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遇
- 鏡·朱顏(肖戰(zhàn)、任敏主演電視劇《玉骨遙》原著)
- 滄月
- 12028字
- 2022-03-09 14:43:28
回想起來,第一次遇見時影,她還只有八歲。
那時候,作為赤之一族的唯一郡主,她第一次離開西荒,跟隨父王到了九嶷神廟——那之前,她剛剛渡過了一次生死大劫,從可怖的紅藫熱病里僥幸逃生,族里的大巫說父王在神靈面前為她許下了重愿,病好之后,她必須和他一起去九嶷神廟感謝神的庇佑。
聽說能出門玩,孩子歡呼雀躍,卻不知竟然要走一個多月才能來到九嶷。
那個供奉著云荒創(chuàng)世雙神的神廟森嚴宏大,沒有一個女人,全都是各地前來修行的神官和侍從,個個板著一張臉,不茍言笑。
待了兩天她便覺得無聊極了,趁著父王午睡,一個人偷偷游蕩在九嶷山麓。看過了往生碑上的幻影,看過了從蒼梧之淵倒流上來的黃泉之瀑,膽大包天的小孩子竟然又偷偷地闖入了神廟后的帝王谷禁域。
那個神秘的山谷里安葬了歷代空桑帝后,用鐵做的磚在谷口筑了一道墻,澆筑了銅汁,門口警衛(wèi)森嚴,沒有大神官的準許誰都不能進入。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偷偷跑了過去,東看西看,忽然發(fā)現(xiàn)那一道門居然半開著,連一個守衛(wèi)的人都沒有。
天賜良機!孩子一下子歡呼雀躍起來,想也不想地便從那一道半開的門里擠了進去,一路往前奔跑。
帝王谷里空無一人,寬闊平整的墓道通往山谷深處,一個個分支連著一個個陵墓,年代悠久,從七千年前綿延至今。孩子膽子極大,對著滿布山谷的墳?zāi)购翢o懼怕,只是一路看過去,想要去深谷里尋找傳說中空桑始祖星尊大帝的陵墓。
忽然間,她聽到了一聲厲嘯——空無一人的帝王谷深處,有一只巨大的白鳥從叢林里振翅飛起,日光下,羽毛如同雪一樣潔白耀眼。
神鳥!那是傳說中的重明神鳥嗎?
膽大的孩子頓時就瘋狂了,朝著帝王谷內(nèi)狂奔而去,完全沒有察覺這一路上開始漸漸出現(xiàn)了打斗的痕跡,有刀兵掉落在路邊草叢,應(yīng)該是剛進行過一場慘烈的搏殺。
她跑了半個時辰,終于氣喘吁吁地跑到了那只白鳥所在的位置。還沒來得及靠近,那只白鳥就霍然回過頭,睜開了眼睛狠狠盯住了她——那只美麗的鳥居然左右各長著兩只眼睛,鮮紅如血,如同妖魔一樣!
它的嘴里還叼著一個人,只有半截身體,鮮血淋漓。
“啊呀!”孩子這才覺得害怕,往后倒退了一步,跌倒在地。
這個神鳥,怎么會吃人?它……它是個妖魔嗎?
她驚叫著轉(zhuǎn)過身,拔腿就跑。然而那只白鳥惡狠狠地看了過來,發(fā)出了一聲尖厲的叫聲,展翅追來,對著這個莽撞的孩子,伸出脖子就是凌空一啄!
她失聲驚呼,頓時騰云駕霧飛了起來。
“住手!”有人在千鈞一發(fā)之際從天而降,揮手將她卷入袍袖,另一只手“唰”地抬起,并指擋住了重明神鳥尖利的巨喙。
那只巨大的神鳥,居然瞬間乖乖低下了頭。
她驚魂方定,縮在他的懷里,抬起頭來看了來人一眼——如果不是這個人,她大概已經(jīng)被那只四眼大鳥一啄兩斷,當作點心吞吃了吧。
那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面容清俊,穿著白袍,腰墜玉佩,衣衫簡樸,高冠廣袖,竟是上古的款式。整個人看上去也淡漠古雅,像是從古墓里走出來的一樣。
她嚇了一跳,不由得脫口而出:“你……你是活人還是死人?”
