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凡是對錯還需要去思考的事情,都不會有一個準確的答案。
——Jennifer
01
自從那個右急彎以后,我們便偏離了主路,車子在崎嶇的道路上開始顛簸起來。
「陶叔叔,不是出縣城去市里嗎?這拐哪去了?」我看著窗外的雜草和光禿禿樹木,連我這個本地人都分辨不出這是到了哪里。
「這條路近,你們忍一忍,馬上就到了。」
「阿嚏!」Jennifer打了個噴嚏,「這什么破車,能不能把車內溫度調高一點呀?」
「暖風已經開到最大了。」陶叔叔將煙頭扔出去,關上了車窗,「由于下丘腦和腦干網狀結構都有對溫度變化敏感的神經元,物理修復記憶細胞后的十二個小時內,你的對環境的溫度感受會處于麻痹狀態,現在應該是到時間了,你才會突然感覺到冷。」
「好吧……」Jennifer抱著雙臂,渾身打著哆嗦,「聽說過東北這邊很冷,但沒想到這么冷。」
「你穿著睡衣,能不冷么。」我下意識將棉衣外套脫下來,卻突然感受到右側射來冷冽的目光,當時我的大腦轉的飛快,馬上把外套給女友披上,「老婆,你再披一層,別感冒了。」
「我有外套啊,要不給Jennifer穿吧。」
「啊?這不好吧……」
「少廢話!」女友將外套遞過去,「Jennifer,你快穿上吧,別凍壞了。」
「你真是多此一舉,蘭醬哪有那么小氣。」陶喜在旁翻了個白眼。
Jennifer正要道謝,車子似乎軋到了什么東西,突然開始左右歪斜,陶叔叔快速調整著方向盤,好不容易才將車子停了下來。
眾人驚魂未定,我看到右側的車窗外正是一條險溝,要是車子翻滾下去,后果不堪設想。
「呼——好在……」我話還沒說完,就立刻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沖撞,車子似乎是飛起來的,在半空中翻了個車身,又直直地墜落下去。
02
「老白,快醒醒!」陶喜的聲音在耳旁響起。
劇痛遍布全身,五臟六腑仿佛擰在了一起,我奮力睜開雙眼,緊抱著我的女友被蒙上了一層紅色,她半睜著眼皮,全身是血,玻璃碎片插進了她的肩頸和背部,見我醒了,她便像松口氣似的,合上了雙眼。
「別睡,老婆,醒醒!」我想叫醒她,手臂卻好像并不在我的身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將我從車里拽出去,當我再次能看清東西的時候,女友正瞪著大眼睛盯著我看。
「太好了,原來是夢……我剛才夢到……」
「陶叔叔!老白醒了!」女友喊道,「現在該怎么辦?」
「把他的手臂給我!」陶醫生趕緊湊過來,「趁他意識清醒,趕緊組裝起來,不然有可能癱瘓掉。」
「好的好的!」女友手忙腳亂地撿起一根手臂遞過來。
「缺個大拇指,你去找找。」陶叔叔像拼裝手辦似的把我的手臂接上,就連衣服都神奇般地拼接上了,他接過我女友遞過來的拇指,正要給我安上卻突然停下,「這不美甲嗎?顯然是Jennifer的!趕緊再找!」
「抱歉抱歉,我太緊張了!」女友趕緊去翻那個雪坑,「找到了!」
「陶醫生!Jennifer醒了!」夜翼的聲音從一旁傳來,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來的。
陶醫生聽到喊聲,丟下我就往Jennifer那邊跑,「趕緊把頭放在脖子上!」
「陶叔叔!老白怎么辦啊?」女友拿著我的大拇指跑過來,「他流血呢!」
陶醫生左右手拎著Jennifer的兩個胳膊,喊道,「距離夠的姑娘,你直接給白鞍拼上,我這邊給他復原!」
「好的!」女友將大拇指懟在我的手上,「別怕老白,陶醫生很厲害的,一會就復原了。」
「我沒怕,但是……」我看著自己的拇指,趕緊喊道,「反了反了!安反了!」
「嗷嗷!」女友將我的大拇指翻轉一圈,「現在好了。」
我看著不遠處方才墜落的車子,幾乎都被壓癟了,如果不是陶叔叔的強大救治能力,我們根本不可能活得下來。
Jennifer顯然比我傷得還要嚴重,我試著活動了一下,大拇指也完全復原了,「老婆,車子側翻之前,你感沒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撞擊?」
「嗯,就像有輛車突然撞過來。」
