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聊出來的三國:曹魏豪雨作者名: 鋒云本章字數: 5460字更新時間: 2022-03-22 09:46:01
2.4 過把癮就死——袁術對話陳、閻象、張承
心有執(zhí)念是好事,但忽略現實的執(zhí)念就是災難了。
沒有了孫堅,袁術也就失去了戰(zhàn)勝劉表的利器,原本安穩(wěn)的南陽已完全暴露在劉表的利齒之下。同時,由于袁術“奢淫肆欲,征斂無度”,原本戶口數百萬的南陽,如今也已經十室九空、百業(yè)凋敝。既然南陽待不住了,袁術索性把目光投向了曹操占據的兗州。
初平四年(公元193年),袁術帶著朝廷任命的兗州刺史金尚,聯合黑山軍以及于夫羅帶領的匈奴軍隊,浩浩蕩蕩殺奔曹操控制下的兗州。一方面,袁術親自率軍進入陳留郡(今河南開封附近),駐屯封丘(今河南新鄉(xiāng)市東南);另一方面,袁術派部將劉詳駐屯匡亭(今河南省長垣縣西南)。意圖很明顯,兩路并進,夾擊曹操。
對此,曹操的反制策略是各個擊破,先閃擊劉詳,引誘袁術主力前來救援,爾后回身擊破。
戰(zhàn)役的結果是袁術大敗。袁術先退保封丘,再撤到襄邑(今河南省睢縣),后又跑到豫州境內的寧陵(今河南省寧陵縣)。但曹操一直緊追不舍,逼得袁術一路狂奔到了揚州,趕走了自己任命的揚州刺史陳瑀,最終在壽春安定了下來。看看地圖,袁術直線距離跑了七八百里,加上中間周折,可以說一潰千里。
打不下兗州,袁術又把目光投向了徐州。為此,他還給自己封了一個“徐州伯”的名號。這次,袁術又沒有如愿。當陶謙與曹操在徐州廝殺正酣時,袁術沒有動手;當曹操退兵,陶謙虛弱時,袁術仍沒有動手;當陶謙亡故,劉備領徐州牧時,袁術認為機會來了。他在給呂布的信中說:“術生年以來,不聞天下有劉備。”看來,袁術是把劉備當成比陶謙還軟的柿子了。
可真到交起手來,袁術卻沒賺到半點便宜。
沒辦法,袁術咬咬牙,派人給寄居徐州小沛的呂布送去了二十萬斛大米,利誘他去襲擊劉備。結果,偷雞不成反蝕了把米,徐州一下子變成了呂布的地盤,袁術的對手也隨之變成了呂布。之后,二人時戰(zhàn)時和,彼此消磨。
從荊州到兗州,從揚州到徐州,袁術的戰(zhàn)略方向忽南忽北,毫無定策。正如劉表手下的謀士所總結的,袁術“驕而無謀”“勇而無斷”,不管表面是驕還是勇,內里卻始終缺乏謀斷。
軍事目標雖然變化不定,但袁術的政治目標卻十分篤定,那就是:稱帝!
對此袁術信心滿滿,具體原因有三:
其一,漢末始終流傳著一句預言:“代漢者,當涂高。”“涂”同“途”,而袁術字公路,“術”“路”都與“涂”相通,加之袁家的始祖是春秋時陳國的大夫轅濤涂,也有一個“涂”字,而“轅”的本意就是車前駕牲畜的兩根直木,也是正“當途”的家伙式兒。這樣說來,代漢者豈不就是自己?!
其二,按照五德終始說,漢朝屬火德,代漢的應該是土德,而始祖轅濤涂正是屬于土德的舜帝之后,這不正應和?!
其三,當初孫堅攻占洛陽時,在枯井中得到了秦始皇時所刻的傳國玉璽,上有“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字樣。如今,玉璽就在自己手中,這豈非天意?!
