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龍城讓哥哥去追逐逃兵也是為了讓他積攢功績,將來好有給他升官的時候不會有人傻傻的站出來反對,盡管自己活著就沒有人敢反對,可是,服從與服眾還是有幾分區別的。
胞兄向來魯莽,辰時追出,已經到了申時還未回營,著實讓人有些擔憂,草原上的烈馬,五個時辰足夠疾行三百余里了…總不會遭遇了什么埋伏,那些漢人已經被打的沒了脾氣,一只只疲軟無力的羔羊總不至于反過來吞掉成群的狼吧,可是,心中莫名的一陣絞痛,好像丟了什么一樣……
太陽逐漸落下,直到酉時將過,軍帳前面依稀看見幾十匹載著士卒的戰馬晃晃悠悠的朝著這里走了過來,紅色的夕陽下,零星幾個士卒們的甲胄也被染成了血紅,耶律龍城坐在軍帳外好不容易等到人來,自然是要趕緊得到消息才肯,畢竟,只剩下這么多人,一定發生了什么意外,而他,沒有看見自己等了這么久的哥哥,心里面的焦躁也被點燃起來了。
“你,你們怎么回來了?其他人呢?”盡管自己已經預料到發生了什么事情,可是耶律龍城依然不肯相信,只是想要從這些個可憐兵卒嘴巴里面獲得自己想要聽到的消息,譬如:碌哥兒攜兵三萬大破唐軍之類……
“大…大……大汗,…龍碌將軍…沒了…人…人都死光了……”趴在前面馬背上面的士兵,胳膊上面的血跡仍舊未干,就連聲音都顯得蒼白無力……
耶律龍城的臉色也一下子蒼白起來,祿…祿哥兒沒了……
耶律龍城的眼睛也迅速充血起來,變得通紅“祿哥兒都沒了,其他人都沒了,你…你們為什么能活著回來?為什么呢?”
一群兵卒的臉本來就垮著,聽到這話,也仿佛明白了什么,臉色頓時變得慘白,本就殘留不多的一點精氣神此刻也空了。
“你們…”耶律龍城想到那個教自己騎馬拉弓,給自己描繪中原繁盛的胞兄,他與胞兄說過自己若是能夠馬踏中原,便將它封在富裕的東方,這樣…這樣…就再也不會挨餓受凍了……可是…祿…祿哥兒……沒了……
“來…來人,把這些人抬下去埋了!”雖然心里面的悲傷簡直無法抑制,可是軍心是不能亂的,能夠報復的方法,對,對了!那是他們自己找的,必須要有人為祿哥兒陪葬!必須!
是夜,草原分去的數萬軍卒永遠留在了斜燧谷,而來自草原的報復也來了。
燕云郡十六城里面早已被屠戮四五城,而逃亡的難民也走空了不少,可是哪一夜,七城百姓,數以百萬手無寸鐵的百姓再也看不到明日的太陽了,其中的老弱病孺也與青壯一般,土地都被染成了胭脂色,除了糧倉以外,沖天而起的狼煙與泛著猩紅的火光成了主色調,一個個燕云百姓被堆成了小山,點燃的火苗也吞噬了一座座房屋,若隱若現的求饒聲,孩童哭聲夾雜著木材燃燒的聲音,連帶著一陣陣哭泣呻吟聲,街道上甚至還有在拾撿著斷肢的草原士兵,數以百計的士兵一臉嫌棄的推著小木車,木車上面堆滿著殘缺的百姓,在火光透天的焚S坑邊,被倒進土坑中,從黑夜到白天,土坑竟然焚燒不止,而后在幾百人駐扎的情況下,燃燒了三天不熄……
后有史書記載:“武德七年,甲申秋,北狄夜屠燕云郡七城,死傷百萬計,至城此后空三十余載,后民有道,夜哀而鬼哭不絕……乃稱(燕云之殤)”
與火光朝天的燕云郡不同,遠遠駐扎在連山郡的唐軍中正傳來求饒聲和勸阻聲,在帥帳中,陳仲之跪在地上,赤裸著上身,后背上面淌出的鮮血正隨著翻開的肉而緩緩下流,手里面握著荊刺皮鞭的陳慶之動作不停,一鞭鞭下去都帶出飛濺的鮮血。
圍著坐的將領聽著來自為帥者的憤怒和副將的悶哼聲,心中也是一揪一揪的,于心不忍的勸說著正在發怒的陳慶之,但是誰也不敢去阻攔落下的鞭子……
“報!燕云屠城!燕云屠城!”就在這時,一匹馬愣是橫沖直撞的沖進了唐軍營帳,人未至,聲先聞,四個字如同釘子一樣狠狠的釘在了所有人的心上,燕云屠城!本就被屠戮不多的百姓現在確再難逃了……再難逃了!再難活了……
“撲通”
陳慶之聽到話的一瞬間,竟是膝蓋一軟跪在地上,臉色也一下子變得蒼白,就連眼淚也忍不住從眼眶流下,這,這下子,自己的胞弟許是要被史書狠狠的記上一筆了,而燕云郡還未撤離的百姓也再無生路了!
