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見
- 千秋高宅夢
- 牛小掰
- 7843字
- 2014-09-19 19:49:30
若我知道,我會在這樣一個明媚的秋日遇見你,相信我,一定會用自己最好的姿態(tài)出現在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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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這么恍惚到了十月中,天也漸漸涼了。出發(fā)前我又去看了母親一眼,她仔細交代,唯恐我出什么狀況,顯得極為不放心。第二天一早天還不亮就醒了,琉青還笑我,“姑娘還和小時候一樣,心里有事就睡不下,不會又是一夜沒合眼吧?”
“睡了一會兒,但總怕睡過了頭,誤了車。”我起身穿好衣服,因要外出,所以特意挑了一件黛青色的大衣,這還是去年生日時四舅從省城特意買回來的,因為顏色淺,我又不怎么出門,所以竟然從來沒上過身。
琉青見了,連連贊賞,“四老爺的眼光真是好,這衣服顏色水嫩,襯得人水靈靈的。”
提著行李出了門,還不到大門口,先聽到白月漪的大嗓門,“憑什么?難不成要我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嗎?真要欺負到姑奶奶的頭上,我理他什么長輩什么哥哥姐姐的,先沖上去撕扯一番再說,大不了這輩子不去省城,我爹自會養(yǎng)我一輩子的,是不是?”
四舅哈哈大笑,“沒錯。”
四舅母被爺倆弄得十分無語,“聽你胡說八道,你要是敢胡鬧,回來我就禁你的足,這輩子直到嫁人你別想出門一步。”
“啊?”白月漪一驚,“那我的好朋友們怎么辦?我還約了李笑芬一起逛廟會呢。”
“那你就給我穩(wěn)穩(wěn)當當的,不許多說一句話,凡事聽蓉萱的就對了。”四舅母還不忘叮囑她。
白月漪極為頑皮,“若真惹火了蓉萱姐,只怕不等我說什么,她就先動起手來了。”
昏暗中,我走向大門,還不忘笑她,“平日里當著我的面只夸著我的好,一個不注意就說起我的壞話來,以后真要對你格外小心些才行呢。”
白月漪連喊冤枉,“這怎么是壞話,我是夸你仗義執(zhí)言,一身好漢習性呢。怎么,你竟沒聽出來嗎?”
我狠狠點頭,“嗯,沒聽出來。”
白月漪依著我的肩膀笑了起來。四舅在一旁交代了同行的富貴幾句,又過來和我說,“時辰差不多了,自家的車子也便算了,到了縣里火輪車是不等人的,你們去吧,路上有什么事,交代給富貴就是了。”
我和白月漪點點頭,趁著上車的間隙,四舅母又囑咐了白月漪幾句,還遞了三百塊錢過來,“你們拿著,路上想吃什么只管買,別委屈了自己。”
四舅在一旁撇撇嘴,“兩個女孩子家能花什么錢?如今帶這些現鈔在身上,反而不安全。”
白月漪把錢接過來塞進我的手里,還不忘戳穿四舅,“娘,你別聽爹的,昨晚上還偷偷過來給我送了錢呢。”
四舅翻個白眼,看著我們上車坐穩(wěn),“省城那邊就是大了點,熱鬧了點,到底不是咱們的家,玩夠了就早些回來。”
“嗯。”我沖他們揮了揮手,車子就緩緩啟動了。同行的人除了富貴,還有個年紀輕輕的少年,看年紀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富貴打小就跟著四舅,也算是他的心腹,四舅待他也是極好的,之前富貴的兒子成親,四舅大大方方的拿出了一筆錢,聽人說因此富貴還極是不安。四舅對他辦事最是放心,來往省城的大事小事全權交予了他,因此富貴對這一路最是熟悉不過。這次派他來送我們,一來是四舅不放心,二來似乎也安排他去省城辦些要緊的事。
那個年紀輕輕的少年叫小可,是富貴的徒弟,年紀雖輕,但辦事也算穩(wěn)重。富貴如今年紀也大了,身子骨大不如從前,因此走到哪里,都帶著小可。車廂有限,富貴同我和白月漪一輛車,小可與琉青和伺候白月漪的丫頭景畫在后面的車子里。
白月漪片刻也安靜不下來,搖下車窗探著脖子向外看,天還沒亮全,四周灰突突的根本看不出什么風景,白月漪卻看得津津有味。前排的富貴忍不住勸她,“小姐,早秋風涼,可別吹壞了身子,回頭火輪車還要坐一天,身子不舒服要遭罪的。”
“沒事。”白月漪大咧咧地擺了擺手,“我身子骨硬著呢,可別拿我當四哥看。”又忽然問,“富貴叔,咱們還有多久進縣城?”