當然,自己篤定不行,還要讓其他人一起篤定。于是,袁術為了實現自己的皇帝夢,通過書信和面談等多種聊天方式征求其他人的意見,此舉既是為了拉人為自己“抬轎子”,也是為了營造輿論氛圍,奠定民意基礎。
比較典型的聊天有三次。
第一次,是與陳珪的書面聊天。
對于拉攏陳珪與自己一起追夢,袁術還是頗為自信的。首先,陳珪與自己一樣出身名門。那時,下邳陳家絕對算是士族名門,陳珪的祖父陳亹(讀如“韋”)擔任過太守,伯父陳球擔任過太尉,同輩兄弟還有吳郡太守陳瑀、汝陰太守陳琮,至于陳珪本人則在擔任縣令不久,就離職歸鄉(xiāng),過起了隱居生活。而他的兒子陳登(字元龍),更是忠肝義膽,豪情滿懷,不僅沉穩(wěn)而且有大謀略[忠亮高爽,沈(沉)深有大略],少年時就“博覽載籍,雅有文藝”,有“扶世濟民之志”。其次,陳珪與自己私交不錯,二人從小就有交情,之后也一直聯絡不斷。最后,當時袁術手中還扣下了一張王牌:陳珪的次子陳應,就算為了家人的平安你也要給朋友出把力,抬抬轎吧?
懷著相當的把握,袁術給陳珪發(fā)出了一封書信。信中,袁術直書胸襟:“當初秦朝政治混亂,天下群雄爭相競逐,智勇兼?zhèn)涞娜俗罱K取得了天下。如今世事紛擾,又出現了土崩瓦解的趨勢,真是一個英雄豪杰大展作為的好時候。我與您是相交已久的老朋友,您難道不肯幫助我嗎?如果我干成大事,您就是我最親近得力的人。”首先從回顧歷史開始,然后以古喻今,接著套起近乎,最后以利相誘,袁術話雖不長,但似乎句句都踩在點上,乍一看,一般人還真是難以抗拒。
然而,陳珪并非一般人,無論對于歷史還是對于未來,他都有自己的見解。
首先,陳珪也從回顧歷史開始:“過去秦朝末世,天下殘暴驕縱,肆虐天下,荼毒百姓,社會底層苦不堪命,因此秦朝土崩瓦解。如今雖然也是末世,但并未出現秦朝時因苛政暴虐而引發(fā)的大動亂。”此一時,彼一時。以前是自下而上的社會崩塌,現在是山頭林立的諸侯斗爭,范圍、影響以及后果有本質區(qū)別。一句話,古是古、今是今,秦是秦、漢是漢。
隨后,陳珪對今后的局勢發(fā)展進行了預測:“曹將軍英明威武應天順民,正在恢復典章刑律,即將鏟平兇殘邪惡之人,使海內回歸清平安定,這些都有明確的征兆可以證明。”推動國家回歸清平的最大力量已經產生,趨勢已經相當明顯,你就別再逆潮流而動了,別做春秋大夢了。
接著,陳珪提出了自己的建議:“我認為您應當與曹將軍戮力同心,共同匡扶漢室,而您卻圖謀不軌,以身試禍,豈不令人痛心!如果您能迷途知返,尚且可以免禍。”跟隨正義的力量,拒絕邪惡的誘惑,一個免禍、一個試禍,全在于你自己。
同時,陳珪也不忘與袁術套近乎:“我還算是您的老朋友吧,所以才講出實情,雖然不中聽,但卻是至親至近的關系才說出的忠告。”所謂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大道理講完還是要帶點小感情。
最后,陳珪堅決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如果讓我為了個人私利而阿諛攀附您,我是寧死也不會干的。”就算不能說服對方,也要把界限劃清,這一點很關鍵。
主題:應不應該稱帝
聊友:袁術與陳珪
時間:公元195年前后
語錄:足下當戮力同心,匡翼漢室。
影響:以陳珪為代表的徐州士族與袁術劃清了界限。
啟示:歷史每每相似,但從不相同。
出處:《三國志·魏書·袁術傳》、《資治通鑒》卷六十二
原本計劃通過陳珪撬動徐州,如今竟然碰了一鼻子灰,袁術不免有些沮喪。不過,好在袁術是個樂觀豁達的人,既然外部增量無法拓展,那就轉向內部存量挖潛吧。興平二年(公元195年)冬天,因李傕、郭汜反目而被迫逃往關東的漢獻帝君臣,在曹陽(今河南靈寶東北)遭遇西北軍閥的瘋狂追殺,形勢岌岌可危。看到皇帝性命堪憂,朝廷搖搖欲墜,此時的袁術又動了活心思。
于是,袁術對手下的臣僚們說:“如今劉氏微弱,天下大亂。我們家四代都擔任公卿宰輔,百姓歸心,我準備應天意、順民心,諸位認為怎么樣?”
