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的雨,總帶著股化不開的濕冷,像是浸了百年的陳釀,黏稠地糊在人臉上。三妹收了傘,油紙傘面上的水珠順著竹骨淌下來,在青石板上積成小小的水洼,映出她素凈卻冷峭的臉。她剛從城西的義莊回來,背上的黃帆布包沉甸甸的,里面裹著三張辰州符,朱砂在符紙上泛著暗啞的紅,像極了新鮮的血。
“三姑娘,今兒又走貨?”巷口賣紙錢的王婆探出頭,臉上的皺紋擠成一團,手里的紙扎小人被風吹得搖搖欲墜。“聽說前兩天黑風嶺出了尸變,那尸王……”
三妹沒接話,只是從布包里摸出個銅鈴,輕輕晃了晃。“叮鈴”一聲脆響,巷子里亂竄的陰風突然定住,連雨絲都像是被凍在了半空。王婆識趣地縮回頭,木頭門“吱呀”一聲合上,這年頭,誰都知道鎮西頭的三妹不好惹——她是鎮上唯一的女趕尸人,一手辰州符術,比她爹在世時還要霸道。去年冬天,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盜墓賊想搶她的“貨”,被她一張“定身符”釘在墳頭,凍了三天三夜,從此再沒人敢打她的主意。
回到家時,堂屋里已經擺好了三具尸體。都是剛從戰場上運回來的,身上還穿著破爛的灰布軍裝,臉上凝著死前的驚恐,嘴唇紫黑,像是被凍住的茄子。三妹解開帆布包,取出符紙,指尖蘸著朱砂,在每張符上飛快地畫著。她的指法極快,手腕翻轉間,朱砂在紙上暈出詭異的紋路,像是某種活物在爬行——那是她爹傳下來的“引魂咒”,據說能勾住離體的魂魄,讓尸體乖乖聽話。
“塵歸塵,土歸土,路引開,魂歸處。”她念著口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穿透力,將堂屋里的寒氣都震得散了幾分。黃符紙貼上尸體額頭的瞬間,三具尸體猛地睜開眼,眼珠是灰蒙蒙的白,僵硬地直起身來,關節發出“咔噠咔噠”的響聲,像是生銹的門軸。
三妹從墻角抄起趕尸鞭,那鞭子是用黑驢尾毛編的,鞭梢纏著一圈紅線——黑驢辟邪,紅線鎖魂,是趕尸人的標配。“走。”她低喝一聲,甩了個響鞭。尸體們立刻邁開步子,跟著她往門外走,腳踝處的銅鈴隨著動作發出單調的聲響,“叮鈴,叮鈴”,在雨夜里傳出老遠,像是在給孤魂引路。
他們要去的地方是百里外的青溪鎮。按規矩,趕尸人要在雞鳴前把尸體送到目的地,不能見活人的面——活人的陽氣重,會沖散尸體身上的陰氣,容易出事。三妹走在最前面,手里的燈籠晃出昏黃的光,照亮腳下泥濘的路。雨越下越大,打在油紙傘上“噼啪”作響,隱約還能聽到林子里傳來的狼嚎,此起彼伏,像是在哭。
走到黑風嶺下時,三妹突然停住腳步。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腥氣,不是野獸的騷臭,而是……尸氣。那味道陰冷刺骨,帶著股腐爛的甜膩,像是埋了十年的死人突然詐了尸。她握緊趕尸鞭,警惕地望向嶺上的密林。那里的樹木長得歪歪扭扭,樹枝在風中搖晃,像無數只伸向天空的手,指甲縫里還卡著腐葉。
“誰在那兒?”三妹低喝一聲,聲音在雨夜里傳出老遠,驚起幾只夜鳥,撲棱棱地從頭頂飛過。
沒有人回答,只有風聲和雨聲。但三妹能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在盯著他們,那目光冰冷刺骨,帶著股說不出的惡意,像是毒蛇盤在暗處,吐著信子。她從懷里摸出一張黃符,夾在指間,隨時準備出手
她爹說過,遇到不對勁的情況,先下手為強。
就在這時,走在最前面的那具尸體突然停下腳步,額頭上的符紙“滋啦”一聲冒出黑煙,然后迅速化為灰燼。尸體猛地轉過頭,灰蒙蒙的眼珠里閃過一絲紅光,張開嘴,發出“嗬嗬”的怪響,涎水順著嘴角流下來,在下巴上凍成了冰碴。
“尸變!”三妹心里一沉,連忙甩出趕尸鞭。鞭梢帶著風聲抽向尸體的脖子,卻被尸體一把抓住。那尸體的力氣大得驚人,竟硬生生把鞭梢扯斷了,黑驢尾毛散了一地,被雨水泡得發脹。
