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計算群星作者名: (美)瑪麗·羅比內特·科瓦爾本章字數: 7824字更新時間: 2022-03-11 17:57:40
第三章
播音員:現在是1952年3月3日,歡迎收聽BBC世界新聞。我是雷蒙德·巴克斯特。下面播報新聞。美國東海岸的大火不斷蔓延,其他國家初現今晨隕石襲擊的影響。據報道,摩洛哥、葡萄牙和愛爾蘭都出現了潮汐波。
二戰期間,我是空軍女飛行員,那時,我時常駕駛堪堪適航的飛機執行運輸任務。比起我作為飛行員時駕駛過的某些飛機,我的小塞斯納 1更好飛。是,這家伙灰頭土臉,滿身傷痕,但做完航空史上最仔細的飛前檢查后,我讓它飛上了天。
升空后,我立馬向左傾斜,朝南向查爾斯頓飛去。我們倆都明白這可能只是徒勞,但我必須試一試。飛機掉頭時,我腦中僅剩的幻想破滅了。東方的天空中仿佛有一堵塵土和煙霧組成的、長長的黑色墻壁,地獄的烈火從下方映照著這堵墻。如果你曾見過森林大火,應該就能想象這幅畫面。當前,火勢蔓延到了地平線盡頭,仿佛有人掀開了地幔,打開了通往地獄的大門。噴射物持續不斷地落向地面,一道道火焰照亮了天空。飛機一旦誤入那片火焰,后果不堪設想。
山脈以東已被夷為平地。沖擊波把樹木排列得出奇的整齊。納撒尼爾坐在我旁邊的座位上,在引擎的轟鳴聲中,剛剛能聽到他的聲音。
我咽了口唾沫,調轉機頭朝西飛去,“燃料大概夠我們飛兩小時。想去哪兒?”
他和我一樣,有明確目標時,什么事都能做得更好。他母親去世后,他在我們的后院建了一個木制露臺,要知道,我老公對錘子并不是很在行。
回答他的是一片靜默。
“呼叫全頻段,塞斯納416B請求VFR交通咨詢。完畢。”
他嘗試了所有無線電頻率,試圖找到一個正在廣播的人。我負責飛行,而他則一遍遍重復呼叫。“試試UHF 4。”我是一名民航飛行員,我的飛機上按理來說應該只有VHF 5收音機,但是因為納撒尼爾在NACA工作,所以我們還裝了UHF收音機,這樣一來他就可以直接聽到試飛飛行員的聲音。我們的無線電從沒擾亂過軍事頻道,但今天……今天我只盼著有人能回應。越往西邊飛,城市毀壞程度越輕,但也只是相對我們身后的慘狀而言。爆炸摧毀了樹木和建筑,有些建筑正熊熊燃燒,但沒有人來滅火。前景一片迷茫,這是什么感覺?
“未識別的塞斯納飛行器,這里是F-86 2-1,所有非必要航行已停飛。”
聽見活人的聲音,我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但此刻不該讓淚水模糊視線。我眨了眨眼,擠掉淚水,視線重新聚焦到地平線上。
“收到,F-86 2-1,這里是塞斯納416B,請求安全著陸區降落建議。航向270。”
“16B,收到。我在你的正上方。你到底是從哪兒冒出來的?”耳機里傳來氧氣面罩的嘶嘶雜音,隱約還能聽到噴氣式引擎的嘎吱聲。我回頭向上看去,F-86戰斗機和它更后面的僚機正漸漸趕上來。他們只能環繞飛行,因為他們的失速速 度6比我的小塞斯納的最高速度都快得多。
“準確地說,從地獄。”納撒尼爾用他空閑的手擦了擦額頭,“隕石撞擊時,我們就在波科諾斯。”
“我的天,16B。我剛從那兒飛過,你們怎么活下來的?”
“我不知道。那個……我們該降落在哪兒?”