那個少年沒有說話,只是皺著眉頭看了懷里瑟瑟發(fā)抖的孩子一眼:“你是誰?怎么進來的?”
他的手是有溫度的,心在胸膛里微微跳躍。她松了一口氣,嘀咕:“我……我叫朱顏,跟父王來這里祭拜神廟。看到那道門開著,就進來了……”
少年看了她一眼,視線落在她衣角的家徽上,淡淡道:“原來你是赤之一族的人。”
“嗯!你又是誰?怎么會待在這里?”她點了點頭,心里的恐懼終于淡了,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忽然出現(xiàn)在深谷里的清秀少年,眼睛亮了一下,忽然抬起了手,“啊呀,你這里有個美人尖!”
在她的手指頭戳到他額頭之前,他一松手,把她扔下地來。孩子痛呼了一聲,摔得屁股開花,幾乎要哭起來。
少年扔掉她,拂袖將重新探頭過來搶食的大鳥打了回去,低叱:“重明,別動——她和剛才那些人不是一伙的,不能吃!”
被阻止之后,那只有著四只眼睛的白鳥就恨恨地蹲了回去,盯著她看。它尖利的嘴角還流著鮮血,那半截子的人卻已經(jīng)被吞了下去。朱顏忍不住發(fā)出了一聲驚呼,往少年后面躲了一下——這里周圍散落著一地的兵器,草木之間鮮血淋漓,布滿了殘肢斷臂,似是剛有不少人被殺。
“這……這是怎么回事啊?”孩子被嚇壞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
“沒什么。”少年淡淡道,“剛才有刺客潛入山谷,被重明擊殺了。”
“是嗎?它……它會吃人!”她從他身后探出身,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那只雪白的大鳥,“它是妖魔嗎?”
“只吃惡人。”少年淡淡,“別怕。”
重明神鳥翻著白眼看著孩子,喉嚨里發(fā)出“咕嚕”聲。
“咦,它叫起來好像我養(yǎng)的金毛犼啊!是你養(yǎng)的?”孩子沒心沒肺,一下子膽子又大了起來,幾乎牛皮糖一樣地黏了上去,摸了摸白鳥的翅膀,“可以讓我拔一根羽毛嗎?好漂亮,裁了做衣服一定好看!”
重明神鳥不等她靠近,翅膀一拍,卷起一陣旋風便將她摔了個跟斗。
如今回想,這就是后來它一直不喜歡她的原因吧?因為從剛一照面的時候開始,她就打著鬼主意一心要拔它的毛。
那個少年沒有接她的話,冷冷地看了八歲的孩子一眼,忽然皺著眉頭,開口問了一句:“你是男孩還是女孩?”
“當然是女孩!難道我長得不漂亮嗎?”她有些不滿地叫了起來,又看了看白鳥,拉著他的衣襟,“大哥哥,給我一片羽毛做衣服吧!好不好?”
“是女孩?”那個少年沒有理睬她的央求,身子猛然一震,眼神變得有些奇特,“怎么會這樣……難道預(yù)言要實現(xiàn)了?”
“什么預(yù)言?”她有些茫然,剛問了一句,卻打了個寒戰(zhàn)——少年的眼神忽然間變得非常奇怪,直直地看著她,瞳孔似乎忽然間全黑了下來!他袍袖不動,然而袖子里的手悄無聲息地抬了起來,向著她的頭頂緩緩按下。
手指之間,有鋒利的光芒暗暗閃爍。
“怎么了?大哥哥,你……你怎么抖得這么厲害?”八歲的孩子不知道危在旦夕,只是懵懂地看著少年,反而滿是擔心,“你是不是生病了?你一個人住在這里嗎?我替你去叫大夫來好不好?”