另外兩具尸體也跟著發生了尸變,紛紛轉過頭,露出猙獰的表情,一步步向三妹逼近。他們的指甲變得烏黑尖利,像是鐵爪子,身上的皮膚開始脫落,露出下面青紫色的肌肉。三妹心知不妙,這些尸體顯然是被什么東西影響了,而那東西,很可能就在黑風嶺上。
她咬了咬牙,從懷里掏出一把銅錢劍,劍身是用一百零八枚銅錢串成的,上面刻滿了符文——這是她的保命家伙,尋常僵尸挨上一下,立刻就會魂飛魄散。“孽障,找死!”她低喝一聲,揮舞著銅錢劍沖了上去。
銅錢劍劈在尸體身上,發出“砰砰”的響聲,每一劍都帶著一股無形的力量,震得尸體連連后退。但這些尸體仿佛不知疼痛,依舊悍不畏死地向三妹撲來。三妹雖然身手不錯,從小跟著爹在墳地里練過拳腳,但對付三具尸變的尸體,還是有些吃力。她左躲右閃,額頭上滲出細汗,混著雨水往下淌。
就在她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黑風嶺上突然傳來一聲長嘯。那嘯聲震耳欲聾,仿佛能穿透人的骨髓,林子里的狼嚎瞬間停了,連雨勢都好像小了幾分。三具尸體聽到嘯聲,動作頓時一滯,然后像是被什么東西召喚著,轉身向黑風嶺上跑去,速度快得驚人,轉眼就消失在濃霧里。
三妹愣在原地,手里還握著銅錢劍,胸口劇烈起伏。那嘯聲……到底是什么東西發出的?她爹說過,只有修煉了百年以上的尸王,才能發出這樣的嘯聲,震得住其他僵尸。難道黑風嶺上真的有尸王?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跟上去看看。不管是什么東西,敢在她的地盤上作祟,她都不能放過。而且,這些尸體雖然尸變了,但終究是她要送走的“貨”,不能就這么算了。她撿起地上的燈籠,握緊銅錢劍,深一腳淺一腳地向黑風嶺上走去。霧氣越來越濃,能見度越來越低,燈籠的光只能照到眼前三尺遠的地方,周圍靜得可怕,只有她的腳步聲和心跳聲。
黑風嶺上的霧氣濃得像化不開的墨,吸進肺里都帶著股涼意。三妹提著燈籠,小心翼翼地在林間穿行,腳下的落葉腐爛得發軟,踩上去“噗嗤”作響,像是踩在死人的肚子上。空氣中的尸氣越來越濃,讓她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從懷里摸出一小塊硫磺,捏在手里——硫磺能驅尸,這是常識。
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她突然聽到前方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像是有人在咀嚼什么東西,“咔嚓,咔嚓”,帶著股腥甜的氣息。她放輕腳步,悄悄走了過去,躲在一棵大樹后面,探頭望去。
只見前面的空地上,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那身影穿著一件破爛的鎧甲,鎧甲上銹跡斑斑,沾滿了黑色的污漬,像是干涸的血。他的皮膚是青灰色的,緊緊貼在骨頭上,像是一具風干了的尸體,胳膊上的肌肉線條卻依舊清晰,透著一股爆發力。但他的眼睛卻亮得驚人,是那種血紅色的亮,像是兩團燃燒的鬼火,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妖異。
而剛才那三具尸變的尸體,此刻正躺在他的腳下,已經變成了一堆碎肉。骨頭渣混著爛肉,濺得到處都是,旁邊還扔著半截胳膊,手指痙攣地蜷縮著。那高大的身影正低著頭,大口大口地咀嚼著尸體的殘骸,嘴角還掛著暗紅色的血污,涎水滴落在地上,把泥土都染成了黑紅色。
“尸王!”三妹倒吸一口涼氣,握著銅錢劍的手微微顫抖。她曾聽爹說過,尸王是尸體吸收了日月精華和地脈陰氣,歷經百年才形成的,刀槍不入,力大無窮,而且智慧極高,已經有了自己的意識。沒想到,黑風嶺上真的有尸王!
