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給你開小灶,去不去?
1
程舒窈不想跟他搭話了。
到了目的地,道了聲謝,她就下車轉身直接刷卡進門了,頭都沒回。
宋至肴盯著她,忽然笑了下。
直到進了電梯,程舒窈才發現里邊站著個熟悉的身影,人高馬大的,氣場卓然,很是惹眼。她裝作沒看見,按了樓層。
可是沒想到等她下電梯,那人也緊跟著自己出來了。
她皺眉。
她住的這棟是小戶型公寓樓,每層兩戶,她在這里住了六年多,對面一直沒有人住,據說業主是個富二代,早年本來想把房子賣出去的,幾次沒談攏,后來索性就放這兒了。
總之,程舒窈覺得怎么也不像是跟這人能沾上邊的。
那就只剩一種可能。
程舒窈終于忍無可忍,質問道:“你跟蹤我?”
“我跟蹤你?”宋至肴挑眉瞥了她一眼,似有所察,又把鑰匙串在她面前晃了晃,語氣嘲諷地說,“回頭換個地方再測一遍智商?”
這個梗過不去了是不是?
程舒窈就很氣:“你就不能換一句?”
“換一句,你這個智商消化得了?”
她氣鼓鼓地踢了門一腳,不再看他,扭頭開門時手上動作加快,鑰匙甩得嘩啦作響。
宋至肴嗤了聲,就像跟她過不去似的,先搶著開了門。
然后,倆人同時回頭,面無表情地睨了對方一眼,同時進門,再同時“砰”的一聲關上大門。
在駕校訓練場受這人的攻擊也就算了,現在還要住對面,以后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想到他那臭脾氣,程舒窈瞬間覺得空氣都稀薄了。
怎么形容呢?
就好像數學學得最差,然后有一天醒來,發現數學老師住你家對門了。
她倒寧愿他是跟蹤自己。
程舒窈對著門,齜牙咧嘴地舉了舉拳頭。
熟睡的霸王龍被吵醒,這家伙起床氣很重,沖她哈著氣不滿地“喵嗚”一聲,然后翻個白眼,縱身一躍踩著架子一路跳上了空調。
沒良心。
她同樣狠狠瞪回去,小聲嘀咕著,然后進了衛生間洗手。
下午沒吃飯,這會兒肚子還真的餓了。
早上給許清準備的食材還沒用,她挽起袖子,打算給自己煮頓好吃的平復心情,然后就看見那只死胖子不知道什么時候從貓砂盆里鉆了出來,一眨眼的工夫跳進了她的鍋里。
你完了。
與此同時,宋至肴回到房間,脫掉T恤后隨手丟進洗衣機里,進衛生間沖了個涼水澡,出來隨便套了件衣服就坐在沙發上,把電話卡拔出來換到新手機里。
他才開了機,充電器都還沒來得及連上,一個本地號碼就打了進來。
他眼皮一跳,按下接聽鍵放在耳邊:“舅媽?”
“還知道我是你舅媽?”那邊冷冰冰道。
蔣女士講話一直這樣,刀子嘴豆腐心,這些年其實沒少替他操心,早前他爸媽留給他的那些錢也都由她一手打理操持。
他習慣她這個脾氣了。
“出息了?回來幾天了,怎么不回家住?只認識你舅舅,沒把我這個舅媽放在眼里?”
“哪兒能呢?”宋至肴抬手搓著眉骨,笑著,“我這不是想著打點妥當了,找個好日子過去看您嗎?”
