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李數(shù)從路小佳身邊錯身而過時，沉聲回應。

直到路小佳回到后臺，還有些糊涂，看著臺上李數(shù)驚訝了半天，才問張雷：

“李數(shù)……哦不~回音唱歌怎么樣？”

“還是你自己聽吧。”張雷和夢姐都露出一種驕傲的神色。

此時李數(shù)站在臺上，就看到臺下朱總監(jiān)他們都有些不耐煩的表情，以及錢主任緊皺的眉頭，顯然，錢主任期待中，上臺來的并不該是他這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歌手。

錢主任表情無奈中，透著些許失望……李數(shù)卻并沒有在意，因為他知道錢主任實際上以為來的會是林艾佳，但他也有信心讓錢主任滿意。

因為他其實知道錢主任一個信息，一個現(xiàn)在這個時刻還無人知曉的信息。

由于錢主任是路小佳父親的老部下，所以實際上在李數(shù)“原本的時間線”里，他也和路小佳去找過錢主任的門路，對這位錢主任的經(jīng)歷也略有耳聞。

錢主任年輕的時候下鄉(xiāng)當知青，認識了一位農(nóng)村的姑娘，兩人相情相悅，私定終身，可由于兩人身份相差懸殊，所以兩人最終沒有在一起。

可錢主任回到市里任職后，卻從未放下對這位姑娘的思念，曾經(jīng)多次相親都沒有結(jié)成正果。

一直到30多年后，錢主任退休了，才鼓起勇氣去農(nóng)村尋覓這位曾經(jīng)相戀的姑娘。

可那位當初的農(nóng)村姑娘，早已嫁為人婦，錢主任當時傷心欲絕，回到市里后，這位癡情的錢主任心中郁結(jié)，最終病倒，不久后就去世了。

后來，路小佳才打聽到，原來那位農(nóng)村姑娘當初對錢主任情根深種，頂住家里的壓力等了錢主任十幾年，一直相信錢主任會信守承諾去回來找她，可一直到了40多歲，錢主任卻還了無音訊，這才隨便找了一個離異老男人嫁過去了此殘生。

錢主任只要愿意放下自己前途，早去十年，就會是有情人終成眷屬，正是得知了這個事實，錢主任在見過那位農(nóng)村姑娘后才萬分的懊惱羞愧，最終郁郁而終。

這是錢主任一輩子的遺憾，只等到他去世之前幾天，路小佳去拜訪他時，這位老人家才說出來這段往事。

很多人說錢主任傻，不該對那位農(nóng)村姑娘念念不忘，耽誤了自己事業(yè)，可李數(shù)卻覺得錢主任問題是太過懦弱，什么前途事業(yè)，和自己一生摯愛比起來又算得了什么？

何況就算去找一位農(nóng)村姑娘了，被自己親戚，同事非議又能怎么樣？錢主任到頭來還不是放不下這段感情，最終也沒有找到合適的伴侶嗎？何不早一步醒悟，動身去找回那位姑娘，兌現(xiàn)當年的承諾？

李數(shù)知道錢主任這段往事，所以知道這位癡情領(lǐng)導，是絕對不會為《你在他鄉(xiāng)還好嗎》這種歌曲打動。

因為趙晉這首《你在他鄉(xiāng)還好嗎》，雖然也是男女異地分開，卻是講述的女孩離開了男孩，而錢主任卻是拋棄了自己心愛的姑娘……

錢主任真正的故事，實際上是被另外一首歌真實描述過，這首歌就是李春波的《小芳》。

看到“回音”上臺，臺下的電臺領(lǐng)導們都是交頭接耳起來，都在詢問臺上這位歌手的來歷，顯然大家都沒聽過這個名字。

而只有音樂頻道的杜臺長咬了咬牙，露出憤恨地表情，回音？這不就是害他被聽眾投訴的那個歌手嗎！？

杜臺長過去在朱總監(jiān)耳邊小聲說了“回音”的來歷，錢主任卻是笑了笑對諸位市廣電協(xié)會的領(lǐng)導介紹：

“各位同志們，這就是那個盜版專輯【江城情歌】里的一位歌手~”

廣電協(xié)會的一位領(lǐng)導聽著頓時呵呵笑了起來：“沒想到啊，老朱，這就這個盜版歌手，讓你們江城電臺被投訴了吧？”

朱總監(jiān)尷尬不已，看著臺上李數(shù)也是心中暗罵，這路小佳搞什么啊？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把這個盜版歌手找來干什么啊？

可正在這時，就聽臺上李數(shù)沙啞的歌聲隨著吉他聲響了起來：

“村里有個姑娘叫小芳~長得好看又善良~

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辮子粗又長~”