尸王似乎察覺到了她的存在,猛地抬起頭,血紅色的眼睛望向她藏身的方向。那目光像是帶著鉤子,一下子就把她從樹后揪了出來。“小丫頭,既然來了,就出來吧。”他的聲音沙啞干澀,像是兩塊石頭在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股寒意,讓三妹的脊背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三妹知道躲不過去,索性從樹后走了出來,舉起銅錢劍:“尸王,殘害生靈,你可知罪?”
尸王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牙齒,牙齒上還沾著碎肉和血絲:“罪?我本就是死人,何來罪一說?倒是你,一個小小的趕尸人,也敢管我的閑事?”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嘲諷,仿佛在看一只不自量力的螻蟻。
“我是湘西趕尸人,守的就是陰陽規矩,你逆天而行,我自然要管!”三妹說著,揮舞著銅錢劍沖了上去。她知道自己不是尸王的對手,但爹說過,趕尸人不能慫,哪怕是死,也要站著死。
尸王不閃不避,任由銅錢劍劈在他的鎧甲上。“當”的一聲脆響,銅錢劍被彈了回來,三妹只覺得虎口發麻,差點握不住劍,手臂震得生疼,像是被打了一棍。
“就這點本事?”尸王冷笑一聲,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三妹的手腕。他的手冰冷刺骨,像是剛從冰窖里撈出來的鐵塊,力氣大得驚人,三妹根本動彈不得,手腕處傳來一陣劇痛,骨頭像是要被捏碎了。
“放開我!”三妹怒喝一聲,另一只手掏出一張黃符,就要往尸王身上貼——那是她爹畫的“鎮魂符”,據說能鎮住千年僵尸。
尸王卻突然低下頭,湊近她的臉。一股濃烈的尸氣撲面而來,夾雜著淡淡的血腥氣,三妹的心跳瞬間加速,難道今晚就要交代在這里了嗎?
她看著尸王血紅色的眼睛,那雙眼睛里似乎并不只有惡意,還有一絲……困惑?像是迷路的孩子,在努力回想什么。
尸王突然松開了手,向后退了幾步,眼神里的紅光淡了幾分。“你身上……有熟悉的味道。”他喃喃自語,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眼神有些迷茫,像是被什么東西勾起了久遠的回憶。
三妹趁機后退,握緊銅錢劍,警惕地看著他:“你什么意思?”
尸王沒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復雜難明,像是有千言萬語,又像是什么都沒說。然后,他轉身,幾個起落就消失在了濃霧中,動作快得像一陣風,只留下地上的一堆碎肉,和空氣中漸漸散去的尸氣。
三妹愣在原地,半天沒回過神來。尸王最后那句話是什么意思?她身上有什么熟悉的味道?