那邊哼了一聲,但他聽得出來,她語氣明顯軟了很多,前前后后問他受傷情況什么的。
人上了年紀,難免嘮叨,蔣女士也不例外。
他眼底閃過溫情,不知道想到什么人,有片刻失神,但又很快恢復。
七零八碎的事情倒是閑聊了大半個小時,多是他聽著,那邊在講,不過舅媽只字沒提他這次休長假的原因,只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命是你自己的,惜著點。”
他沒吭聲,她也沒再說下去。
“別瞎折騰,就跟你舅舅那兒待著,家里床單被褥我都給你換洗過了,”臨掛電話,她說,“回家吃飯,舅媽給你燉湯。”
“知道了,舅媽。”他笑笑應好。
電話掛斷,宋至肴臉上的笑意才冷了下來,仰頭斜斜躺在沙發上。
很多畫面在腦海里像走馬燈似的一股腦兒掠過,他頭痛欲裂,太陽穴像要炸開了似的,脹痛得厲害。
他從桌上煙盒里抽了根煙,咬在嘴里,單手點燃,然后猛吸一口,再緩緩吐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覺得好了些,但精神越發疲憊,宋至肴按滅了煙蒂,隨便就著這個姿勢側躺在沙發上,閉上眼睛,意識漸漸渙散。
暗紅色的血跡在地板上緩緩蔓延開來,映著白皙的燈光,越發顯得刺眼。
女人倒在地上,渾身是血,身邊男人耗盡最后的力氣,半跪在地上,一手還抓著手銬,眼里滿是倔強與固執,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胸口起伏,費力地喘著粗氣。
他對面的男人在笑,把玩著手里的水果刀,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好像在說什么,但是聽不清楚。
像被靜了音,只聽到滴滴答答的,不知道是衛生間里的水龍頭沒關緊,還是對面那個男人刀刃上的血滴聲。
然后很輕微的一聲響。
刀口沒入皮肉,血流汩汩。
那個人在笑,嘲諷又不屑。
而宋至肴躲在狹小的空間里,像被人扼住了喉嚨似的,張著嘴巴,卻怎么都發不出聲音,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吹著口哨堂而皇之地離開,地板上的手銬浸在血漬中……
“哐當”一聲重響,緊接著是鍋碗瓢盆接連倒落在地的混亂聲響。
宋至肴皺眉,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入目是天花板,窗戶沒關,外面天色已經變黑,還下了雨,滴滴答答地飄在落地窗玻璃上。
風從窗戶縫隙中涌進來,吹得窗簾飄飄忽忽。
他大腦一片混亂,好半天緩不過神來,分不清身處何地,整個人是麻木的,腦袋鈍痛。
對面又是一陣雞飛狗跳,這里隔音效果不太好,隱約能聽見對方氣勢洶洶的斥責,然后是打雞蛋的攪拌聲,還有各種食物的香味飄過來。
意識漸漸清明回籠,他好像又重新回到這個真實的世界。
他閉了閉眼,從沙發上坐起身來,才后知后覺地發現手心、背后早已被汗水濡濕,潮乎乎一片。
對面還在叮叮咚咚響個不停,吵得他頭疼。
他嚴重懷疑程舒窈是不是搞了支拆遷隊回來報復他。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那邊動靜還不見停歇,他想打電話給物業,剛拿起手機又丟到沙發上,起身開了門出去。
“砰砰砰——”
大門被砸響的時候,程舒窈剛把蝦仁放到鍋里,刺啦作響,香味四溢。
她有條不紊地處理其他配料。
霸王龍聳動鼻尖,正盯著水里的活魚兩眼放光,趁程舒窈不注意,兩只爪子在危險的邊緣瘋狂試探。
程舒窈發現后,眼疾手快地一把把魚搶過來丟在案板上,三下五除二開膛破肚丟進水里清洗,順便張牙舞爪地斥走了霸王龍。
后者則聲東擊西,叼起旁邊一根酥肉條撒腿就跑,匆忙中再次帶倒書架上的一堆獎杯,引發多米諾效應,現場一片狼藉。
可程舒窈已經聽見了拍門聲,也顧不上這些,她關掉火,低頭用牙齒扯掉手套,騰出手去開門。
乍一開門,程舒窈嚇了一跳。
門口來人穿著寬松的居家T恤,臉色煞白煞白的,下頜線緊繃,額前碎發被汗水浸濕,又被胡亂抓過,亂蓬蓬的,襯得人有些懶散,但渾身上下又滿是防備和不耐煩,仿佛下一秒就要沖過來把她打一頓似的。
程舒窈呵斥自家藍胖子的那點兒氣勢瞬間蔫了,她抓著門把手,打量他,問道:“你沒事吧?”