孩子關(guān)切地看著他,瞳子清澈如一剪秋水,映照著空谷白云,璀璨不可直視。那一刻,少年的手已經(jīng)按住了她的靈臺,微微抖了片刻,卻忽地頹然放下,落在了她一頭柔軟的長發(fā)上,摸了摸,發(fā)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怎么啦?為什么唉聲嘆氣?”她卻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片刻之間已經(jīng)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個來回,只是抱怨,“你是舍不得嗎?那只四眼鳥有那么多毛,我只要一片,難道也不可以?好小氣!”
少年的眼眸重新恢復(fù)了冷意,只是看了她一眼,便隨手把這個鬧騰的孩子拎起來,低聲自語:“算了,只是個小孩罷了——說不定不殺也不妨事吧?”
“什么?”她嚇了一跳,“你……你要殺我嗎?”
那個少年沒有理睬她,只是把她拎起來,重新扔回了圍墻外面,并且嚴厲地警告了她:“記住,絕對不能告訴別人你今天來過這里,更不能告訴別人你見過我!擅闖帝王谷禁地,是要殺頭的!”
孩子被嚇住了,果然不敢再和人說起這件事。好奇心卻忍不住,只能遠遠地繞著圈子,向旁邊的人打聽消息:“哎……我昨天跑到山上玩,遠遠地看到山谷里有個人影!為什么在那個都是死人的山谷里,居然還有個活人?”
好奇的孩子回去詢問了神廟里的其他侍從,才知道這個居住在深谷里的少年名叫時影,是九嶷神廟里的少神官。今年剛剛十七歲,卻已經(jīng)在九嶷神廟修行了十二年,靈力高絕,術(shù)法精湛,被稱為云荒一百年來僅見的天才。他平時獨居深山,布衣素食,與重明神鳥為伴,除了大神官之外從不和任何人接觸。
“記著,你遠遠看看就行,可別試圖去打擾他。”神廟里的侍從拍著八歲孩子的頭,叮囑,“少神官不喜歡和人說話,大神官也不允許他和任何人說話——凡是和他說話的人都要遭殃的!”
然而,她生性好動好奇,哪肯善罷甘休?
第二天,朱顏就重新偷偷跑到了圍墻邊,那道門已經(jīng)關(guān)閉了,她便試圖爬過去。然而剛一爬上去就好像被電了一下似的,“啊呀”一聲掉落回了地上,痛得屁股要裂成四瓣——怎么回事?一定是那個哥哥做的吧?他是防著她,不讓她跑進去拔了那只四眼鳥的毛嗎?
朱顏急躁地繞著圍墻走來走去,卻一點辦法也沒有。最后,只能爬上了谷口另一邊的斷崖,俯視著山谷里的那個人,大呼小叫,百般哀求,想讓他帶自己進谷。然而不但重明神鳥沒有理會這個孩子,連那個少年都沒有再和她說過一句話——似乎是個天生的啞巴一樣。
她喊了半天,覺得無聊了,便泄氣地在樹下坐了下來看著他們。
帝王谷極其安靜,寂靜若死,一眼望去蔥蘢的樹木之間只有無數(shù)的陵墓,似乎永遠都沒有活人的氣息。
那個少年修行得非常艱苦,無論風吹日曬,每天都盤腿坐在一塊白色的巖石上,閉目吐納,餐風飲露。坐著坐著,有時候他會平地飛起來,張開雙臂,飛鳥一樣回旋于空中;有時候他會召喚各種動物前來,讓它們列隊起舞,進退有序;有時候他張開手心,手里竟會開出蓮花,然后又化為各色云彩……
孩子只看得目瞪口呆,心馳神往。
“教給我!”終于有一天,她忍不住趴在山上,對著他叫了起來,“求求你,大哥哥!教給我好不好?”