“稍等。我看看我能不能護送你到萊特-帕特森 7。”
“收到。順帶一提,我是一名退役的陸軍上尉,目前在政府部門工作,希望能有幫助。”
“在政府部門工作?別告訴我你是參議員。”
納撒尼爾大笑,“不是,我是NACA的火箭科學家納撒尼爾·約克。”
“衛星!難怪你的聲音聽起來這么耳熟。我在收音機里聽過你的節目。尤金·林德霍爾姆少校,愿為您效勞。”通信另一端的人沉默了幾分鐘之后,他的聲音再次噼里啪啦地傳來,“你們的燃料夠飛到萊特-帕特森嗎?”
戰爭期間,我曾多次為了轉移飛機飛進那個空軍基地。它距離我們現在的位置大約一百五十英里。我點點頭,隨即調整了路線,朝基地飛去。
納撒尼爾點頭確認,然后再次舉起麥克風,“夠。”
“那就好。你們過去剛好能趕上晚飯。都是些粗茶淡飯,不要嫌棄。”
一提到食物,我的肚子就開始抗議了。從昨晚吃過晚餐到現在,我們再沒有吃過東西,我突然感到饑腸轆轆,這時能給我來杯水,我都感激不盡。
納撒尼爾結束通信后,向后靠在座位上,嘆了口氣。
“看樣子,你也有粉絲了。”
他哼了一聲,“我們早該預料到。”
“什么?”
“隕石。我們應該預測到這次撞擊的。”
“那不屬于你的工作范圍。”
“但我們一直在尋找干擾衛星的東西。你會覺得,我們本來應該能發現一顆離得這么近的小行星的。”
“低反射率,軌跡與太陽同步,小——”
“我們應該預料到的!”
“就算早有預料,又能做些什么呢?”
引擎的聲音震動著我身下的座椅,空氣呼嘯而過的聲音被襯托得越發明顯。納撒尼爾緊張得直抖腿,一邊膝蓋上上下下的就沒停過。他朝前挪了挪,一把抓起航線圖,“看樣子,你得往西南調整航向。”
那時,我早就調整好航向了,而且還有人護送我們。不過,如果給我指路能讓納撒尼爾感覺自己派得上用場的話,那上帝作證,我任憑他調遣。天空中每一道耀眼的噴射弧線都在耳提面命我們此刻是多么的無助。我看得見這些噴射物,卻來不及采取任何措施,我只能雙手緊握操縱桿,控制飛行。
饑餓感一直在持續,好處是能幫助我抵御機上催眠的嗡嗡聲,讓我保持清醒。好吧,除了那個,還有納撒尼爾糟糕的男中音。我丈夫能勝任很多角色,但歌手絕對不是其中一個。呵,他壓根兒找不著調。
幸運的是,他很有自知之明,于是他傾盡幽默才能,讓我保持清醒。納撒尼爾像一只發情的山羊一樣發出顫音,腳還跺著飛機的地板。
在我們下方,燈火輝煌的萊特-帕特森機場終于緩緩地進入視野。機場識別燈閃著綠光,接著又變換成代表軍事區域的雙白線。
“別唱了!”我調整了飛行高度,“你是想讓他們知道我們要進場了嗎?”
納撒尼爾咧嘴一笑,抓起麥克風,“F-86 2-1,這里是16B。基地伙食如何?”
收音機噼啪作響,林德霍爾姆少校笑了起來,“跟你想的差不多,甚至更精彩。”
“那么糟糕嗎?”