不知道是在煮什么東西,一開門食物的香味撲鼻而來。
久違的人間煙火氣。
宋至肴心里忽然微動,從剛才那些混亂夢境里的失重感中回過神來,有了點腳踏實地的真實感。
目光落在門內的人身上。
她系了件粉白相間的卡通圍裙,頭發隨手綁在腦后,露出光潔的額頭,再往下——
手里寒光閃爍的菜刀上還沾著不明紅色液體,“啪嗒”滴在地板上。
煮個飯竟然能搞出兇案現場的驚悚架勢。
還真行。
他下意識地就想懟她兩句,話還沒出口,一坨灰藍色的不明物體突然嗖地從內間猛躥出來,一躍而起跳上玄關柜,然后順勢扒拉著他的衣襟直奔肩膀。
夏天衣服單薄,小爪子劃拉過胸口,他都能感覺到細微的刺痛感。
宋至肴反應很快,抬手毫不費力地一把將這玩意兒按住。
對方委委屈屈地“喵嗚”一聲。
與此同時,程舒窈往前兩步,呵斥:“霸……”
“閨女,”宋至肴略一揚眉,似乎有些詫異,但接得倒是很快,看似斥責實則戲謔道,“別亂攀關系。”
我有一句臟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半分鐘前他那副低氣壓的暴戾模樣還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她生怕撞上他心情不好,一怒之下,連貓帶主人全部打趴下。
于是,程舒窈只好作罷,好聲好氣地沖著霸王龍遞眼色:“快回來。”
偏偏那只沒良心的貓,骨碌碌轉轉眼睛,沖她翻了個白眼,反而還往后退了退,十分狗腿地趴在宋至肴肩膀上,乖乖巧巧,還蹭過去舔了下他的耳朵,像控訴似的又“喵嗚”了聲,一副柔弱的模樣,跟平時在家里上躥下跳的那只土匪簡直判若兩貓。
色欲熏心的東西!
她瞪著它,咬牙,怒其不爭。
一團小肉墊踩在肩膀上,溫熱又柔軟。
宋至肴看著一人一貓的樣子,感覺像是抓到了她的什么把柄,忍不住笑了,然后抬手把肩膀上的藍胖子提了下來。
老母親程舒窈眼巴巴地盯著自家崽子被他拎著,一動不動的:“哎哎哎,你溫柔點兒!”
宋至肴看著她。
她瞬間就蔫了,扯出個很是虛偽的假笑,語氣溫和了好幾個度:“我的意思是,關愛動物,人人有責。”
宋至肴沒理她,把藍胖子拎到眼前同它對視,仔細打量了幾眼,后者粉紅色的小舌頭還在嘴角露了一點點。
他再偏頭去看望眼欲穿的程舒窈,然后笑著拎著藍胖子往回走。
程舒窈手忙腳亂地跟上:“宋……”
前面的人猛地停下來,她一不留神直接撞了上去,趕緊捂著鼻子,酸痛勁兒很快就上來了,害得她忍不住直掉眼淚。
“你是鐵打的嗎?”她悶聲悶氣地嘀咕。
“你是豆腐做的嗎?”他瞥她兩眼,確定沒事,回嘴道。
程舒窈嘴上這么說著,手上動作卻不停,趕在他進門前想伸手去搶貓,后者一手拎貓,一手拎住她的后頸。
“以后安靜點!”他朝貓抬抬下巴,然后揚唇輕哂,沒來由地就透出幾分威脅的味道,“不然,你懂吧?”
他刻意停頓了兩秒,然后道:“閨女。”
程舒窈一口銀牙咬得稀碎。
可還不等她發作,下一秒,“砰”的一聲門響。
藍胖子被帶走,她被丟在外面了。
她盯著近在咫尺的門板,后知后覺地懷疑這人壓根兒就是看上了她的貓!