“怕要一個時辰吧。”富貴沖她一笑,見她脖子都伸到了車窗外面去,急忙說,“小姐若真喜歡看風景,只在車廂里向外瞧瞧就是了,可別把脖子伸到外面去。前幾年和四老爺外出辦事,就聽說有這樣把脖子伸到車窗外的,結果迎面開來一輛車擦了過去,直接連頭帶脖子的撞飛了。”
白月漪嚇了一跳,急忙把脖子伸了回來,雙手飛快地把車窗搖上了。她少女心性,最不服輸,唯恐別人笑話她膽小似的急忙說道,“富貴叔最喜歡騙人,我才不信你。我不是膽小害怕,是擔心蓉萱姐姐著涼,她身子骨可不如我硬實,臨行前姑姑還特意囑咐我要多多照顧她呢。”
我好笑的望著她,“是,多謝九小姐為我考慮。”
白月漪臉色一紅,微笑著垂下了頭。
許是起的早,車子開了一會兒白月漪就依著我的肩膀睡下了,眼見著天也越來越亮,我看著車窗外面的景色從眼前飛速晃過,富貴還小聲問我,“姑娘這是第一次出門嗎?”
我搖搖頭,“之前去過省城幾次,每次只住了一兩天。”我知道他素來穩(wěn)重,從不多事,也不瞞他,“原本說是要住一段日子的,可我和那邊的人脾氣對不上,吵紅了臉,又不想等著人攆,索性自己告辭了。”
富貴嘿嘿一笑,大概于我的英雄過往也有些了解,“姑娘的脾氣大伙是知道的,就連咱們老太爺都說,這些孫子輩的孩子里,只有你的性格最是像他,沾火就著,半點委屈也不肯受。”
我有些尷尬,開車的司機卻和富貴說道,“你別信口開河,蓉萱姑娘好性兒是出了名的,若不是受了什么氣,斷不能和別人紅臉。”
我悠悠一笑,“當時年紀也小,受了幾句刺激,就忍不下了,掄拳頭舉胳膊,就差動手。若不是一園子的下人阻礙,真要打得不成樣子。”
富貴搖頭苦笑,“每次去城里辦事到新宅子那邊問安,總聽人背后指指點點,說是留在老家這邊看祖墳的人大體都隨了四老爺的性子,一個個野人似的不受拘束,到底不如城里的人穩(wěn)重踏實。”
我知道他替四舅惋惜,笑著說道,“城里有城里的活法,咱們有咱們的活法,誰也別羨慕誰,白家如今發(fā)展大了,也多虧了祖宗積德庇佑,焉能不說是四舅的功勞?”
富貴嘿嘿一笑,沒有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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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途也路過一些小村小鎮(zhèn),常有三三兩兩的人在道邊攔車,我有些好奇,忍不住問,“這都是些什么人?從前去縣上,好像沒這么多人攔車。”
富貴坦然回答道,“世道不好,莊稼一年不如一年,許多村里人為了活命都跑到省城里給人做下人出些苦力,總比靠天吃飯餓死強。”
開車的司機也連連點頭,“如今世道越發(fā)不好,人命低賤,不如草芥,想死容易,想活卻難如登天。”
“上次去新宅那邊,聽說正在選用下人。我聽角門的小廝偷偷跟我說,如今要進白家的大門做工,若不給管事的送十塊錢,那是想都不要想。有些人知道白家家大業(yè)大,寧是賣房子賣地也要硬湊出十塊錢來。”富貴嘆了口氣,“十塊錢在城里不過是幾塊糕點的價格,放到窮人家節(jié)儉些用,夠四口人活半年的。”
恰巧白月漪緩緩醒了,睡眼惺忪的四下看看,有些好奇地問道,“糕點?什么糕點?”
