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自序
關于反觀與內視

有記者采訪放羊娃——

“放羊為啥？”

“掙錢！”

“掙錢干啥？”

“蓋房！”

“蓋房為啥？”

“娶媳婦！”

“娶了媳婦呢？”

“生娃！”

“生了娃干啥？”

“放羊！”

……

世間萬事都須跳出來反觀式地看，才能看得真切！所謂“當事者迷，旁觀者清”。而世事萬物，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有時，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佛家的“涅槃”，道家的“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說的其實都是修行者的終極追求。而要真正跳出紅塵，不為世間俗事所累，哪有那么容易！但無論如何，為了不至于落得身陷其中而不自知，在內心深處，必須保持一種思維清醒的觀看距離，時時刻刻讓自己處在警醒之中，這肯定是一種大智慧。從這層意義上說，當年魯迅批判他人與解剖自己，其實本就是同一回事，因為他人身上的問題，就是自己的問題。那個在你內心深處一直緊緊盯住你不放的人，其實就是你自己。魯迅無疑具備了反觀與內視的能力，并因此超越了絕大多數同時代的文人。我們嘲笑放羊娃的目光短淺與無知可憐，我們又何嘗不是另一個層面的“放羊娃”？“放羊定律”普遍存在于這個社會的方方面面、角角落落，這其實就是各自的定位，各自的宿命，試問：當今世界又有誰能夠跳出這個宿命呢？

人，畢竟是人，終究還是逃脫不了自身的局限。我們的智慧所能達到的高度，只能止于人類智慧的極限，你再有智慧，也終將無法超越人類自己。換句話說，你的攝影手法再嫻熟、再高明，也難以突破眾多大師扎起來的樊籬，無論是過去的、現在的，還是將來的，幾乎所有的表現技法都有出處，或多或少都能從國內外著名攝影家那里找到先例。所謂的獨創只不過是臨時拼湊與大大小小的改造而已。站在巨人的肩膀之上，你的行為再超凡脫俗，也難以擺脫世俗的行為方式，而且，你的聰明表達，仍然必須建立在讀者基本的理解力基礎之上。說到底，你的感知終究還是凡人的感知，你的思想只是走在路上，哪怕走得再遠，走在荒蕪的無人區，卻也難以到達那未知的彼岸……

退一步說，人類果真能夠徹底地跳出自己看自己，跳出世界來看世界，跳出時代來看時代，跳出歷史來看歷史，那么，我們會發現什么呢？——這無疑是一個最值得期待的答案！

到目前為止，我們所擁有的“跳出圈外”能力的來源，除了宗教以外，恐怕只剩下了兩個——科學與藝術！作為藝術實踐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對別人的作品進行科學分析，則是依循了科學規律而采取的一種針對藝術經驗進行溯源與捕獲的思維方式及其文字表達。“跳出來”，雖說力所不及，但以分析之法，嘗試體驗一下反觀與內視的妙處，總是無妨的。

我想，這或許就是對藝術作品進行認真分析的魅力所在吧！

拙著2003年由浙江攝影出版社初版，旋即于2006年再版，2010年由清華大學出版社再次修訂出版，一直以來深得廣大讀者的垂愛。此次，浙江攝影出版社重掌第四版，本人倍感榮幸。在此，一則要感謝廣大讀者多年來的一貫支持，二來要感謝兩大出版社的知遇之恩。此次新版中適當增加了當代攝影與藝術實踐的比重，新增了一些來自創作一線的案例分析。當然，書中定有一些不當之處，還望各路專家學者和廣大讀者不吝賜教，多多批評指正。

2020年8月15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