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兩天，再一次站在自己家門口，我的心情自然不免有幾分蕭索。

雖然我老爹從小對我就淡淡的，可那時候，多少他還是我老爹不是？

“什么味兒啊？”

我站在門口出神，其他幾人卻是已經進了院子，在里頭說道 。

我聽見聲音，連忙也快步跟了上去。

剛一進院子，就迎面聞到一股濃烈的腥臭味兒。那感覺，就好像是在河里頭悶了十天半月的尸身一般，直熏得人眼睛發花。

我們本就是和死人打交道的營生，這味道已經很熟悉了，但如此濃的腐臭味道，卻是很少見的。

這樣強烈的味道，我就碰見過一回。

那回是一具尸身飄在水里，剛好卡在了一片水草當中，我們的人下去撈了幾回都沒有找到，只能作罷。

最后尸身臭了起來，隔著老遠也能聞到，這才讓我們發覺了。

等撈起來的時候，尸體已經漲成了青紫色的，一身的肉全都鼓了起來。讓我們撈起來在岸邊，太陽一曬，竟然炸了開來。

一時之間已經爛透了的心肝脾肺腸子，爆了滿地都是。那味道……當場就熏吐了所有圍觀的人。

此時聞到這種味道，自然勾起了我很不好的回憶。可這里畢竟是我家，按理不應該有那種東西。

“怎么回事？”

我捏著鼻子，湊到近前問。

楊一霖，也就是那個自稱是楊半仙徒弟的人，回過頭來，指著我房間外頭的那棵老樹說，“你家里怎么還有這么個東西？”

我一看，可不就是我之前想干脆砍了的那棵樹么？雷子就是在這樹上吊死了的。到現在我閉上眼都能想象出他吊在樹上的樣子。

上次我也是覺得這東西留下來糟心，所以拿了斧頭想砍斷了它。誰知道一斧頭下去，那樹竟然往外冒血，嘩啦啦地，竟是止不住地往外流。

當時覺得詭異，且楊半仙也說讓我別動它，這才給留了下來。

此時楊一霖居然也注意到這棵樹，難不成他知道什么？

見我疑惑地看著他，楊一霖翻了個白眼。也不多說，便從他身上的布包里頭，摸出了一個火折子，點燃了之后，念念叨叨 地扔在了樹根底下。

那火折子就是平時用的，拿來點個柴草的小東西。就這么一丁點兒的小火星，落在樹根上，竟然好像碰見了火油一般，蹭地一聲，火勢就竄了上來。

熊熊的烈火，瞬間席卷了整個樹干，發出噼里啪啦的爆燃聲。但也是隨著這火焰騰起，院子里的腥臭味反而是淡了很多。

真正讓人吃驚的卻是，這樹在火焰燃燒之中，竟然如同活了過來一般。樹枝如同人的手臂一般，在半空當中揮舞掙扎。那樹干足足有一個人的腰那么粗，此時竟是來回的彎曲扭動，活像是一個人在火焰之中絕望地掙扎。

看到這樣的場面， 我自然是有些給嚇住了。

我從小時候就住在這樹后頭，此時突然看見它“活”了過來，而且還一副被活活燒死的樣子，我能不害怕么？

“這是……咋回事啊？”

楊一霖嘆了口氣，“這古柳本也是有些道行，修行得道了的東西。只可惜九龍棺現世，戾氣太重，再加上貓懸梁的陰煞之氣侵染，已然入了邪道。我這一把火，只是給它一個解脫，免得繼續發展下去，難免傷人害命罷了。”

“可……上次我說要砍了這樹，楊半仙還攔著我來著……”

要真是入了邪道的樹精，楊半仙怎么能留著它？

楊一霖正色道，“我師父是可憐它修行不易，若非主動傷人害命，自然不會動手除了它。只是如今看它的樣子，便知道難以挽回了。”

他說的頭頭是道的，我再看其他幾個人也沒有反駁，作為一個外行，當然也就不便再多說什么了。只能問道，“那你要來我家，就是為了它？”

“當然不是”，楊一霖說，“我來之前還不知道有這東西呢。我來你家，是要拿些東西。”

“拿什么？”

楊一霖說，“護目鏡、豬尿包之類的東西……你家里該有吧？”

他說的這些，其實都是咱們撈尸人用的。那個年代，什么潛水服，氧氣罐之類的東西，還沒有普及，一般人是買不起的。再說我們這是祖傳的手藝，那些洋人的高科技，用著也未必能順手。

這護目鏡，是下水時候戴的。黃河水里的泥沙不是鬧著玩兒的，要下河，淺了還行，要潛下去撈尸，不戴著這東西可不行。至于豬尿包，那是換氣用的。

像是我和我老爹這樣的，閉氣是從小練的本事，一口氣比尋常人要長的多，但再怎么也有個度，要想在水里呆的時間長，那豬尿包就是少不了的。

我聽楊一霖的意思，他準備這些個東西，那是要下水。

可這個節骨眼，水里可不是個好去處。

所以我猶豫了，不知道應不應該把東西拿給他。

先別說水里那九龍棺，還有上百號人的尸身，單說黃河的水勢湍急，就算是一般會游泳的人，輕易也是不敢下去的。

我試著問道，“這……這是晚上啊，你要下河？”

楊一霖把腦袋一點，“當然是要下河，而且還得和你一塊兒。”

“楊一霖，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人。但下河這事情……好像不是你們卜算一脈擅長的吧？”

這時候，馬三爺也終于開口了，顯然，他也是不支持的。

楊一霖對馬三爺的態度，依舊是不怎么好，一揚眉道，“現在那水里通的是什么地方，您不是不知道。你們風水一脈，擅長看個陽宅陰宅的，可這是逆天改命的活兒，不讓我這卜算脈的人下去，又讓誰去？”

馬三爺默了，也不知道是找不到話反駁，還是認同了楊一霖的話。

楊一霖再一次轉頭來看我的時候，我已經做好了決定，轉身就進了自己屋，去拿家里放著的東西。

說來奇怪，那棵老柳樹此時就在我屋的窗外燃燒，可火星卻半點兒都沒有迸下來。盡在咫尺的屋子，卻是安安靜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