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郊,一處荒廟。佛像背后,風裹挾雪穿過半塌屋頂,落在李裹兒面上,緩緩消融。她睜眼,呼出一口霧。
口鼻間仍有辛辣氣味,李裹兒揪著毛領輕拭。是迷藥。
“都已出城,不知你們還忌憚什么,莫不是連這點膽色也無?”
“不過一公主侍婢,平日端的做派,實則比咱們還下賤三分,爺們怕什么!”
李裹兒扶墻起身,腿肚打顫。她挪至門邊,額發汗濕。
李裹兒心道,既知公主身份,便不是尋常匪寇。阿耶這儲君位,擋了多少人的道,亦不可知……
驟然一聲女子顫呼,又急轉作嗚咽,相隔佛像,木柴噼啪,李裹兒握拳,深深吸氣,“放開她。”
破敗佛像前,十來個男人裹著皮毛,作獵戶打扮,他們面面相覷,隨即哄堂大笑。
坐在火堆旁的漢子將羊腿一丟,手背胡抹著滿嘴的油,大步走來,擒住裹兒下巴,“小娘皮,臉不過爺巴掌大,膽子卻不小。哥幾個可未獵到豹子,莫非叫你吃了?”
李裹兒仰著臉,目光從或立或坐的人身上一一掠過,婢女倒伏在地,尚未見血。
不知怎的,沒人再笑了,所有眼睛都盯著她。
“差你們辦事的人,應交代過,公主活著才有用罷?”李裹兒緊捏簪子,抵在脖頸上,肌膚突突跳動,她唇角輕翹,“若我死了,你們打算如何交差呢?”
近處的漢子本欲奪簪,李裹兒毫不留情用勁下壓,梅落白雪,血珠逶迤滾下。
漢子撒開手,退回人群,“堂堂公主,竟愿為了一個婢女去死?真以為哥幾個會信?”
李裹兒冷聲道,“便來試試。”
寒風凌冽,南九出了一身汗,下馬時腳步一絆,險些摔倒在地。
殘破荒廟木門半掛,院中落雪沾污,南九狼狽抬眸,與蜷在武崇訓懷中的李裹兒目光相接。
“何人?府兵!”武崇訓屈單膝而跪,鴉羽般的大氅脫下,擁著李裹兒,密不透風。
李裹兒拉住他袖,“是我兄長舊友。我使不出力氣,勞煩郡王扶我起來。”
南九注視著她步步行來,她唯一裸露風雪中的面上不見淚痕,只唇血肉模糊,她細微打著顫,睫上撲簌落了雪籽,“郡王……”
武崇訓打量那鬼魅般的少年一瞬,足下頓住,他幾乎要半扶半抱著李裹兒整個人,才不至于使她軟倒。
南九抬手,指腹虛停在李裹兒唇上,似要抹去斑駁血痕,終只是拂開她鬢邊未掩的一縷發。
李裹兒緩緩地說道,“走罷。”
武崇訓送她上馬車,安置妥當,轉身走回廟門旁,“這伙賊人不便私留府中,依照規矩押去由長史定奪罷。”
“郡王……里面……”
院中雜草叢生,臟污雪堆已染新色,茜雪自木門鋪陳至佛前,天光昏沉,紛揚落下的非白絮,卻是紅櫻。
佛像面容半殘,獨目微闔,俯視枝椏錯生的枯木、十堆。人與泥模糊一團。
武崇訓疾退數步,扶住泥木外墻,險將肺腑嘔出。身側府兵皆滿面菜色,武崇訓強壓些許,叫人扶著,翻身上馬,“我等來此地時未見賊人。歸府。”
廟宇漸隱夜色,四野靜如墳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