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畢業以來，我的工作一直在換，嘗試過做導游，做計調，做婚慶，做客服，每個工作的持續時間不超過一年，短的只有一個月。

我不是那種插科打諢，上班混日子的人，但也不是很老實的那種人，在壓力面前也會無法承受選擇放棄。

那些我從事過工作的公司都有很看好我的老板、領導和同事，其中一個讓我覺得欽佩的領導曾這樣評價我：“珂兒是個有反骨的人，她的工作技巧值得大家去借鑒。”

雖然在個人業績競爭環境下，這樣的表揚有洗腦的嫌疑，但仍然讓我印象深刻。原來我在別人心目中是這樣的存在，一個有反骨的人。

我還特意去百度搜索了一下“反骨”的意思：反骨是指枕骨，又名后山骨。上面突出處，稱為“腦杓“。下面耳后突起者，名“完骨“。在古代中國社會是指那些具有叛逆性精神的異端、不忠不義之人。

我想那個讓我敬佩的領導是指，我有時候也會不聽話，但工作仍然有結果吧。

工作五年后，我終于在一家公司升職成了管理層，僅一個月就和其他部門的經理在經理群里吵架，起因不過是芝麻大點的小事。

事后老板找我談話，我向他解釋事情的起因，他告訴我，“是否有更圓滑的方式去處理這件事呢？我不信你沒有因為沖動后悔過。”

“我不后悔自己做過的事情?！?

“不，我說的是從前，你二十多年來真的沒有過嗎？”

好吧，本來對老板的印象還挺好的，現在他的形象已經開始崩塌了。

春天賦予大地生命力，萬物復蘇，向上生長，這個時候羅馬人定義為“四月”，我出生在四月，被賦予了強大的向上的生命力，但難免有橫沖直撞的時候，擁有勇氣就不可避免地會受傷。

老板單眼皮下轉動的眼珠篤定地注視著我，仿佛想把我看穿，我的心在說，“不，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會讓你發現的?！?

導游帶團出游，其中有一項重要的行程是吃飯，導游和司機本是一起在餐廳吃飯的，但有一次司機將我們放在餐廳后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于是我沒有聯系他，和游客一起吃完飯后他打電話質問我為什么沒有喊他吃飯。

那時剛二十出頭，沒見過世面，一兩句重話就嚇得臉色蒼白，旁邊的游客領隊看我臉色很差，問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司機怎么還沒來？”

我急忙笑著回答，“沒有，只是司機有事耽擱了，大家還要在停車場等會兒才能上車?！?

司機撂下狠話，讓我自己找車帶游客回去。我讓領隊帶大家在停車場做起了游戲，準備再等一個小時，如果司機不來，我就打電話給旅行社讓計調重新安排車送游客走。

半個小時后，司機黑著臉開車來了，我坐在開車門的那個折疊座椅上，賠笑著給司機道歉，那樣子現在想起來都丟臉，太卑微了。

后來那家旅行社再給我派團，我都沒有接，計調姐姐問我，“是不是上次的司機欺負你？”

我說，“沒有。”

要是我繼續接團也可以鍛煉出真本事，鍛煉出厚臉皮，鍛煉出所謂的“圓滑世故”，但我不喜歡那樣的自己。

當所有人都在朝那個方向奔去的時候，我就極度抵抗那樣的行徑。將笑臉對著內心厭惡或憎恨的人，繼續在他們存在的地方工作，生活，我做不到。

做計調的時候，經常幫忙核對資料，出錯兩次，一次讓東南亞計調師哥賠了三千多塊，整整一個月的工資，一次讓那時還在掙錢的臺灣線路賠了七千多塊。老板和師傅都告訴我，沒有出錯就不會成長，也沒說什么重話，但我還是覺得自己沒辦法做太細致的工作。

計調給我帶來的余生的經驗和閱歷，僅僅是出行游玩時的便利和面對一排排數字時的嚴謹。

我在旅游界兩年還沒站穩腳跟，但已經有人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我在跑哪些線路了，我沒有繼續堅持，轉而做起了來快錢的銷售。

婚慶行業在疫情之前非常來錢，大家還沒那么拮據，對人生大事還舍得花錢。我在面試銷售時，面試官問我，“你期望的薪資是多少？”

“五千塊?！?

“五千塊？”

面試官是個短發的漂亮姐姐，睫毛彎彎的，很長，帶著一種微微的倦怠感。聽到我說的話笑起來，見我疑惑便解釋，“放心吧，你在這兒隨便一個月都不止五千。”

在之前旅游行業的認知里，我的師傅，乃至旅行社經理一個月工資最多三千，旺季也許會有提成，但不多。

我帶著好奇的心情進入了婚慶行業，在那里一呆就是兩年，期間有兩次職位變動以及三次跳槽。

兩年的時間，我學會了所有的消費心理和銷售技巧，但仍然做不了銷冠，業績也進入瓶頸，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在存在業績競爭的環境下，逐漸養成了善妒的惡習，鄙視銷冠，看到新員工逐漸超過自己就開始心態不平衡。此外，每周單休，長期加班，周末從九點上到晚上十二點也讓我的身體嚴重透支。

雖然我每個月工資已經遠不止五千，但掙得多花得越多。每個月去醫院檢查都需要花一筆支出，買各種衣服、首飾和護膚品。

我的體重在那時直線下降，伴隨著耳朵刺痛和流鼻血。剛開始有熱情還覺得沒什么，越到后面熱情越被現實消磨掉，看到了冰冷的真相。

銷售行業里面領導和同事都表面和顏悅色，建立溫暖的大家庭，稱別人是“家人”，實際上背地里勾心斗角。

通過與資源部門的人達成共識，私自分配優質客戶的事件在辦公室流傳，但沒有人敢動銷冠。因為沒有銷冠整個部門的業績都會下滑，經理的工資與部門業績掛鉤，經理不會蠢到跟自己過不去。