不管怎么樣,尸王已經走了,她得盡快離開這里。她看了一眼地上的碎肉,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忍不住干嘔了幾聲,轉身向嶺下走去。
但她不知道,在她轉身的那一刻,濃霧深處,一雙血紅色的眼睛正靜靜地注視著她的背影,眼神復雜難明。那目光里,有困惑,有懷念,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不舍。
回到鎮上時,天已經亮了。
雨停了,太陽從云縫里鉆出來,給青石板路鍍上了一層金光,卻驅不散三妹心頭的寒意。她把自己關在屋里,洗了好幾遍手,用艾草水擦了全身,卻總覺得那股尸氣還縈繞在鼻尖,揮之不去。她坐在桌前,看著桌上的辰州符,心里亂得像一團麻。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三姑娘,在家嗎?”是王婆的聲音,帶著一絲焦急。
三妹起身開門,王婆手里拿著一個布包,臉上帶著焦急的神色:“三姑娘,你快去看看吧,鎮東頭的張大戶家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三妹問道,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
“張大戶的兒子……昨晚去黑風嶺打獵,到現在還沒回來,剛才有人在嶺下發現了他的衣服,上面全是血!”王婆急得直跺腳,手里的布包都差點掉在地上,“大家都說,肯定是被那尸王害了!”
三妹心里一沉,張大戶的兒子叫張虎,是個老實本分的后生,跟她還是小時候的玩伴,如果真的被尸王害了……她不敢再想下去。
“我知道了,我這就去看看。”三妹回屋拿起銅錢劍和黃符,跟著王婆向鎮東頭走去。一路上,她的心里五味雜陳,既希望張虎沒事,又隱隱有些害怕——如果張虎真的被尸王害了,她該怎么辦?殺了尸王嗎?
張大戶家已經圍了不少人,張大戶夫婦哭得死去活來,張大戶的老婆甚至哭暈了過去,被幾個婦人掐著人中救醒。看到三妹,張大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撲通一聲跪在她面前:“三姑娘,你一定要救救我兒子啊!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想活了!”
三妹連忙扶起他:“張大叔,你別急,我這就去黑風嶺找找看。”
她剛要轉身,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響起:“三丫頭,等一下。”
三妹回頭一看,只見一個拄著拐杖的老道士站在人群后面,須發皆白,臉上布滿了皺紋,但眼睛卻炯炯有神,像是能看透人心。是陳道長,鎮上的老道士,平時深居簡出,住在后山的破廟里,據說已經活了一百多歲了。
“陳道長?”三妹有些驚訝,“您怎么來了?”
陳道長走到她面前,低聲道:“那尸王不是普通的尸王,他是百年前戰死的鎮國將軍,趙玄。”
“趙玄?”三妹愣了一下,這個名字她似乎在哪里聽過,好像是在爹留下的一本舊書上看到過。
“沒錯,”陳道長點點頭,眼神里帶著一絲感慨,“百年前,趙將軍率軍抵抗外敵,在黑風嶺與敵軍激戰三天三夜,最后彈盡糧絕,戰死沙場。他死不瞑目,怨氣不散,加上黑風嶺的地脈陰氣極重,才化成了尸王,盤踞在嶺上百年。”
三妹恍然大悟,難怪尸王身上穿著鎧甲,原來他是戰死的將軍。
“那他為什么會說我身上有熟悉的味道?”三妹忍不住問道,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她。
陳道長嘆了口氣,眼神變得悠遠:“因為你的曾祖母,是趙將軍的未婚妻。當年趙將軍出征前,曾與你曾祖母定下婚約,說等他凱旋歸來,就娶她過門。沒想到,這一去,就再也沒回來。