比起趙晉那濃郁而充滿爆發(fā)力的嗓音，李數(shù)的歌聲非常樸質(zhì)，沒有任何復雜技巧，感情波瀾不驚，流暢的旋律下，歌詞唱出宛如口語，卻有種真摯而懇切的情感。

可由于李數(shù)唱腔實在太過平凡，就連后臺的路小佳都忍不住拍了拍額頭，輕聲感嘆：“完了……”

李數(shù)就這種水平啊？

朱總監(jiān)和杜臺長都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互相看了看，顯然覺得這次路小佳請來的這個“回音”，演唱水準非常的業(yè)余。

可與之相反的，張雷，夢姐等人卻是神色專注，仔細聆聽，都很入神的樣子，和他們一樣的，還有最前排的錢主任等人。

因為李數(shù)唱得這首李春波的《小芳》，乍聽起來平平無奇，可其實在93年時大紅大紫一首華語經(jīng)典，不但入圍當年的中國十大金曲，更是成為了一代人的記憶，在各大電視臺被反復播放，熱度甚至超越了當年港臺的流行金曲。

這首《小芳》之所以能爆紅，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這首歌中有濃重的歷史感，描述一段“上山下鄉(xiāng)”時的知青故事，直接讓內(nèi)地流行音樂突破了只針對年輕人的狹隘角度，征服了很多中年知青的心，而當年那些知青，現(xiàn)在很多都成為各大行業(yè)中的領(lǐng)導。

《小芳》中看似簡單的歌詞里，卻如同散文一半描述很多知青們，午夜夢回時，腦海中反復出現(xiàn)的場景。

“在回城之前的那個晚上~

你和我來到小河旁~

從沒流過的淚水，隨著小河淌~”

小河，淚水，回城……這些令人神傷的詞語，喚醒了很多知青刻骨銘心的痛，想起了曾經(jīng)最美好記憶，和無法留住的人……

在寧靜的鄉(xiāng)村，單純的歲月中，最真摯而干凈的戀情，不含任何的雜質(zhì)的真心，彼此交匯著……卻在時代洪流中，被無情的沖散，只能用余生懷念。

李數(shù)的一聲聲的歌聲，好像在呼喚遠方的人，訴說著自己由衷感激和愛戀：

“謝謝你給我的愛~今生今世我不忘懷~

謝謝你給我的溫柔~伴我度過那個年代~~”

謝謝你的愛，謝謝你的溫柔，我這輩子都無法忘懷……可我卻辜負了你。

忽然間，會議大廳里的氣氛變了，那些嘲笑和鄙夷的淺薄情緒，仿如霧氣般被純真的情感帶來的光芒沖散，前排領(lǐng)導中的幾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做出了同一個動作。

他們拿下了眼鏡，輕輕用衣角擦了擦鏡片上面那層水霧……

就算在不懂音樂，感情淡泊的人，都感到現(xiàn)場氛圍的轉(zhuǎn)變，那種空氣仿佛都隨著歌聲嗡鳴的感情，不斷勾起了很多人心里最柔軟的記憶。

這么多年過去了，村里那個擁有美麗眼睛的姑娘，是否還在那里望著我，盼著我，等著我呢？

而我又為她做了什么呢？

李數(shù)副歌依然唱得語氣波瀾不驚，完全無法和趙晉剛才副歌的驚人爆發(fā)力相比，可引動的洶涌的情感，卻是要比趙晉的歌聲巨大十倍不止！

“多少次我回回頭看看走過的路~

衷心祝福你善良的姑娘~

多少次我回回頭看看走過的路~

你站在小村旁……”

最后這段，用最直白簡單的歌聲，把曾經(jīng)上山下鄉(xiāng)的知青們每每想起往事，在深夜里午夜夢回的場景描述出來了。

那些鋪天蓋地的懊惱，內(nèi)疚的情緒隨著歌聲炸裂著，卻無處抒發(fā)，只能在夢中“多少次我回回頭看看走過的路~”只能無奈一次次看著“你站在小村旁”……

李數(shù)把這一句句副歌唱完后，輕輕停下了手中的吉他，對臺下鞠躬謝幕。

可現(xiàn)場久久卻沒有任何的聲音，因為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看著前排那幾位市音樂協(xié)會的領(lǐng)導，好幾個人都肩膀微微顫動，整個人似乎都處于一種失聲的狀態(tài)中，呆呆地望著臺上的李數(shù)，嘴巴微微張著，仿佛想要再多聽一些般的渴求神色……

最令人不可思議的是，那個最苛刻嚴厲的錢主任，眼眶竟好像都有些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