“先生,我可沒那么說。但如果咱們合得來,我可能會和你分享我妻子的愛心包裹。”
我和納撒尼爾都笑了,盡管這個笑話沒那么好笑。
納撒尼爾將收音機切回塔臺的頻率,還沒來得及把麥克風舉到嘴邊,就又有一個聲音噼里啪啦地響了起來:“航向260,飛行高度89 500英尺,這里是萊特-帕特森基地。請表明身份。”
“萊特-帕特森塔臺,這里是塞斯納416B,飛行高度8500,目的地基地。”納撒尼爾經常和我一起飛行,這些他駕輕就熟。他放低麥克風停頓了一會兒,咧開嘴笑了笑,再次舉起了話筒,“塔臺,F-86 2-1和我們在一起。”
“塔臺,這里是F-86 2-1。我們正在護送16B,請求直降基地。”
我哼了一聲。讓堂堂戰斗機飛行員護送塞斯納這樣的小破飛機,他肯定挺煩的。
“16B、F-86 2-1,塔臺收到。準許直降基地。保持16B視野清晰。注意,我們收到報告——”
一束光劃過機頭。砰的一聲,仿佛炸彈爆炸一般。整架飛機都被掀翻了,我又把飛機扳回了平衡狀態。
突然,我看清了螺旋槳。本應視覺上模糊成一片的螺旋槳,現在卻成了艱難運轉、凹凸不平的長條。有一部分螺旋槳不見了。過了好一陣,我才想明白是怎么回事。那道光束其實是一大塊噴射物,狠狠地撞上了機頭,還撞飛了部分螺旋槳。
引擎的震動震得我手里的操縱桿跟著搖晃,座椅重重地撞在了我的脊柱上。這樣下去還會更糟。引擎可能會被甩出去。我用力一推,掛上空擋,啟動引擎穩定操作——我的意思是,關閉引擎。
媽的。我可能到不了基地了,“我需要著陸場,現在就要。”
雖然積雪會覆蓋真實地形,但好在我們身處農耕鄉村。我將油門直接旋到空轉,引擎停了,耳邊只留下嘶嘶聲。那是空氣沖過螺旋槳葉片的聲音。
“怎……”
“滑翔。”幸好噴射物沒撞上機翼,不然我們就麻煩大了。塞斯納是一架超棒的滑翔機,不過我也不可能有第二次降落的機會。
田野中間有條路,要不是周圍的柵欄,本來是個不錯的選擇。不過總歸是片田野。我調整好角度,操縱飛機傾斜飛行。
透過眼角的余光,我看到納撒尼爾還緊抓著麥克風。作為一名空軍女飛行員,關閉引擎對我來說不過是家常便飯,但對他來說還是頭一遭。他把麥克風舉到嘴邊,我為他平穩的語調感到自豪。“萊特塔臺,這里是塞斯納416B,有緊急狀況。我們的引擎出了故障,準備在田野迫降……嗯……”他伸手摸索地圖。
“塞斯納416B,這里是萊特塔臺。你已進入目視范圍。請專注降落。F-86 2-1,這里是萊特塔臺。繞飛協助降落,定位其著陸點。”
“萊特塔臺,這里是F-86 2-1,正在行動。”林德霍姆少校的飛機和他的僚機掠過頭頂,我耳邊傳來噴氣式飛機的陣陣轟鳴。
脈搏在跳動,蓋過了引擎的噪聲。這不是我第一次進行無動力降落,但這次我丈夫也在飛機上,這是頭一遭。經過今天發生的種種,我不會讓他因我而死。我拒絕。
“安全帶系好了嗎?”
“嗯,好了。”他邊回應邊系著安全帶,幸虧我問了一句。
“我能……做什么?”
“挺直身體。”我收緊下巴,看了眼測高儀。
“還有別的——”
“閉嘴。”他只是想幫忙,但我沒時間聽他廢話。著陸前,我必須盡可能降低飛機的飛行速度,但速度也不能太低,否則還不到田野范圍我們就掉下去了。地面升起迎向我們,眼前的景色從一片綿延開去的白色,慢慢呈現出火車模型套裝里雪原模型的樣子,緊接著——沒有絲毫過渡——飛機下方出現了雪域的全貌。我保持機頭向上,以便后輪先著地。
雪裹住了機輪,飛機的速度進一步減慢了。我竭盡全力讓機頭保持向上。翼輪終于著陸了,一邊的輪子被白雪覆蓋的凹凸不平的道路絆了一下,飛機一陣顛簸。我抓緊操縱桿保持機翼水平,操縱舵踏板,試圖將飛機轉到風的方向上來。
飛機一直在轉,直到轉到我們來時的方向才穩定下來。飛機停穩了,我們周圍的世界一片寂靜。
我肺里所有的空氣立馬嘶嘶地呼出。我癱倒在座位上。
一架噴氣式飛機從頭頂呼嘯而過,無線電噼啪作響。林德霍爾姆少校的聲音在機艙里回響:“16B,干得漂亮!你們倆還好吧?”