「看來不是我的錯覺。」我拍了拍身上的雪,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朝路面望去,「可是兩側并沒有道路,怎么會有車子突然出來呢?」
「也許是什么動物吧?」
「不是動物!」陶喜在一旁飄著,極其肯定地說,「當時我一直望著窗外,左側沒有任何東西出現,好像是風。」
「陶喜說沒有任何東西出現,但那絕對不是風……」
03
Jennifer恢復以后,嘗試著探知整件事發生的經過,卻也無法弄清剛才是怎么回事。
積雪很深,夜翼飛了好幾個來回才把我們全部帶回之前的路上,「我一直都在半空中跟著你們,確實和陶喜說的一樣,車子突然就飛出去了,沒有任何動物出現。」
「好在人都沒事,前面不遠就到機場了,走過去吧。」陶叔叔帶著他們往前走,但我卻站在原地未動。
「老白,快走啊,干什么呢?」女友見我沒跟上,回身過來找我。
大家見此狀況,全都原路折回來,詢問我的狀況。
「白兄弟,哪不舒服嗎?」夜翼上下打量著,「胳膊腿都沒安裝錯啊,剛才你不是還走了幾步嗎?」
我沉默了一會,緩緩握緊拳頭說,「夜翼,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情?」
「我當怎么了呢,說吧,只要我能辦到。」
聞言我一把抓住女友的衣袖,將她扯過來,「請把她送回去。」
「你干什么啊?」女友掙脫開我的手,「都快到地方了,你別整幺蛾子行不行?」
「你閉嘴!回家去!」我怒吼道。
「你吼我?你……」
女友在一旁叫嚷著,但我并沒有理她,我只是看著夜翼,輕聲說,「你結婚了對吧?你愛她?」
說完,我看向陶叔叔和Jennifer,「你們也明白吧,不管剛才車子為什么翻,都絕對不是意外。」
「哎——」陶叔叔嘆了口氣,走過來拍了拍夜翼的肩膀,「去吧,路上小心點。」
「陶叔叔?你說什么呢?」女友向后退著,「夜翼,你別過來,我不回去!你別碰我!」
「對不住了蘭妹子,多有冒犯。」夜翼反手鎖住了她的雙臂,「我起飛以后你不要掙扎,不然會很危險。」
「老白!你是不是忘了你之前怎么答應我的?」女友掙扎著大喊,「你別管我!你為什么要管我?我要和你分手!分手!」
「我差點忘了。」我看向陶叔叔,「能不能讓她立刻昏睡過去,忘記這些事情,等我回去了再醒過來,為期一周,如果我回不去,她就會永遠忘記我。」
「篡改記憶再設置相關記憶的激活條件,這倒是不難,但是……」
「不難就好了。」我打斷陶叔叔的話,「拜托了陶叔叔,她本身就不該摻和進來。」
「你確定要這樣做么?」陶叔叔嚴肅地看著我,「如果我不想幫忙呢?」
「我是這場戰役不可缺少的成員對吧?不然你們也不會大老遠跑來找我。」我冷靜地說,「保證我女友的生命安全,就這一個條件,如果你不答應我,我絕對不會參加這場戰役。」
「老白,你這樣就過分了吧?」陶喜在一旁勸道,「蘭醬有選擇自己是否要被篡改記憶的權力吧?你這樣擅自……」
「你憑什么擅自替我做主!」女友哭喊著,見陶醫生朝她走過去,便哀求道,「老白,你別這樣行嗎?我聽你的,我都聽你的,我回去還不行嗎?算我求你了,讓我記得這一切,我回家等著你好不好?」
我緩緩搖了搖頭,腦海中都是之前車子側翻后的畫面,她滿臉是血的慘狀,讓我此刻的心變得像石頭般堅硬,「我終于理解了Jennifer的父親之前為什么要做那樣的決定,我不要你理解我,不要你多深愛我,不要你對我有什么良好的印象,不要你覺得我可以信任或依靠,我只要你活著。」
「你懂什么啊?為什么你總是不相信我的能力,我能幫上你的忙啊!老白,別這么做,不然我真的會恨你的!我……」她的話還未說完,便暈了過去。
04
「陶叔叔,夜翼,拜托你們了。」說完我便順著那條路繼續前行,生怕自己又改了主意。
「別再想了。」Jennifer跟上來,「既然已經那么做了,就別再想是對還錯,這世間凡是對錯還需要去思考的事情,都不會有一個準確的答案。」
我沒說話,繼續走了幾步,又突然站住腳,呆呆地望著前方越來越寬闊的路面,喃喃道,「Jennifer,關于篡改記憶的事情,你恨自己的父親嗎?」
「記憶恢復了以后,我恨,特別恨。」她站在我身前,頭發被風吹得極其凌亂,「雖然我知道他那樣做是為了我好,就像這么多年他對我冷漠的態度,都是為了讓我能活下來……但這些看似偉大的做法,并不能讓我理解他的愛,相比起來,我寧愿和他一起并肩作戰,哪怕結局是死路一條,最起碼生前的世界都是真實的。」
