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克踩著慢悠悠的步伐踱進了教會。

大堂四面的彩窗都開著，里面顯得很亮，墻壁上繪著神圣的浮雕，支起來的窗戶像是彩色的顏料涂抹而成。

穿著純白長袍的神父站在高臺上，雙手交握，緊閉著雙眼，底下穿著純白禮服的人也是相似的神情。

杜克被寒風吹了個踉蹌，扶著椅背在長椅上落座，旁邊是一位神色不安的少女。

她沒有穿白色的禮服，只是穿了一件漿洗得發白的外套，素凈的小臉有些發黃，雙手握拳放在膝蓋上，身體在輕微地顫抖。

二代圣女宣稱，所有的子民都是神的子嗣，因此有必要給每個適齡的孩子進行洗禮的機會。

而在當時，洗禮還是貴族的特權。為了推動這件事，教會與老爺們起了不小的沖突，二代圣女也因此早早卸任。

對于杜克這樣的貴族來說無所謂，但對平民而言就顯得意義重大了。如果成功，帝國會發放補貼、軍餉，還能得到在國立皇家學院進修的機會，養活一個家庭完全不是問題。

正當杜克發呆的時候，臺上的神父走到女孩的面前，神色不悅地說了些什么。少女低下頭，臉上寫滿了哀求，大顆大顆的眼淚落下來。

她想起了出門時母親殷切的期望。如果成功的話，母親就不用在冬天去做漿洗女工，弟弟也能有上學的

可為什么，連嘗試的機會都不給呢？

在看到她這樣悲傷的表情時，神父眼前一亮，伸手指了指告解室。女孩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穿這個。”

正當她準備接受命運的時候，一件衣服落在了肩膀上。

杜克嘆了口氣，站起身來看向神父，做了個請的手勢：“這樣她就有禮服了——我陪你去告解室吧？”

神父看著他胸口由金絲繡成的家徽，眼光閃爍了一下。

“我可是小男孩喔？”杜克指了指自己，想到了某個地獄笑話，忍不住笑了出來。

“哼……”神父深深看了他一眼，選擇了放棄。

杜克無所謂地聳聳肩，忽然又一陣冷風吹來，肺部沒來由地翻涌了一下，他捂住嘴咳了兩聲，臉色一下變得蒼白。

女孩子被他嚇到，整個人像是縮小了一圈，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似乎比起神父，他要來得更可怕一些。

而杜克多少能猜到她的想法。貴族們總是逐利的，比起神父那明確的交易，像他這樣什么都不說反而更令人恐懼。

“別怕，我是好人……我叫杜克·埃倫斯，直接叫名字就行。”

“……艾尼斯。”女孩子怯生生地遞過來一方手帕，看起來有些舊，但很干凈。

“謝謝。咳、咳咳！”杜克伸手接過來捂住嘴，咳了兩聲，上面出現了淡淡的血跡。

嘖，如果不走榮光體系，我能不能活過四十都是個未知數……

暗中腹誹幾句后，杜克又等了一陣，洗禮終于開始了。

說來也是巧，為杜克進行洗禮的正是剛剛對線過的神父。只見他穿著一身白袍，神情肅穆，整個人顯得十分莊嚴。

神父先是在胸口劃了個十字，接著并攏雙指，在盛滿清水的碗中點了一下，伸手按在杜克的額頭上，口中誦念著經文。

“跪下。”

神父醇厚的聲音響起，然而杜克不為所動，已然睜眼看向他：“輝石呢？”

“這是褻瀆。”

“輝石。”

杜克根本就不信神，哪怕這個世界上有超凡能力，他也堅持自己那半個唯物主義者的立場。

神父跟他對視半天，終于轉身帶領他走進一旁的告解室。

告解室的三面都是一片純白，唯有一面繪著模糊的浮雕，那是一只有著四只翅膀的球，據說是由初代圣女親筆畫下的、神明的姿態。

中央則立著一方臺子，上面放著一塊剔透的黃色石頭。杜克將它拿起來，看著浮雕，心里沒來由地一陣惡寒。

那究竟是球，還是一顆巨大的眼睛……？

杜克用力握住輝石，一股莫名的振動從石頭上傳了過來，像是在觸摸他的手掌。

放松、收縮、放松、收縮……變化的頻率越來越快，漸漸地與他的心跳同步。

仿佛他手里的不是一塊死物，而是一顆鮮活而滑膩的心臟。

一旁的神父表情僵住了。在他的眼里，杜克手上的輝石開始發光，莊嚴而神圣的氣息充滿了房間。

按照手札里的記載，現在應該引導他宣誓了……神父停頓了一會，開口道：“保持與主的共振。”

“我以自身的意志起誓。從此往后，我將誓死效忠帝國，服從三世及其正統繼承人的命令，”

“愿帝國永遠籠罩在主的威光下。”

神父的聲音具有一種特殊的穿透性，簡直像是直接響徹在他的耳畔。手中的輝石像是在撕扯著他，強迫他跟著念出來。

杜克拼死抵抗著這種沖動，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名為“意志”的東西被打碎又重新凝聚。

所幸他在來之前就給自己下了心理暗示，畢竟三世為人，杜克堪堪保住了自己的意識。

“我始終忠于自己。”

“貧富并無高下之分。”

“我會守護正確的人。”

他將外力留下的印記強行抹除，并刻下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隨后便失去了感官。

于他而言，上一世辱罵他最惡毒的，恰恰是那些被他救下來的人們。

杜克覺得他們有錯，卻也不認為他們該死。如果到了黑潮再度來臨的時候……

而對于他的抗拒，那股外力并沒有什么反應，只是輝石驟然碎裂，化作一粒粒渣子從他手中滑落。

砰。

杜克的身體無力地倒在地上，一旁的神父已然呆住了。

他負責洗禮與引導宣誓已有十余年，從未見過這樣的反應。正常情況來說，共振只有成功和失敗兩種結果。

成功者輝石化作流質，從掌心滲入體內，受試者能感受到心臟處有溫暖與眷戀的感覺，像是主的擁抱。

失敗者則輝石毫無反應，等待下一個有緣人。

看著倒在地上的少年，神父驚愕之余，也意識到這是個絕好的機會，神情一下變得陰翳起來。

壞我好事……小男孩，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