一車人頓時笑了起來,富貴問她,“九小姐是不是餓了?若是餓了,到下個小鎮(zhèn)我把車子停下來給你買點吃的。”
白月漪有些不好意思,揉了揉肚子,“倒不是特別餓。”她飛快看了我一眼,“蓉萱姐餓了沒有?”
我淡定地搖了搖頭,“沒有,我飽得狠。”白月漪氣鼓鼓地別過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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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很快到了一個小鎮(zhèn),也不知道名字。富貴和司機吩咐了幾句,轉頭對我說,“姑娘和九小姐就留在車里吧,我去去就回。”
還不等我說話,白月漪連連搖頭,“坐了這么久的車子,我腿麻得厲害,你要去哪買東西,我要和你一起去。”
我拉住她,“別胡鬧,哪戶人家的大小姐像你一樣,這么喜歡拋頭露面,富貴叔腳步快,趕著就回來了。咱們還要坐火輪車的,要是因為你誤了車子,那該怎么辦?”
白月漪還不放棄,“富貴叔哪知道我喜歡吃什么味的糕點,我非要跟去不可。”說著,自顧著打開車門跳下了車,我無奈地看著她的背影開開心心地跑過了一條街,在街對面沖我驕傲地揮了揮手。富貴叔也很是無奈,“那姑娘在車里等著,我快去快回。”打開車門下車,又忽然想起什么,彎腰問我,“姑娘要吃什么?”
“我沒什么胃口。”
富貴叔點了點頭,飛快地跑過馬路,領著白月漪走了。
不一會兒小可和琉青的車子跟了上來,小可以為出了什么事,跑過來探著腦袋問,“怎么了?出什么狀況了嗎?”
我連忙搖頭,“沒有,九小姐說她餓了,富貴叔帶她去買東西了。”
小可這才放心,“那我回車里去了,姑娘有什么吩咐沒有?”
“沒有。”我問他,“琉青她們怎么樣?”
小可突然笑了笑,“沒怎樣,都挺好。只不過坐不習慣車子,已經吐了一路。琉青還說……四個輪子地上跑的東西,到底不如四個蹄子穩(wěn)重。”說完就飛快跑回了后面的車子。
車子還是早些年購置的,白家搬走的時候只留了一輛半新不舊的,后來外公領著人回來祭拜的時候又留了一輛,車子都不太新,好在四舅也不怎么喜歡,若不是去太遠的地方,還是喜歡坐馬車。
沒多久白月漪鼓著腮幫子和富貴走了回來,我見她皺著眉頭,似乎生著悶氣的模樣,忍不住問她,“怎么了?高高興興走的,怎么氣鼓鼓的回來了?”
白月漪一摔車門,低著頭不回答。
富貴把包著糕點的紙袋子遞了過來,笑看了白月漪一眼。他跟隨四舅多年,四舅的幾個孩子可以說是他看著長大的,白月漪大大咧咧,雖是女子,但卻天生的男孩性,性格上最像四舅,因此富貴也最寵愛她,但凡是她的要求,總是想盡辦法滿足。他見白月漪還在生氣,沖我擠了擠眼,笑著說道,“咱們九小姐遇到對手了。”
“怎么?”
“剛才在糕點店,九小姐吵著要吃核桃酥,偏生這地方小,一天也賣不出去多少糕點,核桃酥備得也少,剩下的半斤已經給人定下了。九小姐不干,說要出高價買來,結果對方也不是省油的,和九小姐說……嘿嘿……”說到這里,捂著嘴偷笑起來。
白月漪又是嬌羞又是氣憤地叫道,“富貴叔!”