他沒有理睬她,就仿佛這個煩人的孩子并不存在——赤王的獨女惹不起,反正過不了幾天,她也會和父親回到封地去了。
那一天,雨下得很大,帝都有使者來到九嶷。應(yīng)該是帶來了一個不好的消息,父王臉色凝重,和其他人都聚集到了神殿,一去便是一天一夜,留下孩子一個人。一旦得了空,她便又偷偷跑出來,來到了后山的帝王谷。
這一次,她卻沒有在那塊白色的巖石上看到他。
孩子不由得有些詫異。平時就算下雨刮風,他也是勤修苦練從不缺席的,今天怎么就偷懶了呢?難為她還冒雨跑來看他!
她趴在山上看了半天,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垂頭喪氣地打傘離開。
然而就在轉(zhuǎn)身的剎那,有什么勾住了她的衣角。回頭看過去,孩子頓時被嚇得驚叫起來——頭頂?shù)挠旰鋈幌Я耍兴闹痪薮蟮难劬纳窖孪律饋恚ǘǖ乜粗籽t。
“哎呀……四眼鳥!”她失聲驚叫,想要逃跑。
然而,在驚叫聲里,重明神鳥用巨喙叼住了小女孩的衣襟,將她整個人一把提起,展翅騰空而去!
她尖叫著,拼命掙扎,轉(zhuǎn)瞬卻毫發(fā)無傷地落在了一個地方。
那是離那塊巖石不遠處的一堵斷崖,崖下有個凹進去的石窟,重明神鳥叼起她,將她輕輕地放在洞口,然后盯著她,對著里面歪了歪頭。
“嗯?”她不禁地往里看了一眼,“那里面有啥?”
神鳥用巨喙把小女孩往里推了推,發(fā)出了低聲的“咕咕”,竟然是透出一絲哀求之意,眼里滿是憂慮。
朱顏愣了一下:“你想讓我進去?為啥啊?”
神鳥又叫了一聲,四只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忽然轉(zhuǎn)頭,啄下了翅膀上一片羽毛,輕輕蓋到了她身上,又轉(zhuǎn)頭看了看石窟里面。
“啊?”她明白過來了,“這是你給我的報酬?”
神鳥點了點頭,繼續(xù)緊張地望著里面,卻又不敢進去。
“到底怎么了?”朱顏人雖小膽子卻大,撓了撓頭,便走了進去。
石洞的口子很小,只容一個人進出,地上很平整,顯然有人經(jīng)常走過。道路很黑,她摸索著石壁,跌跌撞撞走了很久才走到了最里面。最里面豁然開朗,有一個小小的石室,點著燈,干凈整潔,地上鋪著枯葉,一條舊毯子,一個火塘,很像是她在荒漠里看到過的那些苦行僧侶的歇腳處。
那個大哥哥是一個人住在這里嗎?豈不是過得很辛苦?
她一直走進去,終于在洞窟深處看到了那個少年。他坐在一個石臺上,面對著墻壁,微微低著頭,好像在盤膝吐納,一動不動。
“咦?你在這里呀?”她有點詫異,卻松了口氣,“今天怎么不出去練功了?你家的四眼鳥好像很擔心你的樣子……喂?”
他對著石壁,一直沒有說話。
不會是睡著了吧?小女孩走過去,大著膽子推了他一下。
“別碰我!”忽然間,少年一聲厲喝。她嚇得一哆嗦,往后倒退了一步,差點撞到了石壁上。
“誰讓你進來的?”少年沒有看她,只是壓低了聲音,“滾出去!”
他的語氣很兇,朱顏卻聽出來他的聲音在發(fā)抖,肩膀也在抖,似乎在竭盡全力忍耐著什么巨大的痛苦。她不由得擔心地挪過去,問:“你怎么啦……是生病了嗎?”
等湊近了,她卻不由得失聲:“天啊……你、你怎么哭了?”
那個有美人尖的哥哥面對著石壁坐著,臉色蒼白,眼角竟有淚痕;放在膝上的手微微顫抖,緊握成拳,手背上鮮血淋漓——在他面前的石壁上,一個一個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帶著血的掌印!
“你!”小女孩驚呆了,伸出手去,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怎……怎么啦?”
