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南跟鳥叔的關系越來越密切了。鎮南每教會鳥叔一個字,他們的驚喜就會滲到彼此的流動的血液里,從而會鞏固連接他們的紐帶。等到鳥叔基本上能夠跟人正常交流的時候,連接他們的紐帶便堅不可破了。
鳥叔雖然聽不見別人講話的聲音,但是他能夠通過觀察對方的口型讀懂對方講話的內容,因此他跟人交流起來也就沒有多大障礙了。鳥叔面帶笑容走過村子的每一個角落,他臉上的汗毛都跟著站立起來了,他跟看見的每一個人微笑,打招呼,站下來跟他們聊天。村里人驚異于他的變化。他能夠聽到他們所說話的內容,并給予回答,幾乎無差錯。如果不是在背后喊他時他沒反應的話,他們都忘記他是聾的了。
鳥叔在學說話之前,雖然他跟人交流很少,但是他知道鎮南在村子里是最調皮搗蛋的。說實話他很討厭鎮南。尤其是那一次,當他正躺在豬的旁邊用手觸摸豬的那粗糙的背脊時,鎮南進來了,鎮南看到他和豬躺在一起,臉上露出了鄙夷的邪惡的笑意。
第二天,當他外出歸來時,他看見豬的身體兩側用墨汁歪歪扭扭地各畫了一個女人的畫像,雖然畫的不好,但是可以看出來是個女人,一種被羞辱的感覺沖上他的頭頂,他氣呼呼地去找鎮南。找到以后,他抓著鎮南的手,憤怒地呱啦呱啦地喊著、比劃著,鎮南一臉的幸災樂禍,掙脫他的手,跑了。
那時,他是多么地討厭鎮南呀。可是現在,當他嘴里的每一個字連起來變成無數個句子的時候,他覺得鎮南所做的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都是他那躍動的不安分的心的驅使下的躁動的產物。讓他鳥叔開口說話,便也是這樣的狀態下的一種產物。雖然讓他說話的發起者并不是鎮南而是鎮北,可是鳥叔卻更愿意將這件事歸功于鎮南,因為在整個實施過程中,鎮南是絕對的主力。
鎮南也在教鳥叔說話的過程中體驗到了一種以前沒有過的成就感,這種感覺比他惡作劇時帶給他的感覺更有支撐,能夠支撐起他那顆飄忽不定的心。惡作劇帶給他的只是一種刺激、一種愉悅,而教鳥叔說話帶給他的不僅是愉悅,更多的是一種價值感,存在感。當然他不知道價值感、存在感這兩個詞,但是他感覺他的心被一種實實在在的感覺填充著,它變得充盈的、踏實、甚至有點自豪。
現在,鳥叔的豬與鎮南也成為了好朋友,它溫馴地任他擺布,它會作為鎮南的坐騎馱著他走遍村子里的角落。豬是溫馴的、是有感情的,當鳥叔的粗糙的大手撫摸它的粗糙的背脊時,它跟人一樣,也會有一股暖流涌向心間,從而一股莫名的熱浪涌向身體的每一個部位,甚至有時它的眼眶也會濕潤。它看著村子里的豬一個個被殺掉,它聽著它們絕望地哀嚎,它顫栗的心是多么地感謝鳥叔呀!它感謝他們的相遇、相知、相伴。因此它愿意為鳥叔做一切讓鳥叔高興的事。
當鎮南第一次騎它時,它是不愿意的,一種憤怒的情緒涌上它的心間,它甩甩身子把鎮南甩掉了。就在它甩掉鎮南的剎那,他看到了站在門口看著他們的鳥叔臉上綻開的花朵,那是一朵在心底生根發芽,在臉上開出來的花朵,嬌美鮮艷。當鎮南從地上爬起,再次爬上它的背脊時,那花朵開的更艷了。陽光斑駁地照在上面,使它變得五光十色,它在微風的親撫下微微地震顫著。鳥叔的豬的心被融化了,憤怒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愉悅的體驗,它開始配合鎮南演戲,它再一次甩著屁股將鎮南甩掉,鎮南仰面摔在地上,鳥叔臉上的花便綻放得更加奪目了。
從那以后,它便不再反感鎮南騎它,而是把這當做一種取悅鳥叔的游戲了。為了讓鳥叔高興,鳥兒們也會加入進來,它們會在豬的背上跳舞,興致高的時候,豬也會配合著鳥兒們甩起尾巴,轉起圈來,此時它的笨拙的身子便顯得靈動起來了。
豬全部的身心都服務于鳥叔。鳥叔的快樂便是它的快樂。同樣鳥叔的悲傷也是它的悲傷。鳥叔悲傷的時候,它就會默默地跟在他身邊,不時地用頭輕輕地觸摸鳥叔的小腿,以此來撫慰他悲傷的心,直到鳥叔的悲傷褪去了,它的悲傷也便褪去了。
這天,鎮南將一副馬鞍綁在了它的背上。
這是一副在爺爺涼房里翻出來的太爺爺留下來的馬鞍,上面積了一塵灰,鎮南將灰撣掉,露出了做工精美的鞍墊。鞍墊是一個類似地毯的織物,黑色為主,邊上一圈以紅色勾邊,中間及兩側搭下來的部分各織著一朵紅色的牡丹,中間的最大,兩側的稍小。鞍墊下面是銅質的鞍座連著前后鞍橋,兩側是腳踩的鞍翼。整個馬鞍的下面固定著一張狐皮,用以保護馬的身體。
當鎮南看到它時,他的腦海里第一時間就出現了將它放在豬背上,自己騎在上面的畫面,于是他在將上面的灰塵撣干凈后便將它拿到鳥叔那里,放在了豬的背上。他坐在上面,讓豬馱著他,從村子的小路走過。只一會兒,艷羨的小伙伴們便圍了一圈,央求鎮南讓自己騎騎。鎮南讓每一個小伙伴騎了一段,小伙伴們的快樂融入到了鎮南快樂的心田,他的快樂與自豪成倍地增長了。
看到這支快樂隊伍的鳥兒們也會加入進來,它們落在騎著豬的鎮南的肩上、頭上,落在豬的背上,盤旋在他們隊伍的左前、右前、左后、右后以及左右,組成有著六支隊列保護的隊伍,坐在中間的鎮南耀武揚威,盡顯其威風。此時的豬覺得自己的地位也在無形中提高了,一種錯覺涌入腦海,它覺得自己不再是豬,而是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