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調查如斯

本書是“仗卷走天涯”系列的第二輯。作者們都是參加過全國大型社會調查的督導，他們把調查的經歷和體會化成一篇篇文章。字里行間展示著，他們如何把課堂上學到的入戶調查知識點轉化為具體的實踐行動和專業思考，并用這個時代青年特有的筆法，夾敘夾議地把調查期間見到的人間百態呈于紙上。字字珠璣，句句深情。沒有精心的修飾，沒有夸張的煽情，沒有教科書式的布局，每篇文章都是特別鮮活的社會調查案例。從他們的筆下，我們可以看到專業知識與社會實踐的距離，更可以感受到大好山河下動人的市井生活。

一 “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查”（CSS）：公益性的全國抽樣入戶調查

本書督導們共同參加的全國大型社會調查，名為“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查”（Chinese Social Survey，簡稱CSS）。它是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于2005年發起的一項全國范圍的大型連續性抽樣調查，具有如下四個特點。

其一，以推動社會發展為己任的公益性調查。CSS的目的是通過對全國公眾的家庭情況、勞動就業、社會生活和社會態度等方面的長期持續性調查，來獲取轉型時期中國社會變遷的數據資料，從而為社會科學研究和政府決策提供翔實而科學的基礎信息。自第一期調查啟動至今，CSS已完成了7期全國調查，所有數據可通過“中國社會質量基礎數據庫”平臺[1]（http：//csqr.cass.cn/）、“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查”網站（css.cssn.cn）或微信公眾號“社科院CSS大調查”申請獲得。政策決策者、學術研究者乃至社會大眾，只要是非營利性目的，均可申請無償使用CSS數據。

其二，以調查問卷采集豐富的社會信息。CSS以問卷為媒介，調查內容十分廣泛。15年來，CSS已有教育、就業、社保、個人及家庭經濟收支、媒介與消費、生活壓力、工作滿意度、幸福感、公平感、政府評價、社會問題、社會政治參與、社會包容、廉政評價、志愿服務等25個模塊主題，涉及社會學、經濟學、教育學、政治學、廉政學、社會心理學、傳播學等多學科內容。累計變量7400余個，數據近7000萬項。

其三，以嚴格的概率抽樣保證數據資料的代表性。CSS采用多階段混合抽樣方式，抽取了全國31個省/自治區/直轄市，涵蓋151個區/市/縣，604個村/居委會，樣本規模在10000～11000，主要人口變量的估計值誤差不超3%。CSS在村/居內采用地圖地址抽樣方法以覆蓋容易缺漏的流動人口，每村/居抽取17～20名受訪住戶；戶內成員抽樣采用簡單隨機抽樣方法，選取1位18～69周歲的受訪人。樣本可以分別推斷全國、東中西部、六大行政區的18～69周歲城鄉居民總體。

其四，以規范的現場調查管理和科技手段保障數據品質。CSS通過問卷數據統計、錄音審聽、電話回訪、督導回訪、回執信回寄、GPS輔助數據等多種方式進行訪問質量核查，歷年調查的問卷合格率在99%以上。

二 調查的實地執行流程

一般來說，問卷調查的研究設計流程大致可分為：第一步，查閱文獻，提出研究問題、形成研究思路；第二步，概念建構、設計問卷、設計問卷訪問流程，同時設計抽樣方案、構建抽樣框；第三步，如果使用電腦輔助調查系統，則把第二步的所有設計操作化為系統程序；第四步，招募督導和訪員并開展培訓；第五步，現場執行抽樣、入戶訪問以收集數據，同步質控并修訂數據；第六步，清理數據；第七步，運用調查數據，撰寫學術文章或調查報告。

其中，第五步是調查的實地執行環節。CSS的實地執行具體流程包括：繪圖抽樣抽取受訪住戶→找到受訪住戶→戶內抽樣入戶訪問→問卷自查并上傳→現場與遠程質控并進→補訪、追訪或重訪。

此流程由CSS項目組團隊，抽樣巡視督導和調查巡視督導，以及地方調查隊伍共同完成。其中，CSS項目組團隊由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的研究人員組成，負責完成整個流程的設計、規則制定和專業培訓，同時把控調查的整體進度，控制調查質量。抽樣和調查巡視督導，主要由社會學、社會工作專業的40～50名碩士研究生或博士研究生擔任，在接受項目組設計團隊提供的為期15～20天的培訓后，與項目組老師一起，奔赴各地提供調查流程各環節的專業培訓、技術支持和實地指導。同時，CSS項目組與全國各地40余所高校和省級社科院合作，組成一支包含100余名地方督導和800余名訪員的地方調查隊伍，負責完成實地抽樣和入戶訪問。

