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目山林。

經過了一夜的跋涉。

李沐云隔著老遠就聞到了那股沁人心魄的石榴花香，還有淡淡的腐爛味道裹挾其中。

六月季夏。

本該滿山盛開的石榴花，只剩下殘花朵朵掛于樹枝，隨著清風徐來，顫巍巍的花瓣融入地面，腳下褐色的土壤讓人看不到底，已然被滿山的殘花覆蓋。

倒塌的樹干。

無所不在的腳印，像是山匪入村般，添了一絲荒涼之感。

“就是這。”

李沐云緩緩蹲下，丈量了一下腳印的厚度。

足足一尺之厚。

雖說山間土壤稀松，但想踏出如此深的坑，是常人力所不能及的，只有那些深山野怪才有可能。

野怪會穿鞋么？

當然不會。

答案昭然若揭。

搜尋一番。

李沐云在不遠處尋到了三處小山包，堆砌的土壤泛著水潤，顯然是不久前剛翻出來的。

【地獄贊歌】

李沐云眼眸幽光乍現，周身幽藍色的光弧四散。

這道光。

遠比當初常景明那次更加濃厚，其背后聚攏飄浮的幽光里，隱隱間有道骷髏人影逐漸成型，光弧纏繞其上幽若一條條鎖鏈。

“云哥！”

一道光團被骷髏吐出，落在地面化作一道人影，雀躍聲隨即響起，正是之前被影子打碎的常景明。

許是沒有痛覺。

常景明的神態一同以往的尊敬，似乎沒在乎剛出世就死的結局。

還是兩次！

“嗯。”

李沐云催動著幽光覆蓋山包，對于常景明的出現他有些意外，悠然的看了一眼背后的虛影，眼中思索之色一閃即逝：“當務之急，找到三人的靈魂。”

毫無動靜。

山包好像嵌死在地面。

“怪事。”

李沐云有些躊躇不定。

難道自己在他們三人心中算不上好友之列？

這時。

掛在石榴樹上的常景明將手放在眉間，做眺望狀大聲喊道：“云哥，你是不是在找他？”

順著他的目光。

一道虛幻的人影在遠處原地邁著腿，前方好似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阻攔，渾身透明的模樣好似隨時要消散。

沈天時。

好久不見。

李沐云來到這道虛影身后，仔細打量著此人的‘行為藝術’。

“云哥。”

常景明虛影一晃，騎在了他的肩上疑惑的問道：“他是誰啊？”

他？

不過是個鄉野村夫罷了。

李沐云眼里滿是回憶，抬手間幽光開始籠罩，或許是某種特殊反應，虛影逐漸有了凝實之象，透明的手臂從肩胛開始衍生，直到手掌完全顯現。

虛影不再動彈。

空洞的眼眶驀然燃起兩朵火焰，除了身形有些不一樣之外，幾乎是參照常景明雕刻出來一般。

“赫赫....”

“呵呵....”

像似破爛的風箱在鳴奏，花了好一會兒他才掌握發聲的技巧，瞳孔的火焰在見到李沐云的瞬間，凝成了兩道細長的光束：“先生，沈天時拜見。”

“隨我去嗎？”

李沐云虛抬。

“赴湯蹈火！”

沈天時低頭，雙手抱拳舉過頭頂，凝成兩顆幽珠的眼眸代表著他無限的虔誠。

“好！”

李沐云大笑：“這是常景明，我們先去找他們。”

“是。”

沈天時這才站起身，傲立的身姿挺拔于天地。

常景明小心翼翼的湊到他身邊，嬌小的身軀還未到其腰間，只能昂起頭小聲的問道：“大哥哥，你會陪我一起玩嗎？”

“會。”

沈天時微笑。

不知為何，他在看到這個孩子的瞬間，一種特別的親切感油然而生。

“嘻嘻嘻！”

常景明瞇起眼，虛影閃爍間來到他肩上：“我們走咯！大哥哥！”

“好。”

“唉！大哥哥你好像比云哥要高唉！”

“....略高一些。”

“你有多高哇？”

“八尺三寸....”

“你怎么不說話？云哥也不喜歡說話。”

“....”

“你很能打嗎？”

“呃....”

“每次云哥叫我幫忙，我總是打不過別人，以后你要幫我哦。”

“好！”

沈天時擦了一下額頭并不存在的冷汗，看了一眼毫無察覺的李沐云，有些心虛的不斷回應著。

這些話是能說的嗎？

雖說童言無忌，但這么光明正大的，似乎有些不妥吧？

先生可是在我眼里幾乎是神一般的存在。

即使死去....

額。

好像，死了之后更像了。

在自己生前，從未聽先生說過他的存在，想來應該是先生年幼時的小伙伴吧。

想到這。

沈天時看了一眼依然笑呵呵的常景明，即使面上無皮、鼻上無肉、眼中無珠，依然能從他眼中跳動的火焰里，看出那一抹燦爛如陽的笑容。

“我們趕緊！”

沈天時眼中火焰微顫，只能邁著大長腿揚起起伏，肩上的人兒發出銀鈴的笑聲。

讓旁人看見。

亦能看到兩朵火焰間那股心疼之情。

“靈魂應該走不出方圓五百米。”

李沐云目測土包與沈天時靈魂的距離，那堵空氣墻顯然是困住‘它們’的結界。

雖然不清楚他們準確的死亡時間，但估摸著也不會超過五天。

短短五天。

靈魂已然虛弱成幾乎要消散的模樣，怕不是再過個一兩天就會完全消亡。

消亡。

指的是消失在這天地之間。

憑著骷髏背影的凝實，李沐云模糊的感受到此地沒有仙，沒有佛，沒有道，只有無盡的輻射。

那么死去的人該何去何從？

輪回....

念頭剛生。

李沐云腳步一頓，眼眸驀然一震，心中默念冰心決：心若冰清，天塌不驚。萬變猶定，神怡氣靜。塵垢不沾，俗相不染。虛空甯宓，混然無物。無有相生，難易相成....

過了好一會兒，才從心神巨顫中脫離出來：“我什么檔次，敢去想那仙神滿地走，跟腳遍三界的洪荒。”

不去深究，不敢深究。

李沐云將這念頭深埋心底，卻福至心靈的抬頭望天，無盡的宇宙充滿著黑暗，仿佛有一只大手緩緩伸來。

那么。

先成為宗師吧。

不再去想其他的李沐云大步流行，幽光無時無刻的呈波浪狀暈開。

骷髏虛影咧開了那一張恐怖的大嘴。

這一日。

天目山林閃爍著通天的幽藍。

“溫丘，拜見先生。”

“江莫離，拜見先生。”

“沈天時，亦拜見先生。”

天目山腰。

山脊陡峭處。

李沐云負手而立，三道虛影單膝跪地。

“我也要。”

常景明樂呵呵的看著多出來的伙伴，童心大起的他也跟著模仿：“常景明，拜見云哥。”

一個異鄉人。

四個未亡人。

不屬于這個世界的畫卷，從這一刻開始，鋪向了這片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