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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印度向羅斯福太太提供援助
媒體提問進一步凸顯了美印友誼

《泰晤士報》印度新德里1952年3月4日電 德里新聞協會今日為前總統遺孀舉行午餐會。會上,印度新聞記者向富蘭克林·D.羅斯福夫人提問,重點圍繞著本周隕石襲擊后,美國所遭受的大規模的、持續性的破壞。本次午餐會原意是款待來賓,但會上話題重點逐漸轉向馳援美國。

林德霍爾姆太太送我去總部,一路上天高云淡,“你真的不想回家休息嗎,親愛的?”
“謝謝你,在外面活動著,我真的感覺要好得多。”
她失望地撇著嘴,但謝天謝地,她沒再勸我,“好吧,如果你需要我的話,我就在基地醫院。別忘了吃點兒東西。”
“好的,夫人。”我揮手送她開車離開。購物的感覺固然好——而且,沒錯,我得承認,換上干凈衣服再化點兒妝,最嚴重的瘀傷也能蓋住。但在外出這段時間里,我一直覺得自己在演戲。每家商店的收音機或電視都調到了新聞頻道。特拉華州基本上不復存在了。迄今為止,他們找到的唯一幸存的內閣成員是農業部部長。
仍有很多難民需要轉移。我會開飛機,所以我整了整海軍藍的波點連衣裙,拉緊鮮紅色的腰帶,走進總部找帕克上校。請注意,他不是我的第一選擇,但至少他了解我的飛行記錄。
我敲了敲他的門,門沒關緊。他坐在辦公桌前,正低頭看著備忘錄。我發誓他看的時候嘴在跟著讀。他后腦勺禿了一塊,大概有五十美分硬幣那么大。真想知道他自己知不知道。
他抬起頭,但沒有站起來,“約克太太?”
“新聞里說正在調遣空軍運輸難民。”我主動走進屋坐下。我的意思是,我不想讓他看上去像個讓女士站著的混蛋。
“是的。但請放心,您的丈夫不會被派遣過去。”
“他不是現役軍人,也從未在空軍服役,對此我并不意外。”我呼了口氣,試圖讓我的怒氣隨之而去,“但我在想,我是不是能幫忙。我們有那么多兵力在韓國,我想,多一個飛行員總歸多一份力。”
“呃,這個嘛……感謝您的好意,但這不是女人該干的事。”
“難民中有很多女性,而且我有實戰經驗——”
他舉起手來打斷我,“感謝您的熱心,但真的沒必要。艾森豪威爾將軍已經著手召回部隊,大批聯合國援助會不斷涌入。”
“韓國那邊呢?”
“停火了。”他胡亂地收起桌上的文件,“現在,失陪一下。”
“但是在軍隊抵達之前,你們還是缺飛行員。”
“那您打算加入空軍嗎?因為,如果不加入的話,我不能讓您駕駛任何一架我們的飛機。”他語帶惋惜地嘲諷著,“而且鑒于您自己的飛機已經損壞……恐怕您在這里真的無事可做。”
“哦。”我站起來了,他還是沒有,“感謝您抽出時間。”
“應該的。”他低頭繼續看著備忘錄,“您可以去做護士。我想那對女性來說是個好職業。”
“您想得可真周到。非常感謝您,帕克上校。”真正讓我惱火的是,他并沒有說錯。我想幫忙,但我掌握的技能大都派不上用場。沒有飛機,我該怎么辦?計算到死嗎?