“不說了,不說了。”富貴擺擺手,對司機點點頭,“開車吧,時間也不多了。”
司機起著了車,又飛快開了起來。我見白月漪抱著手臂不說話,就逗弄她,“平日里牙尖嘴利,幾個人也不是你的對手,怎么竟然還和人吵輸了?真是丟臉。”
白月漪呸了一聲,“他會是我的對手?不過仗著自己是男人,生生占我的便宜。”
“哦?”這倒有些意外,我挑挑眉,“少來嚇我,有富貴叔在,怎么能讓你吃了虧。”
“怎么不會!”白月漪不干了,“我和他說,今兒姑娘就想吃這口,你讓也得讓,不讓也得讓,結果他回我一句,‘你說讓就讓,怎么著,你是我老婆?’我頓時沒了主意,他更可恨,竟然接著說,‘你要嫁了我當老婆,別說核桃酥,就這樣的小店,我買來幾個送你,天天做新鮮的給你。’”她越說越氣,恨恨地用手拍了一下大腿,“還說什么好男不跟女斗,呸!不要臉的,話都說完了才來裝大頭蒜,別讓姑娘再看到他,否則老大的耳刮子扇他。”
“何苦?”富貴在前排笑道,“最后不也把核桃酥讓了你嗎?”
“誰稀罕。”白月漪瞪了我手中的袋子一眼,“趕緊丟了干凈,別讓我看見,心里煩著呢。”
“丟什么,現如今糧食短缺,多少人吃不上餓著肚子,隨便扔了不可惜?”我拿起袋子故意在她眼前晃了晃,“偏今兒我就想吃核桃酥,也多虧了九小姐據理力爭的,不然還真吃不上這一口。”
白月漪氣得過來抓我的臉,“你就知道逗我,人家受了委屈,你非但不安慰,還跟著人家一起欺負我。”
“哈哈。”富貴大聲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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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直接開到了青岡縣的火車站,車子剛停穩(wěn),一群乞丐就圍了上來,前前后后將車子圍得水泄不通。
“恭喜發(fā)財,大老爺賞幾個發(fā)財錢。”
“大老爺救命,已經三五天沒吃過東西了,求大老爺發(fā)發(fā)慈悲吧。”
白月漪看著車窗外一張張臟兮兮的臉,嚇得花容失色,“怎么回事……這……這要怎么下車?”
富貴皺了皺眉,“先別忙開車門,就把車停在這里,一會兒小可跟上來就好辦了。”等了片刻,果然聽到小可的聲音傳了進來,“讓開讓開,再不讓開一棍子打斷你的腿,滾!不想活啦?”就見著小可揮舞著一根木棍沖了進來,乞丐看到他兇神惡煞的,急忙散開了。富貴先跳下車,把車門打開了,他看了看時間,松了口氣,“好在時間還來得及,咱們快點進站吧,我聽人說現在火車票一票難求,很多人為了搶著上車鬧人命呢。”
我和白月漪下了車,琉青和景畫抱著行李跟了上來。琉青吐了一路,臉色蒼白得十分難看,她警覺地四下看了看,皺著眉頭問我,“姑娘,這些人好可怕,像是要吃人的樣子。”
“別看他們,趕緊跟著富貴叔走。”我拉著她的手臂,回頭又扯了一下白月漪,排開人流往火車站里走。人多得嚇人,很多人干脆就是硬擠,白月漪和我被撞得東倒西歪,富貴在前面開路,小可殿后,琉青和景畫左右護著我和白月漪,便是如此,還是被沖撞的十分狼狽。
好容易進了火車站里,才發(fā)現不大的大廳里竟是密密麻麻的人頭,密不透風,一步也挪不進去。
富貴伸著脖子看了看,回頭和我商量,“姑娘,人太多了,要是這樣,怕咱們就算有票都擠不上車,我去安排安排,你們在這里守著。”又吩咐小可,“你小子精神點,別讓姑娘和小姐吃虧。”
小可點點頭,把手里的棒子握得更緊了。
富貴很快就又從人流擠走了。白月漪靠在我的身邊,“姐,怎么這么多人?”
我低聲說,“先別說話了,你抓住了我,別給人群沖散了,景畫呢?”
景畫在一旁小聲說,“在這兒呢,姑娘別擔心我,我能照顧好自己。”
等了半天富貴才領著一個穿著警察制服模樣的中年男人回來,那男人肥頭大耳,衣服上滿是油漬,幾個扣子也是歪七扭八,他懶洋洋掃了我們一眼,“就這幾個?”