納撒尼爾坐起身,伸手去夠麥克風。他的手在顫抖,“還沒死。所以,還好。”
一坨凝固的蕓豆,一塊可疑的肉餅,可能是我吃過的最好的東西了。豆子有一種甜甜的味道,鹽放多了,齁得我直咂嘴。但我閉上了眼睛,坐在空軍食堂的硬板凳上,放松了下來。這里空曠得有些詭異,基地里大部分人都被派出去做救援工作了。幾個陶杯在桌子上碰得嘎嘎作響,散發著令人愉悅的巧克力香氣。
我睜開眼,林德霍爾姆少校坐在我們對面的長凳上。腦海中他的畫像與現實相差十萬八千里。我原以為他會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北歐人,滿頭金發,身材壯實。
現實中的林德霍爾姆少校是個黑人,比他聲音給我的印象還要年輕。他是個快四十歲的硬朗漢子,幾縷黑發從頭盔上滑下來。面罩的紅線在他下巴和鼻子的周圍畫出了一個三角形。他帶來了熱巧克力。
納撒尼爾放下叉子,注視著桌上三個熱氣騰騰的杯子。他咽了口唾沫,“那是熱巧克力嗎?”
“沒錯,但別急著謝我。我是來賄賂您的,想請教您幾個關于火箭的問題。”林德霍爾姆將兩個杯子從桌子那頭推了過來,“我老婆給我帶的一些藏貨,這可不是空軍基地的東西。”
“如果你還沒有結婚……”我握住暖暖的杯子,突然意識到自己在說什么。希望他沒有生氣。
他笑了,感謝上帝,“我還有個弟弟……”
我的心一緊。為了繼續前行,我努力把家人拋在腦后,但是我的哥哥就住在加利福尼亞。赫舍爾肯定以為我已經死了。我的呼吸都在顫抖,但還是努力攢出一抹微笑,抬起頭來,“有能用的電話嗎?能打長途的。”
納撒尼爾輕輕把手搭在我的后背,“她的家人在華盛頓特區。”
“哦,天哪!夫人,我很抱歉。”
“但是我的哥哥——他在加利福尼亞。”
“你跟我來,夫人。”他瞥了納撒尼爾一眼。
“先生,您需要聯系什么人嗎?”
納撒尼爾搖了搖頭,“不著急。”
我跟著林德霍爾姆少校,納撒尼爾在我身后,我們一同穿過幾條隱蔽的走廊。我可真是個沒心沒肺的傻子。我一直慶幸赫舍爾和他的家人住在加利福尼亞,卻從沒想過,對他來說我可能已經死了。他沒有理由認為隕石墜落時我不在華盛頓特區。
林德霍爾姆少校帶我去的辦公室空間不大,里面保持著軍人該有的整潔。沒有按照直角擺放的只有一個相框和一張釘在墻上的蠟筆繪制的美國地圖,相框里是一張雙胞胎男孩的照片。納撒尼爾關上門,與林德霍爾姆站在外面。
桌子上放著一部簡單的黑色電話,還好是轉盤撥號的,我不必和接線員通話。聽筒又熱又重。我聽著轉盤劃過數字的響聲,撥通了赫舍爾家里的電話。一個個信號順著線路發出脈沖,給了我足夠的時間平靜下來。
耳邊聽到的只有提示占線的嗡嗡聲,聲音又高又急促。占線絲毫不讓人意外,但我還是馬上掛斷電話重撥。內心的緊迫感與忙音同步跳動著。
我剛掛斷電話,納撒尼爾就把門打開了,“我在呢,你還好吧?”