我到基地醫院的時機不能更差了,或者說不能更好了,看你怎么想。一架滿載難民的飛機剛剛降落,整個醫院亂成一團。醫院搭了幾座帳篷作為等候區,里面擠滿了過去兩天流離失所的人們——燒傷的、脫水的、劃傷的、骨折的和休克的。
有人給了我一托盤裝了電解質水的紙杯,讓我分發下去。雖然不多,但很有用。
“謝謝你,女士。”一位金發女子拿了一杯,她看著排隊就醫的長隊,“您知道我們接下來會怎么樣嗎?”
旁邊的老人在座位上換了個姿勢。他青黑的眼睛腫了,幾乎睜不開;鼻子周圍都是血痂,顯然,早些時候他流了不少鼻血。“我想,應該會把我們送到集中營去。當初待在原地不動也比現在坐在這里強。”
“集中營”這個詞給人毛骨悚然的感覺,這種論調對誰都沒幫助。我把盛著紙杯的托盤遞向老人,“喝一杯嗎,先生?有助于恢復體力。”天哪。那是我醫生母親的腔調,友善而輕快。
他哼了一聲,雙臂交叉。這么做的時候,他疼得直咧嘴,“穿成這樣……你不是護士。”
他說得有理有據。但我還是對他笑了笑,“您猜對了,我只是來幫忙的。”
他又哼了一聲,一邊鼻孔冒出鮮血,接著就血流不止,“哦,天哪!”
“頭往后仰。”我四處尋找能止血的東西,年輕女人則接過了裝水的托盤,“捏緊你的鼻——”
“我知道。又不是第一次流鼻血了。”但他還是照我說的做了。
走廊另一頭,一個穿著破舊商務裝的蒼白小伙兒扯下領帶遞給我。他的眼鏡鏡片裂了,眼神有點兒呆滯。
“謝謝。”我把絲質領帶壓在老人的鼻子上,“這是我用過的最好的繃帶。”
老人從我手里接過它,瞪著天花板,“你在分散我的注意力。”
“沒錯。”我俯身檢查他的眼睛,“你想聊什么嗎?”
他噘起嘴來,“你在這兒……那你肯定了解一些情況。有多糟?”
“我覺得……”我環顧四周這些飽經摧殘的人們,“我想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我只能說,你比很多人的處境好得多。換個話題?”
“好吧。”他咧嘴一笑。我感覺得到,他很享受扮演這個壞脾氣的角色。“您覺得查爾斯·F.布蘭南這個人怎么樣?”
“他是誰?”
“農業部部長。”他把領帶綁到一個干凈的地方,“據我所知,流星撞擊的時候,他在堪薩斯州的農場休假。除非他們能找到別的接班人,不然他應該就是新總統了。”
那個給我們領帶的商人接話道:“代理總統。”
“好吧,這還有待商榷,不是嗎?”老人依然瞪著天花板,“憲法學者花了大把時間來研究這到底是什么意思。”
污垢之下,這位老人穿著一件粗花呢夾克,肘部有真皮補丁。“您在哪里高就?”
“南加州要塞軍事學院。”
“查爾斯頓?”我的聲音太大了,人們紛紛側目。壓低嗓門,我再次問道:“你當時在查爾斯頓?”
老人低下頭,用他那只沒有受傷的眼睛細細地打量著我,“你在那兒有認識的人?”
“那是我的故鄉。”
“對不起……”他搖搖頭,“我和學員們去遠足了,在遠離海岸的內陸。等我們回來的時候……唉,我真的很抱歉。”
我點了點頭,咬緊牙關面對已知的真相。隕石的爆炸半徑很大,接著又有潮汐波,這意味著生存希望渺茫。但如果我無知無識,我就還能抱有希望。而希望會折磨我。

踏上猶太教堂的樓梯時我才意識到,走進那扇門就意味著承認我有家人已經死了。
想到這里,我在樓梯上停下了腳步,緊緊抓住布滿沙塵的金屬欄桿。我的家人死了。我必須到教堂來,因為我要進行哀悼儀式。
父親再也不會吹小號了。媽媽巨大的十字繡床罩再也做不完了,上面只會落滿灰塵。
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閉上了,擋住了磚砌外墻和樓梯兩側低矮的紫杉。在漆黑眼瞼形成的黑色盾牌下,我覺得雙眼發疼。手中的沙塵與飄浮在城里大部分地區的一樣,都是來自特區的噴射物。
“你沒事兒吧?”身后不遠處傳來一位上了年紀的男士的聲音,帶著一點兒德國口音。
我睜開眼,轉身露出一個微笑,盡管我的眼睛一定很紅,“抱歉,我不是故意擋路的。”
那個男人站在我下面一級臺階上,年紀不比我大。就算比我大,也不會大太多。不過他的臉上還殘留著憔悴的痕跡。一位大災難的幸存者。
“你……的家人嗎?”
天哪!拜托讓我免受陌生人的善意,放過我吧!我凝視著地平線,俄亥俄州平原上一片琥珀色的薄霧,“對。所以——我要進去和拉比 1聊聊。”
他點點頭,繞過我拉住了門,“我,我自己,也是出于同樣的原因來這兒的。”
“哦,哦。我很抱歉。”我真是一個以自我為中心的笨蛋。我不可能是唯一一個出生于查爾斯頓的猶太家庭的人。紐約遭受了巨大的破壞,還有華盛頓特區,還有……我們中有多少人,死后甚至沒有人能為他們點上忌辰蠟燭、背誦珈底什 2祈禱?
他一邊示意我進門,一邊聳了聳肩,身形瘦小,透露著悲傷。我走進門廳。透過敞開的門,我辨認出懸掛在方舟前的長明燈,燈光警醒世人,讓人感到慰藉。

