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燕寧心里感慨，才要進門，一個瘦瘦小小的婆子跌跌撞撞的奔過來，蒼白著臉龐，不可置信的望著她，“寧丫頭？”

孟燕寧望著眼眶通紅的矮小婆子，心潮涌動，鼻子微酸，慢慢的喊了聲，“婆婆。”

徐婆婆渾身一震，不管不顧的撲過來，“丫頭?。⊙绢^你居然還活著！我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你這丫頭，怎么不早點回來，你想哭死婆婆啊！”

孟燕寧望著嚎啕大哭的婆婆，心里微微發酸，等著徐婆婆哭累了哭夠了，她這才扶著徐婆婆想要進屋，卻被徐婆婆一把拉住，“丫頭，你要去哪？”

孟燕寧不明所以的望著她，“婆婆，怎么了？”

正說著，院子里緊閉的屋門忽的打開了，一個中年婦人端著水盆走了出來，看見徐婆婆立刻招呼道，“大媽，怎么站在門口呀，進來喝口茶！”

孟燕寧楞楞的望著那中年婦人，不由望向徐婆婆，徐婆婆神色尷尬的望了她一眼，將她拉到身邊，又朝那中年婦人說道，“家里親戚小孩，隨便亂跑，給你添麻煩了??！”

中年婦人熱情的抓了一把粗糖塞進孟燕寧手里，又望向徐婆婆，“大媽，大哥說明兒要領我家那口子辦戶籍的，我家那口子笨嘴啄的，我跟著一起去，行??？”

徐婆婆看都不敢看孟燕寧的眼，隨口說道，“等虎子他爹回來再說，我也不懂這些事。家里還有事，我先走了?。　?

說著，強拉住孟燕寧往外走，孟燕寧默默跟著她，望著面前枯瘦的身影，心里冰涼，像是有一塊石頭堵在胸口，堵的她難受非常。

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徐婆婆是背著她把她家房子賣了，如果她記得沒錯，徐婆婆的兒子是在縣衙里的衙役，徐婆婆又在她家這么多年，可能比小燕寧與孟爹更知道家里東西放在何處，想個法子霸占這么一間沒主的屋子，甚至賣了，都不是一件難事。

孟爹日日忙碌，又是男子，根本不會帶一個小女娃，小燕寧幾乎從小就是徐婆婆帶大的，小時候喝的是徐婆婆兒媳的奶，大一些了，是徐婆婆帶著她出出進進，扎小辮做衣裳都是徐家人操持，就連生病了，也是徐婆婆整宿不睡的照顧！

可待她這樣好的人，怎么一轉身，就把她房子賣了呢？

她這次來，確實是打算賣了這屋子，好把那些欠下的藥費給還了的，這也是她選擇帶她們住客棧，而不是住到這里來，這樣一想，也虧得她昨兒沒來，否則恐怕連住的地方都沒了。

孟燕寧心里只覺得荒謬，不由頓住腳步。

徐婆婆慌亂的望著她，對著眼前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眸，僵了僵，用力甩了自己兩巴掌，用力之狠，臉上很快就浮上深深的手印，嘴角流出血來！

“寧丫頭，是婆婆對不起你！婆婆也是沒辦法呀，虎子當時也染了疫，再不治，他就沒了??！咱們老徐家就只剩他這一個獨苗苗了呀，我、我真的是沒辦法了呀！”

徐婆婆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花白的頭發微微顫抖，布滿補丁的衣服像是掛著她身上，足見她的削瘦，她整個人委頓在地，看著可恨又可憐。

“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孟先生啊，老婆子豬油蒙了心，做出這種糊涂事！我本來想著，等虎子好一點，我就去請罪的！我真的沒想到，你、你居然還活著……”

孟燕寧木然望著她，心里沒來由的，生出一個念頭。

是的呀，小燕寧早就死了，她自己本來也就是鳩占鵲巢，她又有什么資格聽著徐婆婆在這里祈求討饒，如果小燕寧還在，相較她這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恐怕是更愿意把這房子交給徐婆婆吧。

徐婆婆涕淚縱流，已經說不出一句話來，孟燕寧望著她的模樣，心里卻是說不出的厭煩，既對她，也對自己。

她轉過身，抬眼就望見徐家大叔沉默的身影，心里一驚，下意識警惕往后退了一步。

那素來嚴肅不茍言笑的男子，忽的朝她跪了下來。

然后是蒼老的徐老爹，滿臉愁苦色的徐家嬸子，最后是徐家獨苗虎子，虎子瘦的可憐，愈發顯得頭大的驚人，也有三四歲了，卻被病痛與貧窮折磨的像是兩歲的孩子，被他娘強壓住跪下，也跪的搖搖晃晃，他還是認識孟燕寧的，眼巴巴的望著她，叫，“寧姐姐！”

孟燕寧木然望著跪倒在面前的徐家老小，剎那間涌上心頭竟全是憤怒！

這到底是什么世道！將普通百姓逼成這樣！連一個孩子，都要為了活下去，跟別人下跪！

她猛的仰頭，喉嚨里發出一聲尖叫，尖叫聲滿是創傷與疼痛，只是落在別人眼底，像是瘋了一般！

徐婆婆驚駭的望著她，搶上來想要扶她，“寧丫頭！”

孟燕寧卻推開徐婆婆的扶持，蹲下身，在徐家人慌亂的注視下，把剛才中年婦人塞給她的糖全部塞進虎子手里，想了想，又把筐子里花卷塞進他手里！

虎子也是真的餓了，一把抓起花卷就狠狠咬了一口，徐家兒媳想攔也沒攔住，不由哭了起來，“兒啊，別吃，別吃！萬一有毒怎么辦！”

孟燕寧沒說什么，倒是徐婆婆氣急甩了她一巴掌，喝道，“你說什么胡話！寧丫頭怎么會害虎子！她是我一手帶大的孩子！”

虎子咬著噴香的花卷，嘟嘟囔囔的道，“姐姐，好吃，好吃！”

孟燕寧朝他笑了笑，起身就準備離開，虎子卻福臨心至，抓住她，仰著頭問，“姐姐，你去哪？”

“還有人等著姐姐呢，你乖，等姐姐有錢了，給你買好吃的?！泵涎鄬幍吐暤?。

虎子懵懵懂懂，點點頭，“我要吃大米飯，不加菜不加麩子的那一種！”

“好，姐姐答應你?！?

孟燕寧摸摸虎子的小腦袋，背起筐往外走，徐婆婆慌忙拉住她，“丫頭，你去哪?。磕愕妓懒?，你還能去哪??？還有誰等你啊！”

孟燕寧沉默一瞬，又笑了笑，“我嬸子，我妹妹，我家里人?！?

徐婆婆一僵，終究還是沉默的松開了手，老淚縱橫，“婆婆對不起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