隨著眼角淚慢慢落下,這個征戰十余年的將軍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好像衰老了十余歲,“這是為帥之責吶!為…為帥之責吶……”
陳慶之低頭低聲說著,聲音已經忍不住的顫抖起來,手里面還染著血跡的鞭子也握不住了一般掉落在地上,頭上原本稀少的白發好像一下子多了不少。
周圍圍坐的將軍們見陳慶之這個樣子,也不敢上去勸阻,只覺得,心中憤憤難平,一股子郁郁之氣結在心頭,那可是上百萬手無純鐵的百姓,他們,他們,竟然屠城了!而且在坐的將軍也不乏來自燕云的,手握起來崩的發白,甚至牙齒都像是在打顫
“畜…畜…畜牲!”也不知道是是誰在下面咬著牙罵道,聲音里面隱隱約約的哭腔甚至難以掩飾了,可是在坐的哪一位不是上過戰場的將軍?
陳慶之緩緩起身,伸手拽著已經被打昏的陳仲之的甲胄,也不在乎后面已經被血液浸濕,拖著陳仲之慢慢悠悠的朝著營帳外走著,原本魁梧的身子也顯得佝僂起來
“此…此…事,我陳慶之…會…會給大家一個交代……通知全營…帳外集結…我…本…本帥要正軍法!”
四周的將領見陳慶之如此狀態,也知道“開國倔驢”陳慶之一旦做下決定就再難改變了,諸將也不敢去阻攔這正在氣頭上的元帥。
陳慶之聽見背后幾乎沒有什么雜音,知道自己的命令還沒有人去做,可是,他們能不做,自己不能,因為,自己是統帥吶!
“你們,都是聾子嗎?去,快給老子去!叫士兵們看看違抗軍令的下場!快…快給老子去!”
陳慶之背對著將領們,說話的時候已經閉上了眼睛,牙齒咬的緊繃繃的,流露而出的何止是憤怒……
眾將登時面面相覷,見眾人皆是與自己一臉不明所以樣子,就知道沒有一個家伙愿意做那個不懂事的人,可總有人“不長眼色”,眼角甚至還帶著淚花的一名不知何名的將軍站了起來,甚至雙腿都有些打顫,手指都握的發白了,他,是燕云調來的守將,這次屠城不必多言自己也許再也看不見家中父母了,再也看不到家中幼子了……
那不知名的將軍站起來后一言不發,沉默了一下后嘶吼著,隱約之中還帶著幾分哭腔“末將,領命!”
這一刻,沒有人笑他,也沒有人覺得他是不懂事了,他,也是被牽扯的可憐人……
士卒們集結的還是很快的,尤其是在打了勝仗之后本來就激動,后面的消息也是讓人徹夜難眠,自然難以壓抑著了,只是帳中不許點燈可也擋不住士兵們低聲輕語,然后嘛,在號角聲下集結的自然迅速。
這個時候,陳慶之早已經拖著陳仲之上了一座木頭壘起來的臺子,然后慢慢地把這陪伴自己十幾年的胞弟綁在了柱子上面,沒一次打結,心里面都在顫一下,眼角也不受控制的往下落淚,可是,軍令如山,民憤,軍憤,還有屠城,必須要有一個交代,很顯然,如果陳仲之沒有射殺耶律龍碌的話,這場戰爭可能結束的更加簡單,現在,也沒有選擇了。
隨著士兵們的集結,陳慶之背過身去偷偷拭去眼角的淚水,然后抽出來腰間掛著的長刀,長刀在四旁篝火的映照下閃著寒光。
“諸位聽好,副帥陳仲之違抗軍令,私自射殺耶律龍碌于斜燧谷,至燕云屠城,按令,當斬!”
陳慶之一邊大聲朝著前方黑漆漆的士兵們吼道,一邊舉起手中握著的長刀,然后閉上了眼睛,眼角淚花閃過,心一橫,刀落而血濺五步,被打的昏迷的陳仲之再也醒不來了…
陳慶之一刀落下后,聽見“咕嚕”一聲,兩腿發軟。雙眼好像也突然一片漆黑
“碰!”竟是直接栽倒在了木臺上面,兩眼一黑昏了過去,手里面的長刀也掉在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