“占線。”我胡亂抹了把臉,也許只是把臉抹得更臟了。我倒是想發電報,但軍方信號肯定會被占用,“我等會兒再試試。”
能活著站在這里,我已經感慨萬千了。我滿身油污,一股煙熏味兒,流血不止,但我還活著,我的丈夫還活著,我的哥哥和他的家人還活著。如果要提醒自己這是多大的福分,我只需要想起今天有多少人喪生。
當一位空軍上校大步流星地走進房間時,我才回過神來。我站著試圖梳理頭發,仿佛這樣能挽回一點兒形象。接著,我瞄到了那人的勛章。斯泰森·帕克。謝天謝地,我臉上滿是灰塵,不必擔心自己表情失控。
這個混蛋被提拔了。這沒什么好驚訝的,在所有上級、所有他需要的人面前,他都是個十足的迷人精……他向納撒尼爾伸出手,這會兒就起范兒了,“約克博士,知道您平安無事,真是太令我感到欣慰了!”
有林德霍爾姆對火箭的狂熱在前,要想起納撒尼爾是個衛星發射領域的名人再簡單不過了。我們曾經成功擊敗俄羅斯,早一步將衛星送入軌道,還不是一次,而是三次。我丈夫,莫名地有吸引力和魅力——這是毫不偏頗的事實——因此成了NACA太空計劃的門面。
“嗯,林德霍爾姆少校一路很照顧我們。我們很感激基地的招待,上校……”來人身上雖然別著名牌,但還是……做個正式介紹更好。
“我太失禮了。我只是太驚訝于您在這里了。”帕克尷尬一笑道,“斯泰森·帕克上校,基地指揮官。不過……我實際上要負責的不止這個基地。”
他當然會宣告這一點以表明他的重要性。我上前伸出手,“很高興再次見到你,帕克上校。”
他驚訝地揚起眉毛,“抱歉,女士。您是?”
“哦,我們認識的時候,我還叫埃爾瑪·韋克斯勒,一名空軍女飛行員。”
他的臉色有些僵硬,“哦,將軍的女兒。對,我記得你。”
“恭喜高升。”我盡力保持著“真心祝福”式的微笑,“為此,您一定是鞠躬盡瘁吧。”
“謝謝你,女士。”他再次咧開嘴,拍了拍納撒尼爾的肩膀,“我想,這位小淑女也高升了吧,成了約克夫人?”
緊咬的牙關有些發疼,但我還是保持著微笑,“您提到不知道現在該聽命于誰。您能給我們講講現在的情況嗎?”
“啊……”他冷靜下來,剛才的心緒波動可能是真的。他指了指桌子另一邊的座位,“請坐。”
帕克坐在桌子后面的椅子上,直到這時我才注意到他的名牌放在桌子前方正中的位置。我很驚訝帕克生了一對雙胞胎,不知道誰會嫁給他。他把手指搭成塔狀,嘆了口氣,“爆炸——”
“是隕石。”
“新聞里就是這么說的。考慮到華盛頓被抹平了,我打賭是那幫俄羅斯人干的。”
納撒尼爾歪了歪腦袋,“有放射性嗎?”
“目前我們的人還沒能靠近爆炸區域進行檢測。”
白癡。我為他詳細解釋道:“噴射物落得到處都是。首先,您可以利用它們來測放射性。其次,現在的情況不是原子彈爆炸造成的。是隕石在大氣中砸出了個大洞,爆炸物被吸入太空中、接著又落回地面,才會出現目前這種情況。”
他微瞇雙眼,“現在情況是這樣。美國國會、眾議院和參議院正值議會期間。聯邦政府幾乎全軍覆沒。還有五角大樓、蘭利……所以,就算這次是天意,你真的以為俄羅斯人不會乘虛而入嗎?”
那……那真是個絕妙的觀點。我往后靠在椅子上,雙臂交叉在胸前抵御驟冷的空氣。
納撒尼爾打破尷尬的氣氛,“那么,軍方在謀劃防御的事?”
他并沒有特別強調“軍方”,但意思表達得很清楚:不管發生了什么,都不該由一個小小的上校主導全局。
“這才是明智的做法,約克博士……”他頓了頓,這停頓明顯是故意為之,你幾乎都能看出來他在讀秒,“您參與過曼哈頓計劃,對嗎?”
我邊上的納撒尼爾僵住了。從科學的角度來看,曼哈頓計劃令人興奮,但從其他方面來看,它卻令人毛骨悚然。
“參加過,不過我近期專注于太空探索。”
帕克揮了揮手,“我不想在您經歷了一早上的奔波之后再來麻煩您,但我能邀請您參加一場會議嗎?”