日本豆腐從中間劃開,切厚片,上淀粉,入鍋煎,待兩面金黃,調醬汁加入。
香味越發濃郁。
出鍋,重新爆香蒜姜末,加入肉末翻炒,然后是辣椒、豆瓣醬、醬油,再下蝦球,成品加蔥花裝飾……
中途,歐陽恕打了個電話過來,話里話外無非就是連帶著提起她跟媽媽爭執的事情,委婉地勸了兩句。
想來是受楊淑瑩之托。
大道理誰都懂,但事情落在自己頭上時,總做不到絕對理智。
歐陽恕也知道,只是早年欠過小師妹的人情,又是真的喜歡程舒窈這孩子,所以私心里也確實希望她能留在診所。
程舒窈手上動作沒停,看著鍋里咕嚕翻滾的魚羹,側頭在調料架上拿了麻油和鹽放進去,乖乖應了兩句。
歐陽恕又輕嘆口氣,笑了,說自己把話帶到,任務已經完成。
“雖然我有私心,但是舒窈,”他說,“人活一輩子,到底還是圖個自己無悔。所以我也希望你不要受任何人的影響,跟著你的心,做你真正覺得值得的事情。人生這么多條路,每一個選擇都沒有對錯之分。”
“我知道了,”程舒窈吸了口氣,知道這是出于他個人的真實想法,也真心道,“謝謝歐陽老師。”
如楊淑瑩所說,安穩在診所工作要比自己承擔風險經營生意容易且舒坦許多。
她不是不明白,也不是對自己的選擇不堅定。雖然她不愿意承認,但心里總歸還是想要得到媽媽的鼓勵和認可。
她被丟在鄉下那么些年,過得也還好,可要說真的毫無芥蒂,也不可能。
旁邊烤箱“叮”的一聲響,打斷了她的思緒。
紫薯流心酥出爐。
鼻尖全是香甜的味道,她回過神來,裝盤,連帶著跟其他幾道菜一起擺上桌,又放了個綜藝節目,然后才坐在餐桌前開始吃飯。
沒有霸王龍搗亂,她這些天第一次吃了頓安穩飯。
食物有撫慰人心、讓人平靜的能力,酒足飯飽,連帶著心情都好了起來。
她打掃完衛生,坐著刷了一會兒科目二的考試視頻,伸手擼貓抓了個空的時候,又忍不住有點想藍胖子,連帶著想到今天開門的時候,看到的那張毫無血色的臉。
萬一他生病涼在家里了,她豈不是沒教練了?
再說,自家崽還在人家手里……她還挺不放心。
但這會兒過去要貓,她又不太敢,思來想去,目光落在廚房。
本來是準備跟許清兩個人吃的,但許清沒來,就她一個人,也沒吃完……
宋至肴剛拉開門,就探進來一顆毛茸茸的腦袋,聲音響亮。
“教練好!”
說是這么說,但那人眼睛卻直接繞過他,往里邊搜尋了一圈。
“我不是教練。”他故意裝作不經意側身,擋住她的視線,抱臂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不,一日為師……”
“嗯?”
話說到一半,她及時改口:“終生為師。”
“您雖然不是教練,但勝似教練,”程舒窈瞎話張口就來,笑嘻嘻地把手里的食盒遞給他,眼睛還在往里邊瞟,“我做了吃的,這是孝敬您的,您吃好喝好。感謝國家,感謝社會,感謝您這么優質的教練,要不……”還是先把崽還我?
