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親的人群來到了華凝家,鄉親們圍在華凝家的院門口,看著這喜慶的場面。
華凝一襲紅衣,在人們的簇擁下走出了家門。她頭戴一朵紅花,兩眼深陷,眼皮浮腫,下眼皮處一圈黑暈,她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家門是如此地窄,以至于她感覺穿行如此困難。她的右臂碰在了門框上,一陣鉆心的疼傳遍她的全身。心底的淚涌到了眼眶,又被她強行咽了回去。鼓樂聲陣陣,人們嘻嘻哈哈的說笑聲陣陣,一陣鞭炮聲響起,聲音是如此地響亮,震碎了華凝五味雜陳的心。
她習慣性地抬頭望向遠方,她看到了一雙熟悉的眼睛,那是她日思夜想的情郎的眼睛,他一臉震驚地和她對視著。她正要循著他去,可是幾個人將她硬拉著,拉到了新郎的自行車旁,他們擋住了她的視線,他們擋住了她去尋找他的步伐。待她再一次扭過頭去,去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時,卻只看到人群后面一直延伸到河邊的小路。
新郎騎車載著她,向著新的方向走去。在新郎騎車到達自己家院門前,用腳踩著地等華凝下車時,華凝一頭載倒在了地上。前來迎接的人們手忙腳亂地將華凝抬到了屋子里的炕上。有人急急地去尋大夫,有人說,大夫就在這里,在參觀他們的婚禮。于是將大夫請了來,為華凝把脈。把脈之后,大夫臉上現出了為難的神情,他讓其他人都出去,只留下了新郎家人,才說:“這姑娘一方面是身體太虛弱了,另一方面是她已懷孕5個月了。”
“什么?懷孕5個月了?”新郎家人異口同聲地用質疑的眼神看向大夫。
大夫點點頭。
“我們被耍了,怪不得他們家要急著結婚呢。”新郎暴跳如雷地說。
“這該怎么辦呀?”新郎母親一臉焦慮。
“不行,這個鍋我不背,把人送回去。”新郎說。
母親看著父親,父親黑著臉,長嘆一聲。“送回去吧。”
此時的華凝已經醒了,她沒有睜眼睛,她聽著他們的談話,心中的酸楚無法再壓抑那滾滾的淚珠,任由淚珠順著眼角流下。沒有人理會她和她的眼淚。
“真是一個不要臉的女人,來這禍害我們。”新郎憤憤地說。
新郎和幾個迎親的人一起又將華凝送回了家。
“你姑娘都懷孕了,你還好意思讓她嫁給我,你把我當什么?冤大頭?”當著很多賓客的面,新郎沖著華凝父親質問著。
理虧的華凝父親低著頭,沉默著,任由新郎數落。
“彩禮給我如數退回,外帶一些損失費。”新郎說。
“行,行,改天給你送過去,你走吧。”華凝父親帶著懇求的語氣說道。
新郎一行人走了,賓客們也都自覺地告辭走了。
“丟人呀!丟人呀!這下丟人丟大發了!”華凝父親捶胸頓足地說。
母親在一旁唉聲嘆氣。
華凝無力地倚在窗臺上。
“我不嫁人,我自己生,我自己養。”她如蚊子一般的聲音傳來。
“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生一個孩子,在人前怎么抬得起頭來。哎!”父親一臉痛苦面容,像是有無數人用針在戳他的脊梁骨似的,“現在不生也沒有辦法了,只能等著生了。生出來送人。哎!丟人呀!丟人呀!”
“我不送人,我自己養。”華凝的語調仍然不高,但是語氣比剛才堅定了很多。
“不行!”父親的口氣比華凝更堅定。頓了頓,父親又說,“知道他家在哪嗎?去找他去,不能就這樣不管了吧?”
“不知道。”
“那我去村委會問去。村委會肯定有登記了。”
“別去,我寧肯死也不去找他,除非他自己回來。”華凝以一種堅定的神情與父親對視著。
父親看到她那不容商量的神情,便哎了一聲默認了。
華凝的父親迅速地消瘦下去了,在華凝生產的時候,她的父親就只剩一口氣了。他在掙扎著以不容置疑的姿態將華凝剛生出來的孩子送人后,就永久地閉上了眼睛。
華凝父親死后,華凝母親憂思成疾,半年后也去世了。從此在這個院落里,就只剩下了華凝孤零零的一個人了。她從不出門,她無法面對她想象中的村民們的眼神,她覺得那眼神里應該有利劍,會刺穿她的身體,刺穿她的心。她每天沉浸在無邊的痛苦之中,對著留有父母氣息的東西發呆。她無法靜下心來讀書,有時候,她試著拿起書去讀,可是腦子里就像過電影似的閃現著過往的種種,父母的音容笑貌、言行舉止,吳軍的依依惜別之情,尤其是剛出生的孩子的哭聲總是一陣陣地刺耳地滑過她的腦際,撥亂著她的神經,使她無法靜下心來讀書。
“我要我的孩子。”她在心底痛苦地痙攣地吶喊。她的心一陣緊似一陣,直到她無法呼吸了,她才試著讓自己深深地吸一口氣,讓痙攣缺血的心臟得到片刻的休憩。
“啊,如果孩子在這里,至少有個人陪著我,我也不至于如此孤單。爸,媽——你們都走了,留下我一個人怎么活?我的孩子在哪里?我要他陪著我。把他還給我吧。”她哭訴。她由吶喊變得無助繼而又變成乞求,她希望上天能夠將她的孩子還給她,好讓他們相依為命。
可是,老天只負責觀望人間疾苦,它們并不會伸出援手去解決人間疾苦。人間疾苦是人類應該背負的枷鎖。
華凝的神經在這種痛苦的高壓狀態中緊繃著。突然有一天,她的緊繃的神經斷裂了,然后又與相鄰的神經錯搭在了一起。
她抱著枕頭,撫摸著笑著,一臉柔情地將臉貼在了枕頭上,低語:“吳軍,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你終于回來了。”
她一臉幸福地沉浸在與吳軍的相聚中。
一會兒,她將枕頭舉起。“你看,這是我們的孩子,是兒子,你看他多可愛呀。”
“吳軍?吳軍?你去哪了?”她一臉焦急地尋找著。
“吳軍,你在哪?”她喊著,沖出了家門,沖出了院門,順著吳軍離去的方向跑去,“吳軍,你在哪?”她一路走,一路喊。
在路上遇著華凝的我媽疑惑地看著她從自己身邊走過,她急急地走著,急急地喊著。幾秒后,我媽反應過來了,華凝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