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長安的那幾年里,我與南九相識。
我與他初遇時,他遍體鱗傷、落魄之至,我救過他,后來長安風譎云詭的局勢里,他亦救過我。
我們既為知己,又相互借力,我知曉他要復仇,他明白我要避禍,明暗相助。
我曾盡力阻止,亦沒有改變當年祖母召我們來洛陽的決定。
既來了洛陽,便不可再坐以待斃,我想奮力一搏,卻發現——”
黑子如烏云蓋頂,李裹兒欲落子,腕懸半空,“此為死局。”
“祖母不會輕易讓有名聲有權勢的兒子當儲君,那樣太過危險。
可百官和民眾亦不會讓無名聲無權勢的人承國祚。
制衡的關鍵是內部。
于祖母而言,若儲君有個與他抗衡的繼承人,或是不合的妻子,那就再好不過。”
“你便先稱病佯裝體弱,又結交世家展露野心,好叫世人知道你與阿耶不是一心。”
李重潤揉了揉她的發頂,笑得無奈又溫和,“我亦無把握。皇祖母慧眼如炬,裹兒你又這樣姝秀辯敏,天資難藏。
我曾想過,要教你脫身此局,嫁給自己心屬之人。直到那日……”
“張易之先發制人。”
“朝中亦知你得皇祖母歡心。欲親儲君者想借你婚嫁一事攀附,另有心思之人,欲阻止儲君一派勢力穩固。裹兒……”
李重潤面浮痛色,他指扣茶盞,呼吸發顫。
“身在局中,刃懸頸上,可我竟這樣天真,心存僥幸,欲求兩全之法。
我曾言,再不會置你于險境。若你與武氏姻親早定,又何嘗會有那場禍事……”
李裹兒握住他,他手掌微涼,竟不復往日溫熱。
“裹兒……我知道,這并非你所求,可若能平安活著,方有日后可談。”
霜雪侵透門簾,寒意席卷,李裹兒輕輕頷首,“重潤哥哥,這便是我所求。”
夜深雪愈大,瑞雪兆豐年,白皚皚掩去臟污,偽作祥和。
“媽媽無需勸我,也不必去找重潤哥哥。賜婚一事已定,我心意已決。”
“娘子……”乳娘冬掌著燈,她自襁褓帶成人的娘子繁櫻樣貌,烏發如緞披散在背。
她終只是落了帳,退避出去。
黑暗奪人知覺,難分時辰。層疊紗帳外微光忽起,執燭人分花拂柳而來。
裹兒靜坐著,抬眸看向他,“冬媽媽呢?”
“迷昏了。那件事……是張易之所為。”
李裹兒點頭道,“我知道。那日路上偶遇他,事后我猜到了。”
南九欲言又止,“他……”
“你并非定要告知我原因,況且我已知八分,其余邊角,不值一聽。
今日你來是想問我,那日究竟發生了甚么,對么?”
那日。
風聲嗚咽,火光卻無熱意,李裹兒的腕被握在一處,高舉過頂。
“公主莫怪,你這婢子這樣衷心,爺們豈能不笑納?”
油脂燎出的悶濁氣撲在近前,婢女清秀面孔仰著,泛著青白。
李裹兒勉力踮腳吊起身體,憑最后半分清明,不愿倚靠身后之人。
“公主且放心,你自然是毫發無損的。但在這世道,欲求兩全,便是公主的貪心。”
燭光顫動,南九耳中嗡鳴,那日未替她拭血的手極此刻輕放在她頰邊,“公主……”
我的公主,我高高在上、令人憎惡的小公主。這兩個字與她如此匹配,并非客氣尊稱,是他心中妄念。
指腹忽沾涼意,夜色雪光中積蓄的淚,終大顆落入他堂心表象破滅,夜霧四起。
“南九,替我殺了那些人。替我殺了他們。”
南九貼著她的額,指沒入那捧發,話音從未這樣輕,如同耳鬢廝磨而生的呢喃,“公主別怕。已經殺了,都殺了。”
“南九……你抱抱我。”四肢發燙,如擁一團潮熱的云霧,花香馥郁。經年后,野犬發了場如真如幻的夢。
夢中,神女垂眸輕嘆,俯身將凍僵的狗抱起,爛泥自狗身上滾落,掉在她潔白如羽的裙上,她輕哼小調,柔軟胸襟捂著那狗。
狗漸漸醒了,從未過去的冬夜叫他發瘋,他頭腦暈眩,將頭往最燙最軟處拱,那溫熱灼得他嗚咽出聲。神女寬容著,輕哄著他。
可他只想弄臟她,想讓她伸手進來,撕開皮肉,他才好用最燙的血暖她的手,“公主……公主別怕……”
李裹兒雙臂赤裸,摟住他脖頸,輕撫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