“我不吃。”
很好,夠冷漠,夠無情。
程舒窈的笑臉快維持不下去了:“那什么,毛茸茸的東西不符合您這種硬漢氣質,要不……”
“你想說什么?”他靠著門看她。
“你就把貓還給我吧,”程舒窈煩躁地抓抓頭發,舉手發誓,“我保證我們倆以后都不出聲。”
宋至肴沒說話,直起身子作勢要關門。
程舒窈眼疾手快卡住門,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手里的食盒遞進去放在柜子上:“還是熱的,盡快吃,涼了影響口感啊。”
“拿走我不吃。”
“給您放這兒了。”
她眼睛一轉,趿拉著拖鞋噠噠噠跑回去,沒一會兒工夫,左手貓砂盆,右手貓糧碗,下巴還夾著兩只玩具小球,“哐當”直接丟他面前:“那就麻煩教練了。”
“教練拜拜,教練晚安,教練好夢。”
然后,她一溜煙兒走了。
留下宋至肴一個人對著空蕩蕩的走廊,再低頭看看面前的一堆破爛玩意兒。
某只藍胖子見人走了,才從床底下鉆出來,用腦袋蹭蹭他的褲腿,小短腿扒拉小球,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巴巴地盯著他。
宋至肴忽然覺得好像玩脫了,給自己找了個麻煩。
他折身安頓好貓,又去沖了個澡,出來看見柜子上的食盒。
真的有些餓了。
他找到手機,隨便叫了個外賣。
但藍胖子倒先循著味道去撓柜子上的吃食了,發出一陣刺啦刺啦的響聲。
他丟下手里的書,過去把貓拎走,倒了半碗貓糧給它,然后看見透明玻璃盒里邊色澤勾人的食物。
孜然牛肉土豆、茄汁日本豆腐、魚香蝦球、干鍋雞、白玉魚羹、紫薯流心酥。
都是一人份,分別裝在玻璃盒中,連飯后小甜點都安排得妥妥當當。
他倒是不知道這些具體菜名,只是看著覺得很有食欲。
部隊上也有專門的食堂阿姨煮飯,雖然沒那么多花樣,每餐都是簡單的菜色,但保證營養搭配均衡。他本來就不是重口欲的人,隨便吃吃填飽肚子就成,沒那么些講究。
他把東西放在桌上,打開手機,默默等著自己的外賣。
他擼了兩把霸王龍,見后者眼饞地盯著食盒。
其實也不是很餓。
他把東西移遠了一點,然后繼續看書。
不餓。
然后再看一眼外賣配送時間。
不餓。
然后,他接到徐子啟的邀請,玩了一把游戲。
不餓。
……
半個小時之后。
桌上外賣和飯盒并列,前者原封不動,后者一滴不剩。
一人一貓滿足地窩在沙發上,微博正在推送土味小視頻廣告,劇情中,男人頂著頭殺馬特發型,從床上爬起來,口嫌體直地感嘆:“這女人竟該死的甜美。”
他頭皮一麻,揉揉鼻尖,莫名感覺自己被內涵了。
想了想,他轉身又抓起手機定了個鬧鐘。
2
笨鳥先飛。
同時也為了不再給宋至肴拿捏自己把柄的機會,程舒窈抱著平板電腦研究了半晚上視頻,把科目二幾個項目的理論技巧都背了個滾瓜爛熟。
臨睡前,她又惦記著霸王龍,翻來覆去折騰到很晚才睡著。
第二天,鬧鐘還沒響,她就先被一陣粗魯的拍門聲吵醒了。
程舒窈有點起床氣,特別是在瞥見外面天都還沒亮透的時候,那點兒怒火瞬間翻倍,直沖天靈蓋兒。
然后,她頂著亂糟糟的頭發,趿拉著拖鞋,神志不清地往外“游蕩”。
等到看清門外的身影時,她終于忍不住爆發:“宋至肴,你有病吧?!”
她罵完扭頭就要回去繼續補覺,沒想到卻被人從后邊一把拽住衣領。
“訓練場,”聲音從頭頂落下來,“免費給你開小灶加訓,去不去?”
“不去!”
她是真的沒睡醒,嘴巴比腦子反應快,甩上門才反應過來,人頓時清醒了。
等一下,加訓?!
她又飛速折回去,猛地拉開門:“去去去!”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宋至肴看在昨天晚餐的分兒上,特意起了個早給她額外加訓,沒想到冷不丁吃了個閉門羹。
直到壓著耐心,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姑娘去而復返,他臉色才稍微好看了些,然后把洗干凈的食盒還給她。
程舒窈還挺意外,雖然自己昨天是死纏爛打強行送的餐,但按照他這個脾氣,她也沒覺得他真的會吃。
于是,她頓住腳,饒有興致地盯著他看,故意調侃:“好吃嗎?”
