛艾，又指了指李暠，“你，你們……”
“我的轉世，只是為了追尋她。”
李靈韻鼻尖突然酸澀，眼淚又要掉下來，她使勁眨了眨，既感動他們之前的情愛，又無奈于現實。
“你即是西涼王，便是我大唐的祖上，為何要幫吐蕃爭奪河西呢？”
李暠看著她真摯單純的眼神，認真的想了想，大唐與他有何干系呢？他從始至終，既不是在幫吐蕃，也不是在幫大唐，他的心里只有她和她想要的敦煌，就算說出來，這些局中人又能明白幾分？
“吐蕃不奪河西，也會有其他人來奪，大唐如今勢弱不是因為他國，而是敗在自己，這些道理你懂嗎？我只是在順應天意。”
她當然不懂，一個人，怎么會如此對自己的族親呢？
簡直就是冷血無情！
可是說他無情，他卻又獨獨追尋了一個人兩世，這恐怕無人能做到。
他的情僅對這榻上的一人。
李靈韻也終于意識到，辛艾不能死，她若死了，這人手握吐蕃大軍，絕不會顧念李氏情誼，此間恐怕會成人間煉獄……
她害怕的退了兩步，把桌上的藥遞給他，低頭道：“藥快涼了。”
“嗯。”他順勢接過，先嘗了一口，才扶起辛艾，準備給她喂藥。
“你不怕我下毒嗎？”
“你下了嗎？”
李靈韻搖了搖頭。
李暠小心翼翼的把藥一點一點渡進辛艾口中，一碗見底，回頭一看，她還站在后面，無奈道：“你回去吧。”
“可是……”
“這幾日已經夠了，艾娘不會希望你夾在中間難做的，沒人比我更了解這些敦煌大族，你在這里久了陰氏會如何想？”
李靈韻低頭看著腳尖，辛艾對她不錯的，她只是想看著她平安醒來。
“她醒了嗎？”尚乞心兒風風火火的闖進來，門被推得咯吱作響。
“你——”指責他莽撞的話剛起頭，李暠看見跟在他身后的醫官，趕緊問道，“你不是說她今日必醒，怎的還未醒來？”
醫官不慌不忙的走上前，從藥箱里拿出銀針，一一擺整齊。
李暠知道他救人時不喜歡被別人看著，于是對李靈韻和尚乞心兒揮手道：“你們出去吧。”
“我為什么要出去？”尚乞心兒不解，“曼巴是我帶來的，要不是我阿父擔心我受傷，也不會讓他跟我過來，若不是我，她怎么會被救得這么及時？你這會兒轟我出去干什么？”
“曼巴要施針了。”
榻邊的曼巴捏著針，轉頭看著他們倆，滿臉都是寫著：你們吵架無所謂，別打擾我。
尚乞心兒怏怏閉嘴，“哼”了一聲，不情不愿出了門。
李暠扭頭看向李靈韻，她還站在邊上一動不動。
李靈韻從看到尚乞心兒出現，就提起了全身的戒備，她捏緊了拳頭站在一邊，越聽他們說話越覺得難受，她打從心底里厭恨吐蕃人。
可是李暠和他聊得如此暢快，她不能理解他的這種分裂，腳踏吐蕃和大唐，難道他的心里一點偏向都沒有嗎？
她好奇，卻不能問，他如果偏向吐蕃，他們要怎么辦？
在對視中找尋不到答案，她緩緩低下頭，默默退出了房間。
人走得差不多，曼巴抬頭看向李暠，見他沒有要出去的意思，想想前幾日他就一直在，懶得再理會他，專心看向榻上的人。
他扎針手法奇快，口中念念有詞，是密咒。
不過幾息，辛艾便有了反應。
她眼神混沌的看著帳頂，曼巴最后一根針拔出來的瞬間，她“哇”的一聲，嘴里突出一口黑血。
“艾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