袁術說得雖然不很直白,但意圖卻相當露骨,什么“百姓所歸”、什么“應天順民”,不就是想當皇帝嗎?然而,這件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相當麻煩。首先,皇帝不是說當就能當的,更不是誰都能當的;其次,就算當了,也不是隨便就能當得穩(wěn)、當得住的。總之,這是一個相當復雜的系統(tǒng)工程。一時間,誰都不敢站出來說話,現場氣氛頗有些尷尬。
一片寂靜之中,主簿閻象說話了:“過去周朝從后稷到文王,世代積累功德,已經擁有了三分之二的天下了,依舊侍奉殷商。明公您雖然世代昌隆,但還沒有周朝那時的興盛,漢朝雖然衰微,但也沒有殷紂王那樣的暴虐。”
正如袁術沒有完全把話挑明一樣,閻象也沒有把最后一句話說出來,但是意思已經完全表達清楚了:你現在才哪兒跟哪兒呀,還差得遠著呢!
聽到這番話,袁術雖然“嘿然不悅”,但終究也是沒話說。
主題:應不應該稱帝
聊友:袁術+閻象
時間:公元195年冬
語錄:明公雖奕世克昌,未若有周之盛。
影響:袁術集團內部產生了根本分歧。
啟示: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出處:《三國志·魏書·袁術傳》、《資治通鑒》卷六十二
雖然兩次碰壁,但袁術仍不死心。不久,袁術又找來了一個聊天對象:張承。
說起來,張承和他背后的家族也是非常了得。作為河內名門,張家三兄弟可謂聲名遠播,祖父張歆當過司徒,父親張延當過太尉,到了他們這一代更是一個比一個牛:老三張昭在京城擔任議郎,老二張承先被朝廷拜為議郎,后來又升遷為拱衛(wèi)洛陽的伊闕都尉,一向性情恬淡的老大張范更是清高得很,不僅拒絕了朝廷的征召,甚至還拒絕了太傅袁隗嫁女聯姻的請求,待在老家死活不挪窩。
后來,眼見董卓如一頭瘋牛般,把四百年的老瓷器店弄得支離破碎,哥仨一起跑到遠離戰(zhàn)火和紛爭的揚州躲了起來。不過,他們的運氣似乎不太好,他們前腳剛到揚州,袁術大軍后腳就占據了這里,隨之揚州也成了戰(zhàn)火紛飛之地。對于心心念念想著建號稱帝的袁術來說,張家這樣的世家大族就是自己搭臺唱戲的臺柱子。為此,袁術一到揚州就派人帶著禮物前去召請張范。
對于袁術的召請,兄弟三人格外審慎。一則,不見不好。袁術作為關東聯軍的重要成員,雖然名聲不佳,但百聞不如一見,只有見面聊聊才能搞清底細;二則,親見不好。袁術召請張范,但一旦張范跑過去,搞不好就被袁術趕鴨子上架裝點了門面,所以最好留有余地。于是,三人一商量,張范索性稱病不出,由弟弟張承代為會面,這樣進退有度,靈活機動。
有了與陳珪、閻象對話的教訓,袁術在與張承的聊天中,進一步完善了自己的那套說辭:“過去周王室衰落,則有了齊桓公、晉文公的霸業(yè);秦朝失去政權,則有了漢朝的接續(xù)。如今我憑借廣袤的土地、眾多的軍民,準備謀求齊桓公那樣的福分,追隨漢高祖那樣的軌跡,你看怎么樣?”從歷史先例到自身實力,袁術時間上縱談八百年,空間上橫觀八百里,大有氣吞山河之勢。
結果,張承一張嘴,就把袁術的整套說辭給推翻了:“要得天下,關鍵在于德行,不在強權。”一句話,你的邏輯起點有問題。
隨后,張承進一步闡發(fā):“如果能用德行使天下人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就算只有平民的身份資歷,要興建霸王般的功業(yè),也不是什么難事。如果有非分之想,逆潮流而動,必然會被大眾拋棄,誰還能讓他興旺?”張承的話不多,也沒有擺事實、舉例子,但卻講出了一個根子上的問題:民心何向。
對于張承的回答,袁術自然是一百個不爽。但既然請人家過來聊天,總要有點成果吧,最起碼也要找回些面子吧。看到在天下大勢、民心向背這一大是大非問題上沒有說服張承,袁術隨即轉入對當前局勢、曹袁勝負這一孰強孰弱問題的探討。那時候,曹操與袁紹的矛盾逐漸凸顯,雙方劍拔弩張,據說曹操甚至已經有了征討冀州的軍事部署。袁術問:“如今曹操準備用他疲敝不堪的幾千名士兵,與十萬大軍對敵,這就是所謂的自不量力呀!你覺得結果會怎樣?”