富貴連連點頭,“是,是,是!您老照應下。”
那人用食指摳了摳牙,十分不耐煩地點了點頭,“行,跟著我走吧。”從腰間抽出警棍,掄圓了就往前面打,“讓開讓開,別耽誤辦公,惹急了老子,一會大門不開,直接放火車過去,讓開讓開,再不讓開,老子的警棍可不認人!”警棍開路,原本擠成了一團的人硬是給讓開了一條小路,還有人問,“長官,往江城去的火車什么時候到?”
那人十分不客氣,“什么時候到,老子哪知道它什么時候到,老子又不是開火車的。”嘟嘟囔囔地把我們領到了最前排,從腰間掏出一大串鑰匙,把站臺門打開了讓我們過去,有兩個想順勢跟著擠進來,被警棍給逼開了,“怎么著,想硬闖?”
一群人頓時嚷了起來,“憑什么他們能進,不許我們進?”
那人咧著一嘴黃牙笑起來,“你想進?來,我讓你進,跟老子走。”伸手就要去抓,人群頓時向后退了一步。那人對著地面吐了口痰,“這是老子的天下,老子就是這里的王,哪個不服氣想講理,就往前來,老子自有理和你講。”人群里也有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不服想要上前,硬是給一旁的家里人死死拉住了。
那人趾高氣昂地等了一會兒沒有聲音,十分得意地對我們說道,“你們去外面等吧,火車來了,上車也方便。”
“是,謝謝您。”富貴急忙彎腰致謝,又親熱地抓住他的手,往他的手里塞了什么東西。
那人還裝作推辭,“這是做什么?我是政府官員,就是要為百姓服務的,你這樣做,反而有些見外。”話是這么說,還是笑嘻嘻地把手插進了口袋。
富貴又說了幾句謝,那人才揮了揮手,又掄著警棍開出一條路走了。
小可湊過來問,“師傅,他怎么這么好心讓咱們先出來了?”
富貴沖他一笑,“有錢能使鬼推磨,有你小子學的呢,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吧。”又看了他手中的棍子一眼,“這東西還帶著做什么?趕緊扔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要上戰(zhàn)場呢。”
小可臉色一紅,找了個角落把棍子丟了。
琉青和景畫擁在一起低笑,小可被她倆笑得發(fā)毛,臉色更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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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等了好一會兒,火車才慢吞吞的開進了站,等車停穩(wěn)了,小可先爬上車,然后拉著我和白月漪上車,之后是琉青和景畫,最后富貴才跟著爬了上來。車廂是四舅找人預先定下的,比較安靜雅致,離普通車廂有一段距離,等車的間隙,富貴就與我說,“普通車廂是不能坐的,里里外外全是人,兩只腳站的地方都沒有,大家沒地方解手,都是就地解決,滿車廂的尿騷味。”
我皺了皺眉,不自在地側了側身子。富貴頓時驚覺,一臉尷尬,“喲,瞧我,真是老糊涂了,怎么和姑娘說起了這個。”
我們在包廂坐下,琉青和景畫都是第一次坐火輪車,緊張激動的四下張望,差不多過了幾分鐘,站臺大門才遲遲打開,等急了的人哄吵著沖了出來,其中男人的怒罵聲,女人孩子的哭聲,鬧成一團。
白月漪看了看我,頗有些感慨地說道,“這個世道還是有錢好,不然咱們也是這哭哭嚷嚷中的一個。”
富貴在一旁聽了她的話,笑著接口,“如今不太平,將來總有好的一天,咱們就奔著這個念頭活著吧,不然真是了無生趣了。”
他的話正好戳中我的心事,“心懷希望,這是很好的。”
白月漪側臉看著車窗外面,不說話了。倒是景畫忽然小聲問我,“姑娘,你手里拿著的是什么?之前我就看你護寶貝一樣的抱著,唯恐別人搶走似的。”
聽了她的話,我低頭一看,只見糕點袋子就在我懷里,我看了白月漪一眼,笑說道,“正好你問,那就交給你保管吧,這是你家小姐用命搶來的,你可得仔細看好了。”一邊說,一邊把牛皮紙袋子遞了過去。
景畫有些不明所以的接過袋子,呆呆看了白月漪兩眼。白月漪氣得直咬牙,“你就知道笑我,回頭到了城里,你若受了欺負,可別指望我會幫你。”話音剛落,就聽一旁傳來一個動聽的男音,“喲,小野貓,你怎么在這兒?”聲音顯得極為意外,又透著幾分驚喜。
白月漪一愣神,抬頭一看,頓時氣紅了眼,“竟然是你!”
