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都瞧不見商隊的人了。失控的馬車依舊在向前馳騁,縱馬跟隨的匪徒猶如嗅著腥味兒的鬣狗,陰魂不散。
謝垂珠劇烈喘息著,胸膛咚咚直響。她瞥見愈發(fā)狹窄的山路,兩側(cè)皆是模模糊糊的山丘草叢。車輪不知磕到了什么東西,整個車子傾側(cè)翻倒,連同那馬一齊滾落山丘。
兩人摔出車廂,地面叢生的雜草宛如鋒利牙齒,當即割破了衣衫和皮膚。謝垂珠緊緊抱住青槐的頭,用身體當了他的墊子。
大地在震顫。
騎著馬的匪徒們奔向年幼的獵物。
被馬賊壓在懷中的阿萱,也不知哪里來的勇氣,猛地出手奪刀。可她只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根本沒有能和成年男子抗衡的力氣。為了幫謝垂珠多爭取一點時間,她干脆直接張嘴咬住了那馬賊的手腕。
對方痛呼一聲,隨即換手握刀,冰冷的刃子自阿萱胸前拉過。
只一刀,開膛破肚。
“小姐……”
她像被人撕破的風箏,輕飄飄落了下來。
“逃……”
所有的事情只發(fā)生在一瞬間。快得無法讓人接受。
謝垂珠幾乎憑著本能拉起弟弟,一瘸一拐往暗處跑。風聲,呼喊聲,笑聲,結(jié)成了緊密的大網(wǎng),將他們捆縛在內(nèi)。冷汗?jié)B出額頭,又順著眉骨滑落眼中,將視線暈染模糊。
快跑。
快跑啊。
謝垂珠仿佛還能聽見阿萱的祈求。
就像上輩子的時候,她被主母的仆婦拖向湖中,而阿萱奮不顧身抱住了仆婦,嘶喊著要她逃。
她沒能逃掉,最終和阿萱一起溺死于冰冷的湖水里。
現(xiàn)在呢?
現(xiàn)在也是一樣的結(jié)局么?
謝垂珠已經(jīng)能感受到刀刃的涼意。她拉著青槐跑啊跑,跌倒再爬起,手掌和小腿不知被割破多少血口子。被徹底包圍的剎那,喉嚨眼里仿佛有什么灼熱的東西逐漸落了下去,變涼,變重,沉甸甸地堵在心口。
然而變故陡生。
無數(shù)鋒利箭鏃破空而來,射穿了馬賊們的腦袋和身軀。無主的坐騎開始胡亂奔逃,甚至拖著死不瞑目的尸體。
謝垂珠護著青槐,竭力躲避馬匹的踐踏。她仰起頭來,在混亂中望見不遠處的山丘上站著許多烏甲騎兵。為首者僅是個十七八歲的俊秀少年,他手持弓箭,眉眼冷淡,束成馬尾的長發(fā)在風中飄揚而起。
謝垂珠愣了一瞬。
她曾見過他。
不是這般年輕的姿態(tài),而是更成熟,更威嚴的模樣。
那是她嫁作妾室的第五個年頭。融融春日,與阿萱去市集買東西,不料遇上全城戒嚴。她和其他百姓一樣,跪伏在道旁。而他披堅執(zhí)銳,策馬走過寂靜的建康長街。高冠華服的天子,站在街頭俯身舉酒,恭謹喚道。
——桓大將軍。
“桓宴!”
謝垂珠抓著青槐踉踉蹌蹌往山丘跑,因為要躲避狂躁的馬匹,她的行動異常狼狽。
“桓宴,桓宴!”
在一片混亂與嘈雜中,她嘶聲力竭的喊叫被掩蓋大半。
隔著數(shù)十丈距離,山丘上的騎兵已然紛紛掉頭撤離。少年也未曾多看這邊一眼,神色淡漠地轉(zhuǎn)身要走。
謝垂珠追著他的背影,跌倒了就爬起,用盡力氣反反復(fù)復(fù)喊道:“我乃陽郡謝氏族人!尚書令謝予臻是我大兄!”
即將離去的少年身形一頓,拉住韁繩。
他回頭望向山坡下方,看見兩個衣衫襤褸的家伙連滾帶爬奔跑著,姿勢可笑又滑稽。不遠處,有匹發(fā)狂的駿馬直直沖撞過去,眼瞅著就要將二人踏成肉泥。
少年神色未動,手中動作卻快如閃電,拉弓搭箭一氣呵成。冰冷鋒利的箭鏃,瞬間瞄準下方奔跑呼叫的謝垂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