宋至肴學著她微笑,然后默默地舉起一只手,提醒道:“五分鐘。”
她嘴角抽搐。
行,你厲害。
夏季天要亮得稍微早些。
但即使這樣,到訓練場時,天空還是將亮未亮,隱約還點著幾顆星子,透過遠處層疊的樹林枝丫,隱隱可以看到東邊有霞光暈染。
宋至肴跟門衛熟識,打了個招呼就直接開車進來了。
程舒窈打著哈欠從車上下來,被清晨的涼風一吹,瞌睡瞬間就醒了一大半。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她很想拍個照片發朋友圈:
“你們見過清晨五點的星星嗎?我見過,還見過清晨五點的訓練場,清晨五點的發動機,清晨五點的魔鬼教練拍門服務。”
但是!
她看了眼停好車,正往副駕駛上去的宋教練。
——發是不敢發的,也就只敢想想。
“程舒窈。”宋至肴從車窗探出頭來。
“在!”她回神,飛快應道。
“你會魔法?”
“啊?”
“那你站那兒,是打算用意念指揮讓車自己啟動?”
程舒窈不敢繼續感受清晨五點的星星了,她揉揉頭發,深深吸了一口氣,上車。
還是倒車入庫練習。
宋至肴往身邊瞥了一眼,把車鑰匙丟過去:“準備好了?”
程舒窈很鄭重地點頭。
她就不信邪了,這世上除了養不活寵物這件事以外,還能有她這種天才少女干不成的事兒!
宋至肴看她這一臉凝重,仿佛要去打仗的表情,忽然覺得有點好笑,但他也沒多說,只是坐在副駕上提醒:“安全帶,調整后視鏡、座椅位置,掛一擋,打轉向燈,準備出庫。”
按理說,有前面幾次的教學,基礎操作應該沒有問題了,但是礙于這位學員之前的種種“優秀表現”,他實在沒法放心。
“看見沒?”
他屈指敲敲置物架,指向前邊:“車頭引擎蓋等會兒剛蓋住庫對面的邊線,或者從后視鏡看車后輪出庫角的時候,就向右打死——”
他現在還記得她之前鬧過的烏龍,沉了沉氣,強調道:“打死方向盤。”
“好的。”程式乖巧回答。
頓了頓,她目光落在他手機上:“還……放嗎?”
一記冷冷的眼神之后,程舒窈老實閉嘴了。
宋至肴繼續說道:“等車身與左邊線平行,就回正方向,一直往前開,直到車頭越過前邊黃線,也就是科目二考試中的感應線,你就踩剎車停車,明白?”
“明白!”程舒窈昨晚下了苦功夫,今天還是很有信心的,主動搶答,“然后掛倒擋入庫,緩慢倒車,觀察左邊感應線與車窗的交點,或者看后視鏡下沿與前感應線的距離,往右打死方向盤,繼續倒車,注意右后鏡庫角與車身的距離……”
“行,”宋至肴打斷她背書,松開副剎車,“走。”
“好嘞!”
話音剛落,車子“砰”的一聲,同時劇烈抖動,然后——
熄火了。
宋至肴看向沒松開的手剎,涼涼道:“你知道邊牧吧?”
“嗯?”
“我聽說它的智商相當于七八歲小孩,你要是跟它比賽的話,你猜誰能贏?”
程舒窈聽出來了,這是罵她狗都不如呢!
練車就練車,他是敵敵畏喂大的啊?嘴巴這么毒?
“上天是公平的,”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手上動作沒停,回正車身,打量左邊距離,然后停車,用力猛掛倒擋,準備倒車,“給了我美貌,就總得咬一口我的小腦吧?不然我太完美了,不得讓你這樣的人自卑?”
宋至肴冷漠地把視線從車窗外收回來,偏過頭看她。
“對不起,我錯了。”
她認錯倒是很快,嘴快一時爽,畢竟人家好心早起免費給自己加訓,她怎么都不占理的,更何況往后來日方長……做人還得留一線。
“我不完美,你最完美,你優雅懂事善良堅強勇敢義氣智慧大度,是世界顏值的標桿,青春漫畫里走出來的男主角,萬千科學家窮盡一生也無法用科學道理解釋出來的絕世帥氣。”
微笑。
宋至肴:“過來點兒!”