我抬頭看著她,正要說話,她卻說,「可是話說回來,如果我是他的話,也會做同樣的事情。」
「為什么呢?」
「陶叔過來了,他還真厲害,這么快就完成了。」她沒有回答我,只是將披肩摘下,圍在了我的身上,「咱們的身體現在都處于溫感麻痹狀態,這條披肩,記得回去后幫我還給蘭妹兒。」
我點了點頭,見陶喜正站在Jennifer的身旁瞪著我。立刻逃避開視線以后,我對陶叔叔說,「她的記憶被篡改成什么樣了,能大概跟我說一下嗎?」
「分兩種情況,如果你不回去,她就是一個遠離家鄉外出打工的姑娘,大部分時間都是自己一個人在家刷劇,為了情況真實,我特意安排縣里的超能力者以她的容貌給她找了份工作。等她醒過來會跟隨那些記憶繼續生活。」
「以她的容貌找工作……可是這樣的話,真的不會被發現嗎?」我擔心地說,「陶叔叔,我不是質疑您的能力,也不擔心她本人會發現什么異常,只是這幾天如果找一個超能力者暫時替代她,到時候真的不會被她周邊的同事們起疑嗎?」
「這你放心,林小姐是你們本地的超能力者,身高和體型和你女友極為相似,關于性格方面你也不必擔心,她曾扮演過許多不通容貌和性格的女人,像你女友這個類型的她完全可以演好,而且工作時間大部分都是在工作,才幾天而已,絕對不會引起他人的懷疑。」
「原來我們當地還有這樣的超能力者,林小姐……和Jennifer同姓啊。」我突然想起來什么似的,「林小姐?單眼皮小眼睛?下巴上有一顆痣?」
「對!就是之前那個面具小姐,你還勸人家用本身樣貌的那個。」Jennifer抱著雙臂說,「那件事之后我就聯系她,讓她加入了基地,只是你權限太低,沒必要告訴你而已。」
「好吧好吧,那如果我回去了,我女友會是什么樣的記憶?」
「邊走邊說吧。之前工作的記憶保留,在那基礎上,大部分的記憶都用和你看一起看電影電視之類的日常,關于劇集方面,最近的熱播劇我也放了一部,等你回去了陪她繼續看就可以,這樣真假結合,反而不容易出現記憶斷層,更具體的細節夜翼剛才已經錄音發你手機上了。」陶叔叔帶著我們繼續前行,「對了,由于昏睡的幾天都是最低耗能,她蘇醒了以后,一定想辦法讓她多吃東西,特別是肉蛋奶類的高蛋白食物。」
「明白了,謝謝你陶叔叔。」
「謝什么,本來就是送命的事,把你一人搭上就算了,再搭上你的女友,也的確是太不人道。」
「沒這回事,畢竟對方只有一個人,就算再強大,我們這些人聚集在一起,也能和他斗上一場不是嗎?」我緊跟在陶叔叔的身后,「對了,剛才車子的側翻應該是超能力者干的,看來還有其它超能力者跟他站在同一邊。那個人就算發現事情不對勁,也不能這么快就來到這邊吧?」
「是有可能的。」陶叔叔突然站住腳,望著前方的一片空地說,「對于那個人來說,能做到任何事情都不奇怪。」
我也站住腳,看著前方白雪覆蓋著的空地,「飛機是隱形的嗎?陶叔叔,我覺得你有些太過于悲觀了,既然要打仗,士氣是很重要的,就憑咱們的科技水平,還怕那個人干什么?到時候開會你可別……」
「飛機不見了。」陶叔叔打斷我的話,顫抖著說,「抱歉,在車上的時候,我騙了你們,其實咱們的勝率只有百分之一。也許,那個人,現在就在附近……他只是想玩,才留著我們幾個人的性命。」
「哎呀陶叔,你就別逗我了,私人飛機是隱形的對吧?」我朝著雪地的中央走過去,「我都看見了,機關都漏出來了,這不是……」
我停下來,眼前的一幕讓我全身上下的溫感系統再次蘇醒過來,涼意似乎是從脊梁骨里冒出來的。
Jennifer跟上來,還沒來得及說話,腿一軟,癱倒在旁邊。她反應了好久,開始嚎啕大哭。
當我知道雪地里躺著的尸首是Jennifer的父親時,我才真正的明白,陶叔說百分之一的勝率,并不是在開玩笑。
Jennifer的父親穿著整齊的西裝,全身上下毫無血跡,雙手交叉放在腹部,就那樣安詳地躺著。他的睫毛上結了冰晶,嘴唇灰白的和皮膚一個顏色,我從未見過他,但我知道,他為了讓自己的寶貝可以女兒活命,忍辱負重、臥薪嘗膽了十二年,他始終都在為了自己的家人而活,從來沒有真心把自己的性命獻給過什么組織,更沒有想過對某個心狠手辣的家伙忠心效力。
我低頭看著他的脖子上掛著那塊牌子,握緊的雙拳不由自主地開始顫動,并非恐懼,而是發自內心的憤怒。
牌子上寫著:叛徒的下場,你們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