為使巡視督導、地方督導和訪員們更快、更準確地掌握整個實地調查流程，CSS項目組編撰了8萬余字的調查規程。就2019年CSS而言，培訓課程大致可分為四部分內容：第一部分是CSS的整體情況介紹，包括調查的由來和意義、執行方式、整體流程等，形成對CSS的意義認同和結構性認知；第二部分是CSS流程的專業知識介紹，包括繪圖抽樣知識、尋址和戶內抽樣知識、問卷設計要點、戶內訪問知識、問卷自查要點、數據上傳技術、質量控制和反饋要點等內容，形成對CSS各項規則的專業性認知和技術要點的掌握；第三部分是CSS現場執行的模擬培訓，主要是對第二部分的內容進行模擬教學，并對完成這些任務需要使用的各項系統進行實操性的技術講解，通過體驗式培訓加深對各項要點和現場應對技巧的掌握度；第四部分是對調查現場需要用到的各項外圍知識進行介紹，比如人際關系處理、團隊建設、緊急情況應對等。

隨著現代調查技術的演進，CSS項目組也在不斷完善調查現場的抽樣和訪問系統。一是為更好地完成實地繪圖抽樣任務，研發了中國社會科學院計算機輔助住宅抽樣系統（CASS Computer-Assisted Residential Sampling System，簡稱CASS-CARS）；二是為更好地完成實地入戶調查和質量控制，研發了中國社會科學院計算機輔助面訪系統（CASS Computer-Assisted Personal Interview System，簡稱CASS-CAPI）。這兩大系統的開發和應用，為CSS流程各環節的實現提供了相對便捷、智能的技術支持。[2]這兩大系統的操作講解主要包含在第三部分的培訓內容中。

總的來說，CSS的現場執行過程包含了豐富的調查專業知識和技術要點，對現場執行人員而言是一項巨大的挑戰。尤其是抽樣巡視督導和調查巡視督導是聯結項目組與地方調查隊伍的橋梁，項目組對他們有著更為嚴格的專業和技術要求。項目組對他們的課堂培訓，不僅僅是從實地入戶調查的實務操作角度展開，更從調查方法的原理入手去幫助他們理解這些實務內容設置的理論來源和依據，以便于他們在實地能為訪員提供更專業的解答和支持。相較而言，地方調查隊伍的督導、訪員的培訓主要以調查的實務操作為主，培訓時間至少4天。其中，抽樣培訓至少1天，入戶調查培訓至少3天。當然，這種調查培訓課程的設置并非CSS的獨創。每項全國性的、大型的社會調查要想順利開展，都必會對實地執行的各個環節進行嚴格周密的設計和培訓。

三 規則與實踐之間

在本書的各個篇章里，讀者不難發現，這些培訓內容已內化為督導們在調查實地的專業堅守和行動指南，但同時亦能察覺，無論CSS項目組團隊如何盡力設計一個相對完善、專業化的實地調查流程，無論繪圖抽樣系統和入戶面訪系統提供了多大的執行便利，無論巡視督導、地方督導們和訪員們在實地多么努力和敬業，理想與現實之間總是存在一段似短實長的距離，流程設計與實務操作之間也是張力不斷。這段距離、這股張力，在CSS的整個實地執行過程中時時閃現，不斷考驗著督導們的執著、堅忍和專業智慧。

其一，督導們需盡快掌握各項調查規則。CSS的調查規程內容豐富、設置專業，這極度考驗督導們的專業理解力和實踐轉化力。若沒有平時的專業積累，沒有對調查的極大熱忱和責任擔當，督導們難以在半個月的課堂培訓和模擬實踐中熟練掌握這些調查規則，更難以適應進入實地后的角色轉換并應對各種突發情況。在本書中，很多督導都不約而同地談到進入實地前的忐忑不安和緊張準備，以及在面對一些與調查規則不符的情況時的無助和不退縮的擔當。

其二，督導們需理性處理各類調查關系。在CSS的調查執行中，督導們需面對地方調查隊伍的負責人、地方督導、地方訪員，需面對調查點的各級干部、社區精英、小區物業、受訪住戶，甚至還需面對居民拒訪報警后的警察盤問。在與這些對象的關系互動中，督導們能否平衡好自己的專業角色和人際角色是調查能否如期推進的關鍵。許多督導在文中提到，不同地區會有不同特質的互動對象，感受并理解這些特質，在堅持調查基本要求的基礎上尊重對方、理解對方、悅納對方，是實地調查的難點但更是其魅力所在，這是關于調查更是關于成長的實踐。

其三，督導們需保有堅定的社會學想象力。CSS覆蓋了31個省/自治區/直轄市、600多個村/居，1萬余戶家庭，督導每到一處，都會面臨“你是誰”“你從哪里來”“你來做什么”“這個調查對我有何用”等拷問。督導們需在一次次審視問卷、審視調查、審視社會的內觀中，把CSS的調查旨趣與調查過程中見到的各異社會風貌，聽到的多樣社會聲音，觸到的不同社會脈動聯系起來，更好地堅守CSS的各項專業規則，收集一份份真實的、有溫度的、有力量的數據，完成社會調查與社會發展的意義關聯。