這個男人……他一定是剛剛逃離德國,以為自己已經安全了,沒想到卻發生了這種事。不過他終究幸免于難了,就像我一樣。
我們做到了。我們活下來了。
我們要銘記。

在非猶太人的家里,很難進行坐七 3。我妥協了,我只把臥室叫成“家”,我無法向林德霍爾姆太太解釋為什么我想坐矮凳、想遮住鏡子。
納撒尼爾走了進來,發現我正坐在臥室的地板上,襯衫上系著一條撕裂的緞帶。我沒能自己動手撕裂襯衫,不是因為不夠悲傷,而是為了避免解釋為什么要撕毀剛買的東西。
他停住腳步,目光轉向緞帶上參差不齊的裂痕。他雙肩耷拉下來,仿佛我獨自完成克里亞 4儀式,讓所有的悲傷又回到了心頭。
我丈夫走過來坐在我旁邊的地板上,把我摟在懷里。習俗要求他在服喪的人說話之前,不能先開口說話,此刻正好體現出了這要求的意義。此刻就算我嘗試開口,應該也說不出話來。而且,我想他也一樣。

坐七過去后,我給電話簿中的每個修理工都打了電話。沒有一個人有零件或者有時間來修理我的飛機。但我必須做點兒什么。
我幸免于難,這一定是有原因的。有某種目的,或意義,或……隨便什么東西。我每天都和林德霍爾姆太太一起去醫院,幫難民包扎繃帶、清洗便盆,給一飛機又一飛機的難民送上熱湯。
難民不斷地涌入。我又給修理工打了電話。接著再打。
其中一位含糊地承諾,有時間的話可以試著幫我訂購螺旋槳。如果納撒尼爾白天在家里,我也會讓他幫我打電話的。
但他每天晚上都比我回來得晚。流星墜落兩周后的一個周五,太陽落山很久了他才到家。要知道,在隕石墜落之前我們從來沒有虔誠地對待過安息日 5,但在那之后,不知怎么的……我需要些什么,也許是某種延續。
我在門口遇見了納撒尼爾,接過了他的外套。林德霍爾姆少校——尤金——和默特爾去他們的教堂參加祈禱會了,所以房子里只有我們。“日落之后你不應該工作的。”
“我是個糟糕的猶太人。”他俯身吻我,“但我忙著說服將軍們,讓他們相信俄羅斯人沒能力朝我們頭上丟一顆流星。”
“他們現在還那么想?”我把他的外套掛在門后的釘子上。
“問題在于帕克曾對某人……可能是好幾個人提過……現在軍營里都在傳‘聽說這可能是俄羅斯人的進攻行動。’”
“呃,”我指了指廚房,林德霍爾姆夫婦沒關廚房燈,“你要是還沒吃,還有一些雞肉和土豆。”
“你可真是位女神。”
“你可真是個糟糕的猶太人。”我笑著把他拉進廚房。
他嘆息一聲,癱坐在椅子上,身子前移,頭靠在了桌子上,“埃爾瑪,我不知道還能在會上撐多久。我不斷地重復同樣的話。感謝上帝,聯合國已經摻和進來了,不然誰也說不準我們現在的處境。”
“有什么我能幫忙的嗎?”我拉開冰箱門,找到我給他準備好的盤子。
他挺直身體,“事實上……有。如果你有時間的話。”
“大把的時間。”
“你覺得你能算出隕石的大小嗎?”問問題的時候,他的聲音有些停頓,不得不停下來盯著桌子。
通常,這樣的問題他只會問他在蘭利的同事。我假裝忙著收拾盤子,好讓他有時間調整自己的情緒。我們倆都愛在奇怪的時間點崩潰,眼淚都流得不愛流了。有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假裝什么都沒有發生。
納撒尼爾抿緊嘴唇扮了一個干巴巴的鬼臉,試圖偽裝成一個微笑,接著他清了清嗓子,“我覺得,只要知道了隕石的大小,就能證明俄羅斯人根本不可能移動它。”
我把盤子放在他的面前,親吻了他的后頸,“可以。我猜你能幫我搞到官方數據吧。”
“你需要什么就跟我說。”
有意思。一周以來,我都在幫默特爾照顧難民,他們不斷地到來,一批比一批情況糟糕,這讓我感覺在原地踏步——仿佛我對這世界沒有任何貢獻。我一直想弄明白為什么是我活下來了。為什么是我?為什么不是那些更有用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這不符合邏輯,也講不通,我也清楚我一直在幫助別人,但是……但是我現在所做的工作任何人都可以做。我是一個隨時可以替換的齒輪。
計算?純粹抽象的數字恰好是我的長項,是我可以做到的。

1 猶太教經師或神職人員。
2 猶太教每日做禮拜或為死者祈禱時唱的贊美詩。
3 坐七(Shiva),在希伯來文中代表數字7,指猶太教的七日服喪期。
4 克里亞(Kriah),希伯來語“撕裂”,指撕破衣服或裁一塊黑色絲帶綁在衣服上以寄托哀思的行為。
5 猶太教每周一次的圣日。在圣日猶太教徒應停止工作,不舉火做飯,專事敬拜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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