“滾!”仿佛是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少年狂怒地咆哮起來,在她碰到他的那一瞬,猛然一振衣袖——剎那間,一股巨大的力量洶涌而來,簡直如同巨浪,將小女孩瞬間高高拋起,狠狠朝著外面摔了出去!
朱顏甚至連一聲驚叫都來不及發(fā)出,就重重撞上石壁。
只是一剎那,眼前的一切都黑了。
等她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不知道過了多久。頭很痛,眼睛很模糊,有人抱著她,喊著她,急切而焦慮,每一次她要睡著的時候他都會搖晃她,在她耳邊不停地念著奇怪的咒語,將手按在她的后心上。
“不要睡!”她聽到那個哥哥在耳邊說,“醒過來!”
漸漸,她覺得身體輕了,眼前也明亮起來了。
終于,孩子醒了過來,睜開了雙眼。映入眼簾的是湛藍的碧空和近在咫尺的白云,天風拂面,那一刻,她不由得驚喜萬分地歡呼了一聲,伸出手,就想去抓那一朵云:“哇!我……我在天上飛嗎?”
“別動。”有人在耳邊道,制止了她。
孩子吃驚地轉(zhuǎn)過頭,才發(fā)現(xiàn)自己正被那個少年抱在懷里。耳邊天風呼嘯,他坐在神鳥的背上,緊緊抱著她小小的身體,一直用右手按在她的后心上,臉色蒼白,似是極累,全身都在發(fā)抖。
是的,這個小孩,不知道剛剛發(fā)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
杳無音信十幾年,帝都忽然傳來了噩耗,世上唯一至親之人從此與他陰陽相隔——任憑他苦修多年,卻依舊無法完全磨滅心中的憤怒和憎恨,只覺得心底有業(yè)力之火熊熊燃起,便要將心燃為灰燼!
他一個人進入山洞,將重明趕了出去,面壁獨坐,試圖熄滅心魔。山谷空寂,只有亡者陪伴,他無法控制地大喊,呼號,拍打著石壁,盡情發(fā)泄著內(nèi)心的憤怒和苦痛,直至雙手血肉模糊,卻還是無法控制住內(nèi)心的憎恨。
然而這個時候,這個小女孩竟然從天而降,闖入了山洞!
她走過來,試圖安慰他。然而他在狂怒中失去了理智,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只是一振袖子,就將那個孩子如同玩偶一樣摔了出去——當他反應(yīng)過來撲過去想要護住她的時候,已經(jīng)太晚了。
他眼睜睜地看著她撞在石壁上,像個破裂的瓷娃娃。
怎么會這樣?!那一刻,枯坐了多日的少年終于驚呼著躍起,飛奔向她,抱著奄奄一息的孩子奔出石窟,躍上了重明神鳥,不顧一切地飛向了西北方的夢華峰,完全忘記了片刻前吞噬心靈的憤怒和憎恨,也忘了不可出谷的詛咒。
這一路上,他不停地念著咒術(shù),維系著她搖搖欲墜的一線生機,近乎瘋狂。日落之前,他終于趕到了夢華峰,用還陽草將她救了回來。
當那個孩子在他懷里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他長長松了一口氣,淚水無法抑制地從消瘦的面頰上滑落,只覺神志已經(jīng)接近崩潰。
“啊?不要哭了,到……到底怎么了啊?”朱顏抬起手,用小小的手指擦拭著他冰冷的臉,用細細的聲音安慰著他,“有誰欺負你了嗎?不要怕……我、我父王是赤王,他很厲害的!”
他緩緩搖了搖頭,抓住她的手,從臉上移開。然而,小女孩鍥而不舍地把小手重新挪回了他的臉上。到后來,他終于不反抗了,任憑孩子將溫暖的小手停在他的額頭上。
“喏。”那個死里逃生的孩子看著他,用一種開心的語氣道,“你有美人尖呢……我母妃也有!”
少年沒有說話,沉默地側(cè)開了臉。
“母妃說有美人尖的人,才是真正的美人……可惜我沒有。都怪父王!他長得太難看了。”小女孩惋惜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又看了看他,關(guān)切地問,“怎么了?你抖得很厲害……是不是天上太冷?你快點回地上,加一件衣服喝一點熱湯……對了,有人給你做湯嗎?你的阿娘去哪里了?”