程舒窈狐疑地瞟他。
我不!
見車子緩緩往后滑行,他皺眉,揚聲催促道:“聽不見?讓你過來!”
開車呢,講話就講話,別動手啊。
她悄悄看他一眼,有點慌,然后腳下輕點剎車,速度再放慢了些,然后猶猶豫豫地……
宋至肴從車窗探出頭去,眼看著車身距右邊線越來越近,直到車后輪壓線,氣不打一處來,回頭大聲說:“程舒窈,你腦子……”
他驀地一轉頭,冷不防看見了歪著脖子把整顆腦袋靠過來、近在咫尺的程舒窈。
早上趕時間,她今天沒化妝,明眸皓齒,眼尾處的一顆小淚痣清晰可見,往下是細白的脖頸。
宋至肴喉結微動,錯開視線,吼到一半的話突然就消了聲。
“讓我過來干什么?”
程舒窈依言往他那邊靠,還緊張兮兮地盯著后視鏡,留意車子方向,調整方向盤。
雖然車身早已經歪到了十萬八千里之外。
她半天調整不好,又以為他讓她湊到他的角度看距離,見他半天不出聲,不由得有些火急火燎:“宋……”
然后“咚”的一聲,她腦袋磕在他下巴上,與此同時,車身一歪,后輪掉進了臺階下。
宋至肴一腳將副剎車踩死,兩個人面面相覷。
他徹底沒脾氣了。
程舒窈捂著額頭,又有點心虛,嘀咕:“不是你讓我過來的嗎?”
我讓你車子過來沒讓你人過來。
宋至肴長嘆一口氣,閉了閉眼睛:“你確定不是對面駕校派來的嗎?”
“要不我退報名費給你吧,祖宗?”
有那么一瞬間,程舒窈也真心實意地懷疑自己小腦真的不發達。
“加油,”他連冷漠的表情都繃不住了,抹了把下巴,瞇著眼睛睨她,“換下一個項目。”
“好的,謝謝。”依然是程式乖巧回答。
宋至肴露出一個死亡微笑:“不客氣……我說的是踩油門。”
七點半,馮戎光著膀子,撈著保溫杯慢慢悠悠地從門口晃過來。
老遠看見程舒窈,他用力吸了最后一口煙,低頭蹍滅,然后把大背心套上,邊走邊笑:“閨女,練咋樣啊?”
“倍兒好!”程舒窈學著他的語氣脆生生接話。
她嘴巴甜,這些天跟馮戎也混熟了,知道這人看著五大三粗的,其實人很好,手下學員都安排得妥妥當當,他的學員在這片駕校的通過率也最高。
知道同一批里她練車手感最差,就算當面調侃歸調侃,也還特意囑咐了宋至肴幫她加練。
程舒窈從車后座拿了提前買的飲料,蹦蹦跳跳給他遞過去。
馮戎接過來,笑著:“喲,瞧都快給你美出鼻涕泡了。”
“是這么著啊,我尋思著,你要是覺得也練得差不多了,下次考試我就給你們都把名報上了,都是年輕人,我知道,你們都個頂個兒的聰明,咱們速戰速決,爭取都一次性通過嘍!”
這番豪言壯志一出,程舒窈的表情立馬凝滯,開飲料的手也微微顫抖,她下意識地就往宋至肴那邊瞥。
后者剛仰頭灌了半瓶水,對上她的視線,若無其事地移開,不動聲色地扯扯嘴角,又露出那種冷嘲熱諷的神之蔑視。
“這事兒吧,”程舒窈撓撓耳朵,只好跟馮戎道,“其實也不著急,我還想跟著您多學些呢!”
“閨女,叔跟你說啊,開車這玩意兒呢,還是得上路,總擱這訓練場上,不好使!”馮戎語重心長道,然后話鋒一轉,又開始了,“想當年我們學車那會兒啊……”
馮戎侃得熱血沸騰,程舒窈咬著飲料瓶口,想到網上有人說自己只練了兩天車就通過了考試的事情,也有點躍躍欲試。
她悄悄挪到宋至肴身邊,小聲試探著問道:“你說,我這水平,敢報嗎?”
