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公一番義正言辭讓所有村民沉寂下來。

生活的苦難讓這些人失去了主見，他們像浮萍一樣，稍微有人推動一下，便有可能向哪邊傾斜。

況且大叔公是他們敬重的智者，所以說話是很有分量的。

而神婆和他們不一樣，神婆是以神職為己任，可以說把自己當(dāng)成了神的使者，使命就是通過她的口來傳達(dá)江神的旨意。

所以她要在所有人面前樹立起一種威嚴(yán)不可冒犯的形象，只有不斷的煽動和洗腦，讓人們相信神高于一切，那么她也就有自己的神圣地位。

其實(shí)說白了，神婆就是靠神吃飯的，她為了保住自己的飯碗什么都敢做，即使是大叔公也不能阻礙她。

見所有人被大叔公震住，這時神婆冷然開口說道：“大叔公，您這話是在詆毀神明嗎？”

“被江神選中的娃都做了神的座下童子，正在很好的修行，這對于娃的爹娘來講是喜事，是江神的恩典，況且江神也在一直庇佑著我們。”

神婆的視線掃向村民，“你們自己也都想想，窩窩村守著江邊，有多少年沒遇到過狂風(fēng)洪災(zāi)，還不是受了江神恩澤！”

村民紛紛點(diǎn)頭稱是，顯然思想的天平又漸漸傾斜了回來。

神婆又看向大叔公，說道：“您老活過近百年生死早就都看淡了，可也該為晚輩們多想想，外一江神降罪下來，最后遭殃的還不是整個兒村子。”

“當(dāng)年就因?yàn)槟恿岁懠遥呀?jīng)牽連大伙兒無辜遭受許多磨難，如今還要故伎重演嗎？”

神婆軟硬兼施，又好聲勸說道：“您老年事已高，有些事就不要參和了，還是好好安度晚年吧。”

大叔公并沒有因?yàn)樗耐崂硇罢f動怒，開口語氣堅(jiān)定的說道：“是愿意等待神來憐憫你們，還是靠著自己雙手來改變命運(yùn)，你們自己想清楚。”

“我這把子歲數(shù)能做的事是不多了，今天不會眼看著你們斷了這娃的性命，人我?guī)ё撸铱凑l敢攔！”

大叔公說完，便一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然后由著我娘攙扶著向人群外走了去。

大叔公一聲話是沒人敢攔，就連神婆也不敢輕舉妄動。

神婆滿心怒火，既然攔不了，只能當(dāng)著眾人的面兒沖著大叔公的背影高聲喊了句：“大叔公，您老與神明作對，會有后悔的時候的！”

就這樣，我算是被大叔公解救了出來，我娘擔(dān)心那些人沒完，就叫我去大叔公那躲一躲，雖然我沒覺得害怕，不過大叔公提到有話要對我說。

所以我和林巧跟著大叔公到了他的住處，一進(jìn)門就被滿屋子的書驚呆了。

大叔公一直都是一個人住，據(jù)說年輕時候因?yàn)橛形幕簿陀辛诵┌翚猓砸惠呑游慈⑵奚樱瑏砣ユ萆硪蝗恕?

我扶著他坐下后，大叔公喘歇了片刻，然后伸手從書桌抽屜里抽出了一個泛黃的厚筆記遞給我。

我趕緊接過，低頭翻看了下，卻是一繪本。

就見一頁頁都是手繪描畫的人物肖像，確切的說是一個個夸張的神仙樣的圖形。

在肖像旁邊還標(biāo)注著小字，我翻到一頁的時候手上動作停了下來。

本子上描畫的是一個面目莊嚴(yán)的神仙婆婆，慈眉善目，笑容可親，身后披著神光，云霧繚繞狀，在旁邊標(biāo)注的小字寫著：麻姑江神。

另外還有一些文字寫明了麻姑江神的傳說等信息。

大叔公開口說道：“這個繪本，是這些年通過周圍鄉(xiāng)親們口中描述，我整理出來的，麻姑江是長江一個支流，而整個一條長江，流傳著無數(shù)個江神的傳聞，百種江神百種面目。”