她急唆唆地說著,抬手摸著他的額頭,以為他發(fā)燒了。
少年沉默了片刻,忽然間肩膀開始劇烈地顫抖,再也無法壓抑地發(fā)出了一聲啜泣。
他用力地抱著眼前的孩子,深深地彎下腰,將臉埋在了她的衣襟上——他在一瞬間忽然失去了控制,在模糊不清地說著什么,似是吶喊,又似是詛咒,一聲一聲如同割裂。
“怎么啦……怎么啦?”她嚇壞了,不停地問,“大哥哥,你怎么啦?”
九天之上,神鳥展翅,少年埋首在她懷里,沉默而無聲地哭泣。而她驚慌失措,一次次地用小小的手指抹去他的淚水,卻怎么也無法平息他身上的顫抖。
他的臉冰冷,淚水卻灼熱。
這個與世隔絕的孤獨少年心里,又埋藏著怎樣的世界?
暮色四起之時,他將她送回了九嶷神廟。
他抱著孩子下了地,將她放回了圍墻的另一面,手指抬起,在她的眉心停了一下,似乎想施什么術(shù)法。她看到他眼里掠過的寒光,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流露出吃驚的表情:“大……大哥哥,你要做什么?”
少年的手指頓了一下,淡淡道:“我要你忘記我,忘記今天發(fā)生的一切。”
“不要!”她一下子跳了起來,“我不要忘記你!”
孩子在他懷里扭來扭去,拼命躲避著他的手指,滿臉恐懼。少年本來可以輕易地制服這個小家伙,不知為何最終還是停下了手,悄然長嘆了一聲:“不忘就不忘吧……說不定也是夙緣。即便將來我會真的因你而死,今日我差點失手殺了你,也算一飲一啄。”
孩子完全沒聽懂他在說什么,只是奇怪地看著他。
“記住,不要告訴任何人今天發(fā)生的事情。”最后,他只講了那么一句話,“不然,不僅是你,連赤之一族都會大難臨頭——知道嗎?”
“嗯!我保證誰也不告訴!”她從他的手里掙脫,干干脆脆地應(yīng)了一聲,又仰起頭看著他,熱切地問,“你……你改天教我術(shù)法好不好?”
少年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等下次見面的時候再說吧。”
一語畢,他便頭也不回地離開。她戀戀不舍地跟上了幾步,叫著大哥哥。然而少年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時的冷定淡然,再也沒有絲毫片刻前在九天之上的悲傷痕跡,就好像剛才發(fā)生的只是一場夢一樣。
是啊……真的是一場夢呢。
師父曾經(jīng)在她的懷里哭?這是做夢才會發(fā)生的事情吧。
他說下次見面再教她,可是從那一天之后,她就再也沒見過那個少年。無論是去那塊白色巖石上,還是去那個石洞里,都再也找不到他了——連那只四眼鳥都不見了蹤影。九嶷山那么大,他換了個地方修煉,她又怎么找得著呢?
他一定是躲著不肯見她了。被人看到掉眼淚而已,難道就那么不好意思嗎?還是她那么惹人討厭,他為了不想教她,就干脆藏起來了?
這也罷了,四眼鳥送她的那片羽毛她那天忘了拿回來,他要是老不出現(xiàn),她找誰去要呢?
時間一晃過去了一個月,歸期已至,赤王一行動身離開了九嶷神廟。孩子只能空著手,悻悻地跟隨父王回到了西荒屬地。
一回到赤王府,她就跑去找淵,把在帝王谷遇到那個少年的事情說了一遍——別人不能告訴,淵總是可以的吧?從小到大,她的秘密沒有他不知道的。
淵聽了微笑起來:“阿顏好像很喜歡那個大哥哥啊,是不是?”
“才不呢!他那么小氣!”她跺著腳,嘀咕,“明明說了要給我一片羽毛的!竟然賴賬了,可惡!”