我也好奇地轉頭去看,頓時就愣住了。秋日和煦的陽光透過車窗射進整潔干凈的包廂,兩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就站在一旁,左手的人穿著當下最時髦的咖啡色西裝,沒有打領帶,襯衫也解開了幾個扣子,露出白皙的鎖骨,他眉眼清澈,但卻十足像是個頑皮的搗蛋鬼,眼里寫滿了逗弄,嘴角上揚,笑得極為開心。身邊的另一人卻穿著駝色的長衫,顯得又是文雅又是舒適,他凌厲的眉毛下有一雙燦若星逝的眼睛,并不是漆黑,反而更像是深灰色。薄薄的嘴唇微微一彎,對著旁邊的男子說道,“世寧,別胡鬧。”
叫世寧的男子似乎十分聽他的話,笑著點了點頭,“沒鬧,只是覺得太巧,竟然在這里又碰見了。”他沖著白月漪眨了眨眼,向一邊的座位走了過去。
“不好意思。”穿著長衫的男子沖我們歉意地點了點頭,腳步輕松的跟了上去。
“碧城,車票在你手里,你仔細看看,確定是這個位置嗎?沒弄錯吧?”世寧一邊放下手里的皮箱一邊抬頭問,額前的劉海輕輕一顫,他看白月漪還在盯著他,就忍不住壞笑了一下,“喂,小野貓,你不是真的看上了我吧?”
白月漪頓時羞紅了臉,急忙別過臉去,恨恨地往他的方向瞪了一眼。
我看了富貴一眼,只見他也是一臉笑意,對上我的視線,小聲說道,“就是從這二位手里搶的核桃酥。”
我恍然大悟,看著白月漪一笑。
她大概十分尷尬,扯著嗓子嚷道,“怎么還不開車,真是悶死人了。”
窗外正是秋日里最好的陽光,溫暖怡人,燦爛奪目。而此時車廂外吵鬧的聲音仿佛被隔絕了一般,我只覺的異常安靜,安靜到我能清楚的聽到周圍人的呼吸聲。
如果當時的我知道自己和鄰座的管碧城后來會有那么多的糾葛,那么多蹉跎與錯過,我想,當初的我一定會十分珍視這一次難得的初見。只是……只是……
到底沒有那么多如果。
他凌厲的模樣一直刻在我的腦海里,怎么也無法忘記。以至于后來半生,我在跌跌撞撞前行的過程中,在受到那么多的傷害后,當有人問起:你恨他嗎?
我還是會很自然的搖搖頭。恨?為什么?為什么要恨。我真的很感謝命運,感謝時光,讓管碧城以這樣一種方式,一種姿態(tài)出現在我的面前。以至于在后來無邊的黑夜中每每醒來,還總能想到車廂初見時他那身駝色的長衫和陽光照在臉上的柔軟表情。他眸子如此深邃,像是星河般神秘莫測。
我只是可惜,為什么青春年少的我們總是不懂珍惜,不懂得把握。年輕氣盛的我們?yōu)槭裁纯偸遣话逊蛛x當做一回事?
誰也沒想過,一轉身,就這樣過了一輩子。
更沒想過,因為他,能和陸家的人扯上關系。
我的人生,大概也是因為這一次遠行,才與他相識;因為與他相識,才卷進后來嶄新的人生中……
很多年后和白月漪秉燭夜談,我看著已為人妻的她,忽然笑著說,“大概遇到他用掉了我一生的幸運,所以后來我們才無法在一起。開始和過程都有了,若再去計較結局,連自己都覺得貪婪。”
與君初相識,朝暮最相思。
最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