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7章 悵然

安以德所在的監獄位于省內偏僻山區,毗鄰一座小縣城,距離原來的城市將近三百公里。

雖然不算遠,可至少一半是待修整的國道,單向車程至少四個半小時。

從看守所前往監獄那天,押送車輛天不亮就出發了。

安以德戴著手銬,坐在最后面的位置,幾近麻木地望著車窗外。

那夜在酒吧,安以德將槍口對準柯鄞赫,遲疑了大約兩秒。結果這兩秒鐘救了他,也救了柯鄞赫。

柯鄞赫反應極快,看到黑洞洞槍口的同時,立即從吧臺凳子上躍了出去,

槍里只有兩發子彈。

安以德原先的計劃是一人一發,都就此了結算了。

女人的事歸根揭底是男人的事,男人的事到頭來全都離不開女人。這個世界紛紛擾擾,錯綜復雜,實在難以理清。

既然理不清,糾結也沒意思,不如來個痛快的。他柯鄞赫不是狠嗎?連結發妻子都算計,從自己的藥廠搞來假藥劣藥,不過是想擺脫樊雅而已,財產又不受損失而已。

安以德聽劉律師說過一個案子,堅持離婚的妻子就是被丈夫以精神病的名義送進精神病院,到后來真的瘋了。

安以德那天在網上一查,就知道那家藥廠生產的藥品名稱,停產是因為涉嫌假藥,而假藥的名單上就有樊雅兩年前服用的那種藥,他記得清清楚楚。

兩年在酒店,他從樊雅皮包里發現藥瓶,因為看不懂上面的說明,還特意去網上查了一下。

可惜時間太久,沒有留下證據。再說樊雅早就不吃那種藥了,血液中也不可能存在藥分殘留。

還有一點是安以德顧慮的:樊雅未必肯對柯鄞赫下那么狠的手。

她的初夜給了這個男人,后來死心塌地地和他共同生活多年,感情肯定是有的,甚至很深。

即便一時沖動,氣憤之下,同意去舉報柯鄞赫,依照安以德對她的了解,也難免日后改主意。

有多少女人是這樣的呢?嘴里喊的越狠,往往回心轉意就越快。說到底,女人總是比男人用情更深些。

而樊雅,更是給他以捉摸不定之感。

所以再三思量后,結合眼下安以德自身淪落的慘狀,他才鐵了心,決定親自動手解決問題。

當柯鄞赫的身子從吧臺高腳凳上閃出去時,安以德有些慌,立即開了第一槍。

子彈擦著柯鄞赫右臂飛了出去,質地優良的西裝袖子上出現一個邊緣發黑的窟窿眼兒。

安以德一急,又開了第二槍。

這時,柯鄞赫已經轉過身,朝酒吧門口沖了過去。

子彈射中柯鄞赫左側胯骨,他撲倒在地。

頓時,整個酒吧都亂了套。

尖叫聲,桌椅聲,杯盞碎裂聲,混成一片。客人們瘋了般向門口跑去,酒保也在其中。

轉瞬之間,酒吧里空蕩蕩的,只剩安以德一人。

他從容地將槍放在吧臺上,端起酒杯,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環顧四周。

燈光依舊迷離。

后街男孩的歌繼續唱著,“無論你是誰,無論你在哪里,只要你愛我。”

如今,安以德不但能聽懂歌詞,甚至還能唱上幾句了。

他站起身,走進吧臺,隨便拿起一瓶酒,斟進杯子,然后回到座位坐下,靜靜地等著。

剛喝完第二口,就聽見門口警笛嗚嗚作響。

安以德將剩下的酒一股腦灌進喉嚨,站起身,像電影里演的那樣,舉起雙手。

這個案子,劉律師幾乎傾盡了全力。而更令安以德詫異的是,他不知用了什么辦法,竟然搞來了柯鄞赫出具的諒解書,表示可以原諒被告,請求減輕量刑。

安以德問究竟是怎么回事時,劉律師得意地笑笑,賣了個關子,“我可是大律師喲,親自登門,他能不給我面子嗎?”

他被判了五年。故意傷害罪。

至于倉庫大火的重大責任事故,直到庭審時他才知道,妻子將所有房產變賣,連同大部分存款,償還了主要債權人。

清算組清算資產的結果是,繳納稅款以及發放拖欠的工資等必要事項后,公司賬面上尚有少量余額,由次債權人按比例分配,不足部分都表示算了。

最后,所有債權人在申請書上簽了字,請求在重大責任事故案中,給安以德判緩。

直到今日安以德才意識到,原來這些年自己在圈子里的名聲還不錯,以往吃的虧換來了眼下性命攸關時刻的珍貴溫暖。

這也是能量守恒定律嗎?從法院回看守所途中,這樣想著時,他想笑,又想哭,結果嘴角一歪,臉上的表情詭異得很,連坐在他對面的法警都奇怪地看了他好幾眼。

在法院羈押室等待押送回看守所期間,妻子要求見他,他拒絕了。

回到看守所,等待判決生效的十天里,妻子又來了,再次要求見他,他依然拒絕。

他不能原諒她,或者說,他無法面對她。

他寧愿她帶著全部家產去國外找兒子,將自己扔在這兒聽天由命,也不愿接受如今這個結果。

她甚至可以說是個偉大的女性,令所有認識她,了解兩人婚姻始末的人感動,敬佩不已。

而他呢?

