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軍要回城了。
“凱恩,你等著我,我回去以后就跟家里提我們的事,然后我就來接你。這事肯定會有一定的阻力,但是我會堅(jiān)持的。估計(jì)需要一點(diǎn)時(shí)間,你一定要相信我,等我來接你。我此生非你不娶。”
這是一個(gè)有著下弦月的夜晚,彎彎的月牙與星星一同在墨黑的天空中閃耀著,月牙的勾不是特別得彎,它勾著的東西掉落了,順著暗黑的天空一直墜落,墜落到小河中來。
他們坐在小河邊。華凝坐在吳軍的腿上,她的頭埋在吳軍的胸前,她心底的惆悵催發(fā)出的眼淚打濕了吳軍胸前的衣服。
小河的水從他們身邊嘩嘩地流過。它并未感到天空的東西墜落到它中間。因?yàn)樗劬珪竦乜粗鴳賾俨簧岬膽偃耍锌率碌臒o償。年年歲歲,歲歲年年,它見過的事太多了。它見過由于受不了生活苦痛的折磨一頭扎到它的懷里尋求解脫的人,它聽過許許多多的人沖著它說出無法說與他人的內(nèi)心的苦悶,它看過許許多多的悲歡離合,人世滄桑。可是又能怎么樣呢?生活的年輪一直在旋轉(zhuǎn)著,人得一直走下去,就像它日復(fù)一日不停地奔流一樣。奔流才是生命,靜止就是死亡。
它看了他們一眼,默默地為他們奏響了一曲低沉的生命交響樂。幕黑的蒼穹下,月牙、星星一同為這生命交響樂點(diǎn)綴著希望的光,微風(fēng)輕撫著樹葉,打著低沉的節(jié)拍,偶爾幾聲狗吠和蛙鳴為這交響樂譜點(diǎn)著生命的跌宕。
華凝聽著吳軍的話,哽咽著“嗯”了一聲作為回應(yīng),同時(shí)點(diǎn)點(diǎn)頭。在她的嗯聲與點(diǎn)頭中,包含著太多的不確信,她覺得未來很渺茫。未來越渺茫,她的內(nèi)心的離別的痛苦就越深,她害怕這一別將是永別。她無法止住自己的淚水,任憑它流著。它流向吳軍的心,向他訴說著她的不舍。
她雙手緊緊地?fù)е鴧擒姡豢纤砷_。她的耳朵緊貼著吳軍的心臟,她能清晰地聽到它跳動的聲音——低沉有力。這一刻,他的胸膛就是她的全世界,那里積蓄著她全部的愛。她愿自己與愛一同沉溺其中,永不出來。
吳軍也用雙臂環(huán)繞著她。他感受著她的不舍,他覺得自己的胸前濕漉漉的,伸出手來試圖擦干華凝的淚水,可那淚水卻源源不斷地流下來。他低下頭來,親吻她的淚眼,他嘗到了她的淚水的滋味,那淚水是苦澀的。
他親吻她柔軟的唇,她熱烈地回吻他,向她表示著她的不舍與她的想要永遠(yuǎn)擁有他的決心。
“我要將自己奉獻(xiàn)給他,即使這一天成為永別,我也永遠(yuǎn)是他的人。”這個(gè)想法涌上了華凝的腦海。
以前他們在一起時(shí),華凝總是羞怯地保持著底線,今天的華凝熱烈而大膽,她要真正地成為他的女人,哪怕只有一天。
他們熱烈地?fù)砦侵⒋⒅乖谛『舆叀?
看著他們舉動的小河并不尷尬,這是大自然中生物生生不息的血脈延續(xù)的方式之一,就像它流動一樣自然而流暢。人類之所以認(rèn)為這種行為是令人羞恥的,是因?yàn)槿藗円庾R里有一種齷齪的東西。小河是純潔的,它沒有齷齪的意識,因此它認(rèn)為一切是自然而合規(guī)的。
小河靜靜地流淌著,盡量不改變節(jié)律,不奏出任何異響,它以它緩慢而悠長的節(jié)拍安撫著他們零亂的心。
合二為一的他們緊緊地、緊緊地相擁著,不愿意分開。華凝的眼淚在他們幸福結(jié)合的瞬間停止了,現(xiàn)在她的心底的幸福多于痛苦了。她仍然緊緊地?fù)碇瑢㈩^埋在他的胸前。
良久之后,吳軍開口說:“凱恩,我家的地址我寫在《簡愛》倒數(shù)第二頁的空白處了,你如果有什么事也可以來找我。當(dāng)然我會盡可能快地回來接你。”他用手輕柔地?fù)崦男惆l(fā),將自己的鼻子靠近她的秀發(fā),一股清香從發(fā)絲傳來,滲入他的心田。
吳軍在走之前回了一趟家,他又偷偷地給華凝帶回來幾本書,其中的一本是《簡愛》。這段時(shí)間,華凝的心情煩亂,因此沒有讀書,也就沒有發(fā)現(xiàn)吳軍所寫的地址。她從未問過吳軍他家的地址,她不準(zhǔn)備去找他,她只會在這里等待,等待他的出現(xiàn)。即使他從此永不出現(xiàn),她也不會去找他。她寧愿自己化為一棵相思樹,望向心愛的人離去的方向——那也會是歸來的方向。
“相思樹。”華凝凝重地想,“要是真能化為相思樹也挺好。相思樹——片片癡心化相思,滴滴熱血生黃土。一生相思,幾世守候。”
華凝這樣想著,眼前似乎出現(xiàn)了自己頭發(fā)斑白地站在相思樹下孤獨(dú)地等待吳軍的畫面。于是她下意識地將吳軍抱得更緊了,她不想失去他,不想失去眼前的美好。
“我會回來找你的,我肯定會回來找你的。不管什么障礙,我都會克服的。”感受著華凝的不舍的吳軍在華凝耳邊低語著。
華凝沒有說話,她只是緊緊地?fù)肀е鴧擒姟P『屿o靜地流淌著,月牙的微弱的光映照在小河上,河邊的白楊影影綽綽地站立著,微風(fēng)吹過,樹葉嘩嘩地響著。
“要是時(shí)光停在這一刻就好了,我們就這樣幸福地相擁著,永不分離。”華凝說。
“直到我們石化,黃河支流邊上的一對石化的戀人,永生永世存在,供后人瞻仰。”吳軍順著華凝的思維想象著。
“供后人瞻仰?那也太慘了吧,我只想我們兩人靜靜地在一起,不希望別人打擾我們。”華凝似乎想象到了那樣的讓人圍著指指點(diǎn)點(diǎn)、評頭論足的場景,反感地說。
“我也不希望,我也想要享受我們獨(dú)處的時(shí)光。”吳軍道,“愿我們未來可期,擁有屬于我們自己的小天地。”
吳軍想象著他們的幸福。
華凝不敢想象。
吳軍走了。華凝帶著不舍的、低落的、期盼的、無望的心情等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