宋至肴接完電話,低頭把手里的礦泉水蓋子蓋上,似乎輕嗤了聲,輕飄飄道:“報啊。”
很稀松平常的語氣,可她聽著,再搭配上他那副表情,就很欠揍。
程舒窈覺得他們可能生來八字相克,注定沒法和平共處,她一張口就控制不住要回損他兩句,可還沒來得及說話——
“走啊!”馮戎跟過來串場子的老李笑著互捶,然后扭頭看過來,催促,“把車往S彎道那邊開,上道練車了,你倆擱那兒干啥呢?”
“報告教練!”程舒窈腦子一抽,看了眼懶散看熱鬧的宋至肴,鬼使神差道,“他讓我抱他!”
馮戎一口茶水“撲哧”噴了出來,不可思議地看向自家外甥。
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個畜生。
程舒窈撇開頭,懊惱地揉了揉腦袋,有點后悔自己嘴快。
當事人倒是沒什么反應,靠在車邊,低頭把玩著手機,片刻之后才漫不經心地抬眼看她,不置可否。
但按照她對這人的了解,就不會有他善罷甘休的時候。
“舒窈姐!”有人小跑著過來,遠遠地興高采烈打招呼,“教練好。”
是一起報名的學弟江回,他得知程舒窈是他直系學姐之后,明顯更熱絡了,三天兩頭就往她跟前湊。
程舒窈在許清的鼓動下,也沒拒絕,試圖要體驗一把年下的快樂。
所以這會兒看人來了,她也只好強行越過剛才的話題,轉頭跟人笑瞇瞇地打了個招呼。
江回倒是很敏銳地察覺到氣氛不太對,視線往面前倆人身上掃了一圈,又看了眼還沒熄火的車子,嘿嘿一笑,隨口找話題緩和氣氛:“學姐來得挺早啊,還有加練待遇,下次帶上我唄!”
“不……”
“那可不行,”宋至肴搶在她前面開口,然后笑笑,“程舒窈。”
程舒窈頓時頭皮發麻,有種強烈的不好的預感。
宋至肴裝模作樣地走到她面前,然后稍稍張開雙臂,似乎有意壓低聲音,又剛好能讓旁邊的小學弟聽到:“還抱嗎?”
程舒窈咬牙切齒,卻不忘去留意旁邊小學弟的表情。
后者紅了耳朵,尷尬又愧疚,滿臉寫著“對不起打擾了”,甚至還有一絲絲不安。
程舒窈淚流滿面地開始替自己默哀。
她的年下快樂,沒了。
可憐的馮教練全場最蒙,小小的眼睛里充滿著大大的疑惑,他近乎僵硬地抹掉下巴的水漬,連帶著臉上的疤痕都微微抽搐了下。
然后,他開始一本正經地琢磨自己根正苗紅不近人情的外甥,到底是怎么在自己眼皮子下突然變禽獸了的。
“那什么,”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佯裝發怒地翻通訊錄,順便招呼這邊幾個人,“練車練車,這都幾點了,那誰來著,怎么還沒到?”
“人我還你了,”宋至肴收斂神色,直起身子,伸手探進車窗拎走外套,跟馮戎說,“我還有事,就先撤了。”
“哎,干啥去?那小程你不管了?”馮戎緊跟著追上兩步。
宋至肴腳步停頓,偏過頭瞇眼看她,嗤了聲,若有所指地說:“心臟不好,遭不住,出去緩會兒。”
話一出口,馮戎跟小學弟對視一眼,雙雙吞了口口水。
馮戎:我老馮怎么還有做月老的天賦?
小學弟:這情話暴擊加彩虹屁,不動聲色地鼓吹妹子的魅力,學到了學到了。
只有程舒窈知道,這人只是單純且真心實意嫌棄她的車技和智商。
不過,她回想了一下早上的驚險訓練。
別說宋至肴這種暴脾氣,她自己都有點遭不住了。
想到這里,她又忍不住哀嘆一聲,默默走向馮戎:“走吧,練車,辛苦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