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裹兒正支著下巴，卻聽身側(cè)枯木吱呀作響，亮光驟近，“重潤哥哥竟這般快……你……？”

捧燭之人身量與李重潤相近，著一身玄衣，燈火搖曳間難辨他面容。

李裹兒攥著裙站起身，“我阿兄不過在幾步之外，你若不想惹是生非，便速速離去。”

那人呆了呆，坐著未動，片刻才將蠟燭湊向自己。

燭光暖融，照得那少年面似敷粉，目蘊寒星，唇若點朱，只見白的極白，黑的如漆，紅的極艷，容光攝人，似鬼魅夜行。

“是你兄長叫我送燭過來。”他聲音嘶啞低沉，倒叫裹兒從心神震顫中緩過神來，“可我從未見過你……你有何佐證？”

少年回答，“他說，撞見你家侍衛(wèi)，仍需解釋周旋。”

“前因后果，倒連得上。”這少年面貌姝色無邊，言談卻刻板規(guī)矩。

李裹兒心中稍安，提裙復(fù)坐下。少年攏燭替她點了河燈，又默不作聲縮回。

她猶豫地問道，“還有何事？”

“噢……有事。”少年從懷中摸出裹得極好的一柄糖人，遞到她手里。

“重……阿兄定是見著我方才瞧了那賣糖人的好幾眼，竟托你將這個也送來。”糖人被揣得溫?zé)幔延行┤诹恕?

李裹兒仔仔細(xì)細(xì)拆那糖衣，玉兔逐月的圖樣漸現(xiàn)，待剝干凈，她便迫不及待咬下半塊月來，“好甜呢。”

“有人。”他本欲捂李裹兒口鼻，手未貼上去，叫她溫?zé)岜窍⒁淮颍康奈粘扇s回。

猶豫幾息，拎著李裹兒袖子，將她手放在自己小臂上，低聲道，“走。”

“你不是說有個天仙樣兒的小娘子在此處么，人呢？”一道低沉聲音響起來。

“找找不就是了，莫嚇著人。”又一道尖細(xì)聲音也跟著響起來。

李裹兒緊抓少年小臂，背貼青苔遍布的橋洞。

少年側(cè)耳凝神聽橋面動靜，不妨被她晃了晃手臂，裹兒指指蠟燭，小聲道，“吹……”

少年無甚表情，用手將燭火握滅，李裹兒悚然，猛地抓住他手掌。昏暗中，少年將她一推，貼過來，用自己的身形籠住她。

那道尖細(xì)聲音又響了起來，“……咦，怎生不見了？”

低沉聲音快速作答，“那邊有人要來，罷了！”

細(xì)細(xì)簌簌腳步聲遠(yuǎn)去，少年后撤半步，掙了掙。

“動甚么？點燭！”少年一面被李裹兒扯著，一面俯下身去河道的浮燈里借火點燭。

裹兒順從著一并蹲下來，燭火又亮起，她捉起那只白皙的掌，“你是蠢材么？拿手去滅火，竟不曉得吹一下？”

“吹，會著了衣服。”少年認(rèn)真的言簡意賅，“這樣，不燙。”

李裹兒再三確認(rèn)，那掌心肌膚柔膩，果然連泛紅也無，“這……是甚么獨門秘技，你莫不是話本所述那些個身負(fù)絕技的游俠兒？”

“好罷……方才事發(fā)突然，尚未道謝。謝謝你替阿兄給我?guī)侨恕！币娝辉缸鞔穑罟鼉河謸Q了一個問題，“你叫什么？是阿兄的朋友么？”

少年偏頭看她。

燭火明滅間，小娘子遍身綾羅，頭戴珠玉，面上手上嬌得一掐要滴出水，卻梳尋常農(nóng)家女兒發(fā)辮。

她蹲在身側(cè)，鼻尖蹭了灰，卻不顯狼狽，可憐又可愛。分明是無聊入凡俗的神女，卻教人以為她可親可近。

“你，聽好。”少年突然一臉認(rèn)真的回答她，“我叫南九。”

李裹兒不高興的撇撇嘴，“聽好便聽好，動手動腳的，非君子所為！”

少年低聲道，“……誰與你說我是了。”

南九盯她半晌，指尖觸及她剛才慌亂沾在頰上的糖漿，柔膩、金黃的斑塊。

視線凝在那處糖漿，他怔住，仿若被攝神魂。南九靠過去，像裹兒咬下半塊月亮一樣，咬住了他的月亮。

“嘶……喂！！登徒子！！”面頰的熱度從被他所咬之處蔓延，心跳如耳畔擂鼓，裹兒攥了一手的苔葉，著與惱從脖頸蒸騰至頭頂，“你、你、你不要臉！我、我要告訴重潤哥哥！”

南九任她掙脫自己的桎梏，動也不動，目光直愣愣掛在她頸間晃動的長命鎖上，“甜……”

真甜，似有許多年未嘗過這樣的甜了。似神女梨渦所釀之蜜，是螻蟻不幸竊得的福澤。

“你、你還說！”李裹兒惱得想將面前之人撕碎了，用了勁踹他小腿。

南九眸中起了霧，濕漉漉的，更深處攪著旋渦，欲擇人卷進(jìn)去。

李裹兒一臉的愕然，“……你怎么還要哭了似的？竟還好意思哭么？”

外頭響起了李重潤的著急聲音，“裹兒，你在何處？”

李裹兒提起裙擺，如幼鳥投林，急急地奔出陰暗潮濕的橋洞，“重潤哥哥！”

月華照拂河岸，她的兄長手執(zhí)暖燭，立于光華鼎盛處迎她。

步入光中的那一刻，李裹兒若有所感地回過頭。光無法觸及的黑暗中，再難分辨那玄衣少年是否真實存在過。

又或許，這只是一場誤入鬼蜮，忽遇夜妹的中秋夜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