三妹徹底愣住了,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曾祖母竟然和尸王有這樣的淵源。難怪尸王會說她身上有熟悉的味道……原來是因為曾祖母。
“那現在該怎么辦?”三妹問道,她的心里五味雜陳,有震驚,有感慨。
“趙將軍本性并不壞,只是被怨氣所困,才會殘害生靈。”陳道長說,“他心里的執念太深,一直想著報仇,想著他的未婚妻。如果你能化解他的怨氣,或許能讓他安息。”
“我該怎么做?”三妹問道,她覺得自己的責任突然變得很重。
“你曾祖母留下了一件信物,是一支鳳釵,據說那是當年趙將軍送給她的定情信物,上面有她的氣息,或許能安撫趙將軍的靈魂。”陳道長說,“你把鳳釵帶在身上,去黑風嶺找他,或許能有用。但你要小心,他的怨氣很重,隨時可能失控,你……好自為之。”
三妹點了點頭
黑風嶺的霧氣比昨日更濃了,三妹攥著鳳釵往嶺上走,銅錢劍在腰間晃出輕響。走到那片空地處,果然見趙玄正背對著她站在巨石旁,鎧甲上的銹跡被霧氣浸得發亮,像蒙著層淚。
“趙將軍。”她輕聲開口,霧氣里的身影猛地一僵。
趙玄轉過身時,血瞳里的紅光比昨日淡了些,卻依舊帶著警惕:“你不該來。”
三妹上前一步,將鳳釵舉到他面前。鎏金的鳳凰在霧氣中泛著微光,趙玄的目光落在釵上的瞬間,青灰色的臉頰竟有了一絲表情。
“這是阿鸞的東西,你怎么會有?”他的聲音發顫,枯瘦的手指懸在半空,既想觸碰又不敢。
“是曾祖母的留下的,她說她會一直等你回來。”三妹的聲音有些澀
趙玄猛地抬頭,血瞳里炸開驚濤駭浪:“你說什么?”
三妹望著他青灰色的眼,一字一句道,“她守著這間鎮子,守著黑風嶺,等了五十年。”
她從袖中摸出個泛黃的帕子,上面繡著半朵殘梅:“這是她臨終前縫在枕套里的,針腳歪歪扭扭,像是沒力氣了。奶奶說,她總對著黑風嶺的方向念叨,說趙將軍最守諾,定會回來。”
趙玄的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響,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伸出手,指甲在鳳釵上輕輕刮過,鎏金的碎屑簌簌落下,露出底下泛紅的銅胎——那是被人常年摩挲才有的色澤。
“她等了我五十年……”他喃喃著,血瞳里滾出黑色的淚,砸在鳳釵上,濺起細小的水花,“我卻成了這副模樣,連她的墳都找不到……”
“曾祖母葬在鎮東的桃樹下,每年春天都會開滿花。”三妹看著他顫抖的肩,忽然懂了陳道長說的“執念”——不是恨,是愛到了極致,連死亡都拆不散的牽掛。
趙玄猛地攥緊鳳釵,指節泛出青白。周身的黑氣開始翻涌,卻不再是猙獰的利爪,倒像纏繞的綢緞,裹著說不出的悲慟。
“我殺了那么多人……”他的聲音里帶著絕望,“她若知道,定會怪我……”
“她不會。”三妹搖頭,“她總說,趙將軍是英雄,是為了護著我們才戰死的。”
霧氣不知何時散了些,月光漏下來,照在趙玄鎧甲的破洞上,映出里面朽壞的棉絮。那是當年阿鸞連夜給他縫的里襯,針腳細密,藏著說不出口的牽掛。
趙玄低頭看著那處破洞,忽然笑了,笑聲嘶啞卻帶著暖意,青灰色的臉上竟有了幾分活人的柔和。
“原來……我不是沒人等的孤魂……”
他抬手將鳳釵遞回來,指尖觸到三妹的掌心,冰涼中帶著絲微不可察的顫抖。
“替我……給她帶句話。”
“您說。”
“我回來了。”
雨又開始下了,細細密密的,落在油紙傘上,像是誰在低聲絮語。三妹晃了晃銅鈴,引著身后的尸體緩緩前行。銅鈴聲清脆,混著遠處的狼嚎,在雨幕里傳出很遠,像是在訴說著一段跨越百年的牽掛,終于落了地,安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