自私點講,她越是在別人眼里顯得偉大,他就越是不堪,渣,卑微到塵埃里,高倍顯微鏡也分辨不出他的存在。

酒吧事件結合公司倒閉事件,此刻的安以德在C 市甚至也算是‘名人’了,知名度不亞于柯鄞赫,甚至還有傳聞說他有涉黑背景,幕后人物在南美,連柯鄞赫都忌憚。

“不然怎么可能出諒解書,最后只判了五年?切!”傳聞如是說。

這可真是諷刺。

當劉律師最后一次會見安以德,說起這些事時,安以德哈哈大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戴著的手銬嘩啦啦作響,結果驚動了走廊里的獄警,立即沖過來推門查看,毫不客氣地給了他和劉律師一個嚴厲的警告。

后來回到監區,安以德的心情立即跌落到極點。

原來這些年,自己不過是在畫圈而已。

所有的奮斗都歸零不說,甚至還連帶著妻子和兒子的生活也不得不進行相應調整。

無論如何,他不能接受這一點。不能!

然而事實就是這樣殘酷地擺在面前。他閉上眼睛,它在他腦海中;睜開眼睛,它在他視線所及的任何地方。

不過,這世上適應環境能力最強的就是人這種動物了。

塵埃落定不久,安以德的視力就開始慢慢恢復。判決生效后,他已經徹底康復,心態也漸漸平和了。

臨近中午,押送車輛終于到達監獄。

一切手續辦完,他終于松了口氣。

站在監區院子里,安以德抬起眼睛,望著湛藍的秋日天空下,姿態萬千的云朵,心中安詳而沉靜。

連著幾天夜里,他睡得都十分安穩,連夢都沒有。

直到一周后,妻子來了,第三次請求見他。

“不見。”他平靜地說。

教官不解地看著他,不滿道,“為啥不見?”

他低頭不語。

“見見吧,”教官語氣放緩,“女人不容易,這么大老遠的。”

安以德的心哆嗦起來。他本以為自己已經修煉成了,結果還是凡夫俗子一個,甚至連凡夫俗子都算不上,因為眼下,他連基本的自由都沒有。

已經是深秋,地里的莊稼都收割完了。從會見區走廊窗口望出去,能看到監區后面的大地,一行行壟溝,排列著一截截發了黑的秸稈茬,像男人沒刮干凈胡子的下巴。

安以德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粗糙的臉,想到妻子就在走廊盡頭的屋子里,忽然想哭。

他忍住了。

妻子的狀態看起來還行,不像他想象的那么憔悴,臉色甚至紅潤了些,也胖了些。

看見他,妻子遲疑地站起身,注視著他走過來,在桌子對面坐下。

會見室只有他們夫妻二人,獄警站在稍遠些的地方,不時朝這邊看一眼,留意著。

“你還好吧?”妻子問。

安以德望著地面,點點頭。

“我給你帶了些衣服,還有書什么的。”

她將一本《喧囂與騷動》推給他。他看了眼,立即移開視線,覺得妻子一定知道什么,以這種方式譏諷自己。

妻子沉默半晌,又開了口。

“來之前,我去見她了。”

安以德猛地抬起頭,“誰?”

他當然知道是誰。

自那日樊雅去看守所看他,將《財產管理委托書》給他看之后,距今已經快有三個月了,音訊皆無。

她甚至連庭審都沒來。當時安以德的目光在法庭里搜尋過,可以肯定她不在。

他甚至懷疑樊雅是否知道這個判決結果。即便知道,很可能也是通過劉律師,因為她不知道法官的名字,自然也不可能打電話,就算打了,人家也未必說。

妻子倒可以問。前妻也帶個‘妻’字。

樊雅呢?她什么都不是。

“她——挺好的。”妻子猶豫著說,飛快地瞥了安以德一眼。

安以德點點頭,艱難道,“那就好。”

“我問她有沒有什么話捎給你,她搖搖頭說沒有。”

“你在什么地方見到她的?”

“南郊別墅。”妻子頓了頓,終于鼓起勇氣,說出最后一句話,“我還看到柯鄞赫坐在輪椅里,她推著他在院子里散步。”

安以德身體震了震,耳朵里嗡嗡的,臉色蒼白如紙。

后來妻子說了什么,他一概沒聽清,甚至她后來離開,他整個人都麻木著。

他下意識地接過妻子遞過來的什么東西,又下意識地塞進衣服口袋。

那天夜里,安以德做了個夢。

夢見樊雅赤腳踩在半開的通風窗口,眼睛盯著地面,烏黑柔亮的短發在風中飛舞。

他伸手去抓她的胳膊,卻抓了個空。她筆直地墜向地面,仿佛下面散發出無窮無盡的吸引力似的。

絕望中,安以德大喊一聲,猛地坐起身,發現自己淚流滿面。

他的手伸進衣服口袋摸索著,掏出那根細細的銀色腳鏈,墜在上面的三顆小星星扎著他的掌心,如同小鳥的喙,尖利而柔潤。

窗外,天還很黑。

田野上風嗚嗚地刮著,吹得鐵窗欞呼呼作響。

此刻就算嚎啕大哭,也沒人聽得見。

主站蜘蛛池模板: 永新县| 剑阁县| 许昌市| 浠水县| 府谷县| 阿拉善盟| 上饶市| 延川县| 海口市| 台州市| 佳木斯市| 南通市| 仁寿县| 河池市| 嘉祥县| 阿克苏市| 呼玛县| 绥芬河市| 太康县| 武乡县| 文登市| 阿尔山市| 临湘市| 洪江市| 乐至县| 双辽市| 荥经县| 云南省| 米脂县| 冷水江市| 平顶山市| 西乌珠穆沁旗| 清新县| 灯塔市| 和平县| 龙泉市| 咸宁市| 亚东县| 永泰县| 揭阳市| 张北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