我合上繪本，看著大叔公問道：“您并不相信麻姑江神真的存在吧？”

因?yàn)榫椭按笫骞珜ι衿潘齻冋f的那番話簡直說到了我的心坎里，畢竟我親眼目睹了水里的江怪，可那樣吃人的可怕怪物，卻被愚昧的村民奉為神明。

大叔公并沒有回答，反問道：“你說你見到了江底的東西，說說看，那江怪是什么模樣。”

我便把自己見到的那大頭怪從頭到尾描述了一遍，最后強(qiáng)調(diào)說：“我說的都是真的，劉燁可以作證。”

大叔公沒有說什么，從抽屜里又抽出了一個筆記本遞給我。

我接過翻了開，然后驚奇的發(fā)現(xiàn)這本筆記里，每一頁都繪畫著一個江怪，奇形怪狀，面目猙獰。

當(dāng)翻到一頁時我突然停下，因?yàn)槟敲璁嫷慕郑c我見到的那個大頭怪十分相似。

我立刻看向大叔公，大叔公點(diǎn)了點(diǎn)頭，開口說出了更讓我震驚的話。

“這個繪本，是你爹留下來的。”

大叔公感嘆道：“你爹半輩子下江撈尸，見過水里不少的東西，他把見到的都畫了下來，你爹研究它們的特點(diǎn)，缺點(diǎn)，常出沒的地方，是為了讓下水人能知曉潛伏江中的危險，你爹說過，多了解些，也就多了份安全，可惜……”

大叔公神色惋惜的搖搖頭。

我握住那繪本，心下是難以言說的滋味。

我爹是忠厚老實(shí)的普通人，在我印象里我爹就是入江涉水的撈尸體，平時話不多，所以我都不知道他私底下竟然在默默的做著這樣一件偉大的事。

這時林巧走了過來，將一個本子放在桌上，推到了我面前。

那張紙上畫著的，竟然就是我見到的大頭怪，我吃驚的伸手拿起看看，再抬頭看看林巧。

沒想到剛剛我描述那大頭怪的模樣時候，她在一旁竟然畫了出來，而且還畫得簡直是惟妙惟肖！

林巧聳了下肩，“你不用夸我，我本來專長就是模擬畫像。”

這時大叔公微微一笑，看向我說道：“陸平，我從你身上能看到你爹的影子，無論是性格還是品格，所以我相信你可以繼續(xù)做你爹未完成的事業(yè)。”

“你也清楚的感覺到了，窩窩村所存在的一種病，這病是他們的思想和扭曲的信仰，所以才更危險。”

“而像窩窩村一樣的村子還不止一個，麻姑江的上下游，甚至是長江邊兒的數(shù)個村落。”

“雖然常年到輩的生活在水域，他們熟悉水上的一草一木，可是對水下頭的東西并不了解，更可怕的是，一種神化思想，讓他們把危害當(dāng)成了守護(hù)，不僅害了自己，更影響了下一代人。”

我明白的點(diǎn)點(diǎn)頭，深刻理解我爹做這件事的意義是什么了。

“我會考慮考慮的，我……沒有自信能做好。”一想到剛剛那些人愚昧又可怕的崇神思想，我是真沒信心可以改變他們固執(zhí)守舊的想法。

“他們的思想也是日積月累形成的，你，需要把真相帶到他們面前。”大叔公伸手拍了拍桌上林巧的繪稿，

“你爹一個人不可能完成這件事，你也一樣，需要一起和江神抗衡的戰(zhàn)友。”

我看看林巧，林巧沒說話，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這時大叔公顯得露疲憊的往座位后靠了靠，閉上眼睛擺了擺手，

“去吧，改革歷來是逆水行舟，路的方向，由你自己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