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洞庭,流域廣闊,物產豐饒,千百年來養育著周邊百萬人口,同時暗流涌動的湖底也不知埋葬了幾多白骨。
范準一行乘船自龍溪出發,重新踏上趕考之路。
初時風和日朗,波瀾不驚。
范準躲在船倉溫書,夫人貞娘紅袖添香,為他打理著一切生活起居。
待溫書累了,攜嬌妻欣賞沿途美景,當真好不自在。
只是不知為何,范準左眼皮一直狂跳。
從走出河伯廟開始,他便心悸的厲害,還有那種陰冷的感覺,越來越明顯。
誰也沒有注意到,此時的船尾,一團張牙舞爪的陰影,如附骨之蛆般尾隨著,似乎隨時要將這艘烏蓬吞沒。
入夜時分,烏蓬船行至洞庭水域。
湖面忽然刮起大風,天空烏云密布,一條條雷龍在云層翻滾,傾盆大雨驟然來襲。
范準只感到船身一陣劇烈晃蕩,手中的書本脫手而出,身體一個趔趄差點栽倒。
聽著外面的風雨聲,他顯然意識到,自己這回是遇上大風大浪了。
“啊”
外面傳來一聲慘叫,船夫瞬間被卷到湖里。
“貞娘!”
范準急了,船家與管家的性命他可以不在乎。
但貞娘的安危,他看的比自己還重要。
顧不得船身來回搖蕩,范準摸爬打滾來到船倉外,貞娘正無助的倒在甲板上,眼看大風大浪就要把她掀下水中。
看到范準出來,她一臉焦急的說:
“相公,莫要出來啊!外邊危險。”
范準艱難的爬過去,一只手將妻子攬在懷中,一只手死死抓住船舷,試圖將兩人固定好,不被大風大浪卷下水去。
“嗚,嗚,嗚,嗚”
風更大了,那聲音就和夜梟一般尖銳,雨下的如瓢潑一樣,夫妻二人渾身濕透,范準抓著船舷也愈加艱難,他本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雖然憑著意志支撐,但終究力弱,很快便把握不住。
“啊”
一個大浪打來,船身劇烈搖擺,范準終于抓不住船舷,夫妻二人雙雙被卷入水中。
“相公,不要管我了,你自己逃生去吧。”
范準其實水性不錯,如果丟下貞娘,他確實有可能在大風大浪中活下來,但要他丟下妻子獨自逃生,卻又如何忍心。
“貞娘,要死死一起,我不會撇下你的。”
說完,一只手摟著妻子,一只手拼命劃水,奮力向不遠處的烏蓬船游去。
風大浪大,貞娘已經嗆了好幾次水,范準也被淹了個半死,但船卻越漂越遠。
眼看湖水已經快要淹沒頭頂,自己也沒有力氣帶妻子游上去。
“看來真的要做一對亡命鴛鴦了。”
范準心里嘆息一聲,緊緊摟著妻子,準備迎接死亡的命運。
只是忽然間,兩人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托出水面,又被直接甩到了十丈開外的船上。
顧不得身上被摔斷了幾根肋骨,范準吐出幾口水,“嗬,嗬”的喘息著,跪下來向夜空大喊:
“學生范準,叩謝神明搭救,請留下神號,學生當日夜焚香供奉。”
“哈哈哈,范兄客氣了!”
一陣爽朗的笑聲傳來,范準循聲望去,湖面上出現了一個身穿唐代服飾,手搖折扇的年輕人。
那年輕人上半身浮在水面上,下半身沒于水下發出淡淡的金光,赫然是一條擺動的龍尾。
“龍溪河伯!”
范準一下認出了這個詭異的年輕人,心里有些戰栗,在這位河伯身上,他不僅感受不到任何神圣氣息,反而散發著滔天鬼氣。
只是這個時候,他可不敢造次,人家剛剛救了他兩夫妻,接下來想在風浪中安全著陸,估計還得看這位河伯的心情。
因而范準感激涕零的磕了三個響頭,祈求道:
“多謝河伯救命之恩,請河伯保佑,讓學生安全上安,小生定奉上祭品,日夜供奉”
那河伯還是一副風輕云淡的樣子,輕搖折扇,一臉和善的道:
“倒是無需什么祭品,龍溪那些愚民自作主張罷了,我可以將范兄安全送到岸上,還可助范兄金榜題名,只需范兄許我一事即可。”
這個時候,哪怕這河伯要一座金山銀山,范準也會毫不猶豫一口先答應下來,一頭磕到底,問道:
“請河伯明示,但凡學生能做到,無不應允。”
河伯輕笑一聲:“不知范兄對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這句話有何理解。”
范準有些緊張的抱住妻子回道:
“漢昭烈帝的雄心,學生沒有,學生只知道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河伯臉色有些變了,陰沉的說:
“范兄可真是伉儷情深啊,可惜,為兄不缺那金山銀山,想要的只有你懷中那個女人呢!”
不等范準回答,他有些暴怒的道:
“不過是個一直不能下蛋的女人,范兄當真為了她愿意放棄大好前程,放棄自家性命,放棄高堂父母嗎?”
“哈哈哈哈哈”
范準仰天大笑,緊緊抱著貞娘,嘲諷的對河伯道:
“別在惺惺作態了,你這龍溪水鬼,不過是山野村夫供出來的野神,今日我范準,寧愿與貞娘雙雙隕命!也絕不屈服!”
“啊,還真是令人生氣呢,既然范兄不知好歹,可別怪本神翻臉了,哈哈哈哈,桀,桀。”
那河伯說完這句,笑聲也變成了夜梟一般難聽的鬼叫聲。
轟隆一聲
一個炸雷響起,那龍溪河伯早已不再是剛才那個豐神俊朗的佳公子,而是變成一副令人惡心的水鬼模樣。
剛才的折扇,變成了一截慘白森森流著黑紅淤血的斷臂,那唐裝變得破破爛爛,頭頂的冠梁也早已不見。
頭發不知道在水中泡了多久,和淤泥黏在了一起,頭頂像是被什么重物砸爛開了瓢,露出掀開的頭皮和腐爛的碎肉。
更恐怖的是他的眼眶里,那腐爛的眼球被魚蝦啃食了大半,里面還蠕動著無數蛆蟲。
臉上也是無一塊完好,盡是腐肉與膿瘡,膿水汩汩流出,蛆蟲一只只往下掉,令人頭皮發麻。
再往下看,上半身被水蛭鉆出一個個肉洞,有些被泥沙填充,有些則冒著黑紅色淤血。
就連剛才金光閃閃的下半身,這會兒也變成了如鯰魚那般的黑色尾巴,表面上盡是惡心的粘液。
“啊”
貞娘哪見過如此惡心的東西,發出一聲尖銳的驚叫,范準急忙將她的頭按在懷里,不讓她繼續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