雖然袁術變換了話題,但張承卻沒有更換思想武器,只見他從容地說:“漢朝的運勢雖然已經衰頹,但它秉承的天命仍未改變,如今曹公挾天子以令天下,就算對抗百萬大軍也不在話下!”一個強調德運,另一個看重強權,二人自然不是同路人,于是雙方不歡而散。
主題:德運與強權
聊友:袁術+張承
時間:公元196年
語錄:漢德雖衰,天命未改。
影響:以張承為代表的中原士族與袁術劃清了界限。
啟示:硬實力離不開軟實力。
出處:《三國志·魏書·張范傳》
要說執(zhí)著,誰也比不上袁術。即使多次聊天碰壁,即使只有半個揚州,袁術還是要過把皇帝癮。建安二年(公元197年)正月,袁術在壽春稱帝,自稱“仲家”。不過,他這個皇帝當得有點窩囊。地盤小不說,還不敢聲張,封官許愿、登基稱帝都悄悄地進行,生怕引起天下公憤。
即使這樣,還是引來了曹操的討伐。
同年九月,曹操攻破壽春,把袁術趕到了更遠的淮南。到后來,連自己的部下都拒絕收留他,袁術又跑回了殘敗的壽春。走投無路的袁術,想起了自己的同胞兄弟,他寫信吹捧袁紹“以強則無與比大,論德則無與比高”,把帝號讓給了袁紹,并準備北上投靠。
不過,袁術最終沒能越過曹操的防線,死在了壽春。多年后,已經稱孤道寡的魏王曹操,談起袁術,用了“窮亡解沮”四個字。沒錯,袁術到最后的確夠慘。臨死前,軍中只剩下三十斛麥屑,酷暑難耐的袁術想弄些蜜漿解渴都變成了癡人說夢,難道還不夠窮困,不夠令人沮喪嗎?
原文節(jié)選:
時沛相下邳陳珪,故太尉球弟子也。術與珪俱公族子孫,少共交游,書與珪曰:“昔秦失其政,天下群雄爭而取之,兼智勇者卒受其歸。今世事紛擾,復有瓦解之勢矣,誠英乂有為之時也。與足下舊交,豈肯左右之乎?若集大事,子實為吾心膂。”珪中子應時在下邳,術并脅質應,圖必致珪。
珪答書曰:“昔秦末世,肆暴恣情,虐流天下,毒被生民,下不堪命,故遂土崩。今雖季世,未有亡秦苛暴之亂也。曹將軍神武應期,興復典刑,將撥平兇慝,清定海內,信有征矣。以為足下當戮力同心,匡翼漢室,而陰謀不軌,以身試禍,豈不痛哉!若迷而知反,尚可以免。吾備舊知,故陳至情,雖逆于耳,骨肉之惠也。欲吾營私阿附,有犯死不能也。”
興平二年冬,天子敗于曹陽。術會群下謂曰:“今劉氏微弱,海內鼎沸。吾家四世公輔,百姓所歸,欲應天順民,于諸君意如何?”
眾莫敢對。主簿閻象進曰:“昔周自后稷至于文王,積德累功,三分天下有其二,猶服事殷。明公雖奕世克昌,未若有周之盛,漢室雖微,未若殷紂之暴也。”
術嘿然不悅。
——《三國志·魏書·袁術傳》
袁術備禮招請,范稱疾不往,術不強屈也。遣承與相見,術問曰:“昔周室陵遲,則有桓、文之霸;秦失其政,漢接而用之。今孤以土地之廣,士民之眾,欲徼福齊桓,擬跡高祖,何如?”
承對曰:“在德不在強。夫能用德以同天下之欲,雖由匹夫之資,而興霸王之功,不足為難。若茍僣擬,干時而動,眾之所棄,誰能興之?”術不悅。
是時,太祖將征冀州,術復問曰:“今曹公欲以弊兵數千,敵十萬之眾,可謂不量力矣!子以為何如?”
承乃曰:“漢德雖衰,天命未改,今曹公挾天子以令天下,雖敵百萬之眾可也。”術作色不懌,承去之。
——《三國志·魏書·張范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