同事間互相爭搶客戶也時有發生，有時更是客戶自己想要最低的價格，故意在多個經理人之間盤旋，同行之間互相試探，假裝成客戶到店踩點，想要了解內部價格，爾虞我詐，不亦樂乎。

我敬佩的那個領導就是在這種環境中逐漸成長起來的，但她從來沒有親自帶過我，教過我任何東西。

她的聲音很沙啞，完全不像一個溫柔的女人，但偏偏是這一點讓別人覺得親近。那聲音是她來到公司后講單子講啞的，因為現場音樂聲大，人又多，經常要扯著嗓子說話。

她隸屬的部門經理擠走我們的部門經理后，升任了統管兩個部門的大經理，而她也從本部門轉到我們的辦公室，開始監督我們工作。

后面新經理的到來，將原本平衡的環境打破，她也許也厭倦了這種生活，在兩度提離職被勸返后，等月底拿到工資便一聲不響地走了。

在她走后沒多久，我也走了，人生再度進入迷茫階段，開始兼職導游和寫作的生涯。

那兩年雖然給我帶來了充足的物質，但沒有給我帶來多少實質上的本領提升，也是這個原因我報考了成人自考，準備繼續深造。

當我遠離銷售行業以后，我發現自己的身體好了很多，臉上也沒有了微微的倦怠感，時間變得多起來，怪自己沒有早點認識到那份工作是在賣命。

我還在保險公司短期做過客服，那里有一大幫帶著荷爾蒙氣息的男生，有不少被我吸引的。我不會搞辦公室戀情，因為怕對方情緒控制不住在公司大秀恩愛或者分手后在公司痛哭流涕，讓我臭名遠揚。

但確實有一個樣貌讓我覺得滿意的男生，加了私人微信，辭職后和他一起看了場電影，睡了一宿，我們都沒有約定什么，也不叫男女朋友。

所以我感覺他應該是保險行業的海王，畢竟業績不錯，人也不錯的銷售背地里都有兩把刷子，特別是對付那些手上有閑錢的富婆。

他的背上有雄鷹的紋身，左手臂上也紋著一串數字，他說那是初戀的生日。

我鄙夷地對他笑了，“那你現在后悔紋在身上嗎？”

“不后悔，我后悔的是當初的自己沒能陪她走下去?！?

我們斷斷續續見面有三個月，有時他找我，我不想見他會找外出、去醫院之類的理由拒絕，他也不煩躁，叮囑我注意安全一類關心的話，我想他心知肚明。

我知道每段關系不是在前進就是在后退，我知道他開始動心動念，想要和我在一起，我就要和他拉開距離。

然而這種拉扯會讓男人受不了，到了一定的壓力值就會爆發出來。

終于有一次我在家，但拒絕他來看我，當我在小區門口的超市買東西出來便看到了他和他的車。

我微笑著跟他打招呼，但心里卻生氣起來。我不是喜歡在不合適的時間見不合適的人的，可是既然見到了也沒辦法。

他說他順道在附近見客戶，想看看我忙完沒有。但他的眼神出賣了他，我看穿他的謊言，就像我的現任老板明晃晃地看穿我一樣。

我精通情愛的邏輯，老板精通工作的邏輯。

回到家里，我到廚房給他煮了一碗小蔥面，他將黑色的領帶扯下來，解開領口，大快朵頤地吃起來。

在他吃面的時候，我便收拾起家里的垃圾，給花澆水，然而聽到客廳里碗筷放桌上的聲音，男人走進了我的衛生間擰開水龍頭漱口。

我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但我不想。我等著一切進行到那一步，但我不想。

他走進我的臥室，見我在把曬干的衣服掛進衣櫥，便從后面一把抱住我，靈活的雙手解開我胸前的紐扣。

我抗拒著，越抗拒他用的力氣便越大。

就在他放開我的手的瞬間，我朝他的臉扇了一巴掌，說了些狠話。

那天開始得不愉快，結束得也不愉快，他說，“你只要輕聲細語，溫柔地和我講話，我什么都可以給你。”

我始終不明白，那些人明知道溫聲細語講出來的都是假的，還愿意還喜歡去聽，不愿意聽彼此真實的想法，真實的情緒，只要我表現出一絲真實的自己，就會被拒絕。

那好，那就假裝吧，假裝溫柔也好，假裝開心也好，獻祭我的真實，必須換得應有的報償。

我以各種理由讓他帶我去別的城市旅行，去吃大餐，住酒店，過了幾個月他的經濟壓力逐漸暴露出來。

房貸、車貸加上一系列的開銷，他開始像一個父親一樣教導我要節約錢，要給未來做打算，給我規劃好我的未來，于是我知道這段關系即將滑入平庸的道路，知道是時候離開了。

我搬離了自己買的房子，將它租給了別人，重新在另一個行業開始。

偌大的城市，要想別人找不到自己是如此的簡單，只要不出現在太出名的商場，不在街上閑逛，人海茫茫怎么找得到呢。

我珍藏著他送我的香水，和司景逸送我的香水擺放在一起。

我不知道剛分手時他有多狼狽，不知道他后來怎么樣了，但我確信自己是他心里沒辦法忘記的人。

是的，我有很多后悔的往事，以至于常常想起就不能自拔，但不允許別人知道我還在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