“我不確定我真的可以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
“您可是當今火箭領域的頂尖科學家。”
我倆都不需要別人來提醒,NACA里有多少人可能已經喪生。我把手放在納撒尼爾的膝蓋上,安撫他的情緒,就像他也是我的慰藉一樣。不過,NACA并不是唯一的火箭研究項目。“我這么說不是要貶低我丈夫的工作,但韋恩赫·馮·布勞恩 10參與了堪薩斯州的向日葵項目。”
帕克哼了一聲,露出苦澀的微笑。戰爭期間,由于我父親的關系,他不得不以禮待我,但他內心十分厭惡;現在他也厭惡對約克博士的妻子以禮相待。“女士,您想提供幫助固然很好,但我希望您能理解,我不可能讓馮·布勞恩這樣的納粹分子參與和國家安全相關的項目。”隨后,他再次看向納撒尼爾,完全無視我,“您的意見呢,約克博士?我們只是想了解,為了保證國土安全,我們有哪些選擇。”
納撒尼爾嘆了口氣,挑起褲子上的一根線頭,“好吧,但是我不保證今天能頭腦清醒。”
見他起身,我起身跟他一起。帕克舉起手搖了搖頭,“夫人,不必。您可以在我的辦公室里休息,林德霍爾姆少校會為您安排宿舍。”
少校說:“我們那兒有一些空房間,如果您不想住TLF 11的話。”
我受寵若驚——不是因為他提供了住所,而是因為他用了“臨時住所”的縮寫,這不是通俗用法。“那太好了!如果您的妻子不介意的話,少校。”
“我肯定她不會的,女士。”
帕克的笑容出乎意料的溫暖,“您會被照顧得很好。他老婆做的餡餅賊好吃。”
我承認,看到這兩人之間真摯的情誼時,我感到很驚訝。我本人和帕克相處的經歷并不愉快。我希望這不代表林德霍爾姆少校也是富有魅力卻令人不快的人。“謝謝。既然已經安排好了,那我可以參會。”我并不是想參加這個會議,只是希望自己能派上些用場。
“啊……對不起,夫人。”帕克扯了扯自己的領帶,“我剛想表達的意思是,約克博士在曼哈頓計劃中已經取得了必要的等級許可。你明白的。”
去你的許可。根據他之前的說法,根本就沒有什么等級制度,和許可也沒什么關系。但是就算我提出異議,也沒有有用的論據支撐,我只能往椅背上一靠,“好吧,愿上帝保佑你。我當然明白,我就坐在這里等。”
納撒尼爾聽了揚起了眉毛。他很了解我,知道我沒什么大礙,但卻不知道我為什么生氣。我朝他搖了搖頭,表示我沒事兒,讓他安心。我微笑著,雙手熟練地搭在腿上坐好。我會像個大家閨秀一樣,靜坐等待,好讓我的丈夫去完成他的工作;并虔心向上帝祈禱,祈禱這場災難不會引發核戰爭。
1 塞斯納飛行器公司生產的活塞驅動的小型飛機。
2 蘭利塔即蘭利空軍基地(Langley Air Force Base)的控制塔(control tower)。
3 Visual Flight Rules,目視飛航規則。
4 Ultra High Frequency,特高頻頻段范圍300~3000MHz。
5 Very High Frequency,甚高頻頻段范圍30~300MHz。
6 在給定飛機構形下,飛機能維持穩定飛行的最小速度。
7 指萊特-帕特森空軍基地,位于美國俄亥俄州。
8 這首歌源自約翰尼·史坦利(Johnny Standley)和阿特·索森(Art Thorsen)寫的唱念結合喜劇《在書中》(It's in the Book)。
9 同上。
10 韋恩赫·馮·布勞恩(Wernher von Braun,1912—1977),德國火箭專家,著名的“V-2”火箭的總設計師,二戰結束移居美國后,任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的空間研究開發項目的主設計師,主持設計了“阿波羅4號”的運載火箭“土星5號”。
11 Temporary living facility,臨時住所,考慮上下文,這里譯者故意保留縮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