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說:“當初,你們的祖爺爺由于生活所迫,挑著擔子來到了這里。擔子的兩個籮筐里,一邊坐著我,一邊坐著你們的大姑奶奶,那時我4歲,大姑奶奶2歲,你們的祖奶奶纏著一雙小腳,吃力地跟在祖爺爺身邊走。你們的祖奶奶是一個善良的女人,她什么事情都順從祖爺爺。他們一路走走停停來到了這里。當時這里是一片無人開墾的空地,這地方除了一片白楊樹外就是滿目荒涼的鹽堿地,地上雜草叢生。金色的陽光照在白楊樹銀色的樹干上,反射出了一種溫暖的色彩,這種色彩突然給了祖爺爺一種溫馨的如家的感覺,于是他決定在這里住下來。”
爺爺84歲了,身板硬朗,思維清晰,他盤腿坐在炕的中央,兒孫們圍著他坐著,他臉上一條條皺紋隨著他臉部肌肉的移動而移動著,一條條皺紋里蓄積著歲月的陳釀,它們都急于想表現自己,擁擠著,頑皮而無情,全不像它們在他臉上鐫刻時的默然,因而它們賦予爺爺臉部豐富的表現力,使人極想去挖掘其中的內容。
“你們的祖爺爺在這里蓋了第一所房子,他開墾了空地,在這里播種育苗。剛開始,這個地方長出來的莊稼并不好,還不夠一家人的吃用。祖爺爺會一門給牲畜看病的手藝,到鄰村給牲畜看病賺些零花錢,日子還算過得去。這個地方面積并不大,相距兩公里的地方就有人居住,他們之所以對這片土地置之不理,是由于這是一片鹽堿地,人們認為這里長不出好的莊稼來。以后又陸陸續續地來了幾戶人家,這里便成了一個小小的村落。人們給它起名叫‘楊場圪梁’。后來政府組織村民在村子南面修了一條渠,將黃河水引了過來,自從得到黃河水的灌溉以后,這里的地成了寶地,收成高漲,成了鄰村鄉親羨慕之地。解放后,由于我們擁有幾畝地被劃成了地主,祖爺爺辛辛苦苦開墾出來的土地被沒收,祖爺爺生氣,我當時也年輕,也覺得不公平,氣不過,可也沒辦法。不過現在歲數大了,很多事情也想明白了。當初我們生氣是因為剝奪了我們自己的利益,我們的心里裝的是小我,可領導的心里裝的是大家。他拿走我們的土地是為了更多人的利益。他老人家是想要創建一個平等、和諧的社會,沒有貧富之分,人人能吃飽穿暖,各盡所能,按需分配。多么好的想法呀!可是人卻是一種會專營的動物,他們總是能找出各種空子去鉆,為了心底那自私的、狹隘的自我。土地公有后,各個生產隊長領著大伙下地干活,人們各個偷奸耍滑,不好好干活,收成當然不好。再加上剛成立的新中國本身就處于貧窮狀態,還要還外債,因此人們各個忍饑挨餓,連最基本的溫飽也不能解決。新領導上臺后,他看著忍饑挨餓的人們,心里不忍,覺得究其原因是因為土地公有后人們的干勁不高所致。于是將土地重新分配給個人,以提高人們的積極性,鼓勵人們致富,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然后再帶動全體人民富起來。這一改革的成效是顯著的,人們生活水平日益提高了。以前吃不上的,現在吃上了,不止吃上了,現在的孩子挑肥揀瘦的,這不想吃,那不愿吃的。哎!肚皮白了。”
爺爺一聲嘆息,這一聲嘆息里蘊藏了多少年輕人不理解的無奈與對年輕人不懂得珍惜好日子的惋惜。
“現在富是富起來了,可是人們卻一切向錢看,為了錢可以摒棄倫理道德甚至親情。哎,領導是好領導,都是想讓人民過上好日子,可是人民中卻總有一些處處專營的人,見空就鉆,將一片大好河山給攪亂了!”
我小時候最喜歡聽爺爺講這一段故事了。每次爺爺講時,我都會聚精會神地聽著。雖然現在的我已是一個大人,也已不是第一次聽爺爺講這一段往事,可是聽爺爺講述時仍然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充斥著我的內心,使我的心不能平靜。每當此時我就會回想起小時候聽爺爺講這個故事時的情形。我想祖爺爺怎么會擔個擔子就把爺爺和姑奶奶擔到這里來了呢?擔子是擔東西的,也可以擔小孩嗎?我想象著那顫巍巍的擔子兩頭坐著爺爺和姑奶奶,一定好玩極了。于是,在一次父親擔東西時我不顧父親的反對極力地堅持著坐在了籮筐里,體驗了爺爺和姑奶奶那搖搖晃晃的幸福感覺。媽媽說,祖爺爺是在我5歲時去世的。在我最早的記憶里,我家是和大伯家、祖爺爺家同住于一個院子里的,院子并不大,一排正房隔成三間,大伯住在中間,我家住在東屋,祖爺爺住在西屋。祖爺爺的樣子我并沒有印象,祖爺爺留給我的唯一難忘的印象是在他死后從他柜子里拿出來的發了霉的月餅,和由此而引發的母親講給我的情形:我哥(大伯家孩子)比我大一個月,大伯是長孫,祖爺爺獨寵大伯,因此我哥也受寵愛,所以有吃的只給我哥吃,即使我站在旁邊盯著看,也不給我吃,我媽氣不過祖爺爺的偏心和我的賤樣,于是將我拉回屋子里打上一頓。那會兒的日子窮,肚子都吃不飽,可憐我一個孩子看著吃的怎么會不饞?最終沒吃上,還因此而挨揍,好可憐!母親說:她沒少因為這生氣。母親還說:祖爺爺是大戶人家的孩子,因為賭博輸的精光,沒臉見人,所以一副擔子將爺爺和大姑奶奶挑著到了這里。祖奶奶是個善良的人,可惜受了一輩子苦,早早地去世了。
我們的村子是一個只有十幾戶人家的小村莊。叫楊場圪梁,表面上“楊”指的是白楊樹,其實還有另外一層意思,就是諧音“陽”,即陽光普照,萬物興盛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