四 仗卷天涯

從熟人社會走向半熟人社會再到陌生人社會的現代化進程中，每個人的社交半徑都在逐步擴大，社交圈里的陌生人占比越來越高，每天的社會交往中面臨著越來越多的信任博弈，這或許已成為現代人的一種生活內涵。對入戶調查而言，隨之而來的是入戶難度加大，拒訪次數增多，現場挫折感加深，但同時也帶給督導們更多完成挑戰后的喜悅，更強的專業歷練，更多直面社會的勇氣。恰如督導們說到的，“調查中遇到再大的困難，也不只有一條路可走，只要你堅持”，并且調查中遇到的不僅僅是困難，還有更多溫暖，更多感動，更多思想上的升華。督導與訪員們一起，手仗問卷走過陸地、漁島、高樓、城中村、大山深處，把CSS寫在了祖國大地的各個角落。督導們事無巨細甚至有時候流水賬式的描述，都是一種真實、一份堅持、一種信念的見證。山高路遠，柳暗花明。凡是經歷過調查的讀者，在閱讀本書的過程中，想必都會時有共鳴，心有戚戚焉。

從抽出受訪戶，到找到受訪者，再到完成訪問，督導們常常遇到“進不去社區怎么辦”“村/居委會干部沒時間配合怎么辦”“受訪者拒訪怎么辦”等困擾，甚至有時候還會遇到“調查點沒有可供住宿的旅館怎么辦”“調查點沒有飯店可以吃飯怎么辦”等難題。讀者們在讀本書的時候，不妨帶著這些疑問去看看CSS的督導們如何安排實地調查，遇到了什么困難，又是如何從技術上和心理上攻克這些困難的。督導們的文章，就像一個個調查案例，在給讀者播放調查流程各環節的實地影像，把課堂上很多抽樣的概念和設置通過他們的經歷非常具象地表達出來，供讀者去琢磨、去體驗、去評估。與課堂上的問卷調查專業書籍不同，這本書實際上是一本關于入戶調查的輔助讀物，為讀者們提供了一個個更形象、更直觀、更生動的調查現場，幫助讀者身臨其境地體驗完成一項大型社會調查所需經歷的跌宕起伏。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盡管全國大型入戶調查的執行難度越來越大，但在很多重要數據的收集上，在很多全國性社會議題的研究上，尚未有哪種數據收集方法能夠完全有效地取代入戶調查。CSS項目組的老師和巡視督導們，與全國地方合作團隊的老師督導們、訪員們一起，以共同的經歷組成了CSS這個大集體（簡稱CSSer），各司其職、相互促進，有時候會在工作群里因為某個調查設計吵翻了天，但最終在爭吵中達成共識，在合作中找到共鳴，一起克服調查中的困難，探討調查中的發現，共同商議調查可以改進的空間，潛移默化地推動了社會調查學術共同體的構建。知難而上，在傳承中創新，通過調查實驗逐步摸索更加智能的調查方式，堅持做好連貫性的全國性入戶調查，為整個社會的變遷發展提供真實有效的調查數據支持，是CSSer乃至所有社會調查人的一種學術堅守。畢竟，這是一個堅守比改變更難的時代。

五 致謝

感謝中國社會科學院各位領導及相關部門對CSS項目的大力支持。尤其感謝謝伏瞻院長、感謝高培勇副院長、感謝創立CSS項目的李培林前副院長，感謝中國社會科學院科研局、財計局、圖書館、辦公廳信管辦等部門。感謝社會學研究所諸位領導和同事們對CSS項目的支持，尤其是陳光金所長和穆林霞書記，他們多次在CSS的關鍵時刻給予了堅定支持和中肯建議。最后，感謝各個調查點的受訪者、基層干部和熱心居民，他們的每份接納，都化成CSS前進路上的無窮動力。感謝CSS 2019合作機構的老師和同學們，他們所在的學校或科研院所的名字如下（按首字母拼音排序，排名不分先后）。

安徽師范大學歷史與社會學院

重慶大學公共管理學院

廣東海洋大學社會學系

廣東金融學院勞動經濟與人力資源管理系

廣西大學公共管理學院

貴州民族大學研究生院

海南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

河北農業大學人文學院

河北省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

河南財經政法大學社會學院

黑龍江省社科院社會學研究所

湖北經濟學院社會學系

吉林大學社會學系

濟南大學社會學系

江南大學社會學系

江西省社會科學院社會調查事務所

蘭州大學社會科學調查與數據分析中心

南昌大學公共管理學院

內蒙古醫科大學衛生管理學院

寧夏大學社會學系

黔南民族師范學院歷史與民族學院

青海師范大學政法學院社會工作系

山西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

上海大學數據科學與都市研究中心

首都醫科大學衛生管理學院

天津理工大學法學院應用社會學系

西南民族大學社會學與心理學學院

西藏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

廈門大學嘉庚學院

云南大學公共管理學院

浙江大學社會調查研究中心

中國海洋大學國際事務與公共管理學院

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社會工作教育中心

中南大學社會學系

“年歲一揮過，且唱曲三疊。愿為民安樂，策馬再力竭。”

是為序！

鄒宇春

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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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中國社會質量基礎數據庫平臺既可瀏覽和申請下載相應數據，亦可實現數據的在線分析、可視化展示等。

[2] 當然，作為新研發的系統，它們還有很多技術升級的空間，在實際操作中存在不少有待完善的環節。此點有不少督導在書中也談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