淵捏了捏她皺起的鼻子,溫柔地笑:“一片羽毛而已,何必非要不可呢?”
“可我想飛啊!像那只白鳥那樣飛!如果不能飛,能披上鳥的羽毛也好啊。”她抱著淵的脖子嘟囔,“你們鮫人都可以在水底來來去去,我們空桑人卻什么都不會!不會飛,也不會游!”
淵抱著她,眼神卻黯淡下去。
“怎么會呢?”他的聲音低沉,若有所思,“你們空桑人征服了六合,連海國,都已經(jīng)是你們的領(lǐng)土了。”
回到了天極風城后,日子一天天過去。她孩子心性,活潑善忘,每日里和淵膩在一起,漸漸忘了九嶷神廟里的那個少年。
然而,到了第二年開春,赤王府意外地收到了一件來自遠方的禮物——那是用絲綢包著的一個長卷軸,朱紅色的火漆上蓋著九嶷神廟的印記。
“這是什么?”赤王有點詫異,“九嶷山來的?”
兩個侍從上前小心地拆了,“唰”的一聲展開,里面竟掉出了兩片巨大的白羽,閃閃發(fā)光,如同兩匹上好的鮫綃,令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哇……哦!”她驚得目瞪口呆。
連赤王都被這樣猝然而來的禮物驚呆了:“這是……神鳥的白羽?”
重明神鳥每一甲子換一次羽毛,這些遺羽都被收藏在九嶷神廟,潔白如雪,溫暖如絨,水火不侵,可辟邪毒,是專供帝都御用的珍品。其他藩王除非得到皇室賜予,也沒有這樣珍貴的東西。
“居然是少神官送給你的?”急急看了下落款的朱砂印章,赤王納悶地看著女兒,“阿顏,你是什么時候和少神官攀上交情的?你見過他嗎?”
她剛想說什么,忽然又想起那個大哥哥叮囑過的無論和誰都不能提及當日之事的約定,連忙搖了搖頭,道:“我……我沒見過他!”
“沒見過就好。”赤王松了口氣,卻不解,“那他為何會忽然送禮物過來?”
“那……那是因為……”她小小的腦子飛快地轉(zhuǎn)動,說了一個謊,“那是因為我和重明是好朋友!”
“重明?”赤王愣了一下,“你和一只鳥交了朋友?”
“嗯!”她用力點頭,卻不知道該怎么繼續(xù)圓謊。然而赤王并沒有多問,只是饒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小女兒:“少神官一貫深居簡出,六部諸王都沒能結(jié)交上他。你倒是有本事……”
她卻只顧著雀躍:“快快!快裁起來給我當衣服!”
父王看著懵懂純真的小女兒,眼神不知為何有些奇特,思考了片刻,才轉(zhuǎn)過身吩咐了管家去叫裁縫來。
等羽衣裁好的那一天,她歡喜地穿上,在鏡子前照了又照,忽然認認真真地對父王開口:“父王,我要去九嶷神廟學術(shù)法!我要飛起來!”
一貫嚴厲的父王這次居然沒有立刻反對,想了一下,道:“九嶷神廟雖然有規(guī)矩不能收女人,但你畢竟還只是個孩子而已……我私下去求一下大神官,看看能否破個例,讓你去當個不記名的弟子,上山修行幾年。”
“太好了!”她歡呼起來,穿著羽衣旋轉(zhuǎn),如同一只快樂的鴿子。
那一年秋天,當九嶷山的葉子枯黃時,九歲的她跟隨父親第二次去了九嶷神廟。走的時候,她戀戀不舍地抱著淵的脖子,親了他一口,嘟囔:“我走啦!等我學會了飛,就馬上回來!”
“嗯。”淵微笑著,“阿顏那么聰明,一定很快就學會了。”
“要去好久呢……我會很想你的。”她郁郁地道,手指上繞著淵水藍色的長發(fā),嘀咕,“那里連一個女的都沒有,全是叔叔伯伯老爺爺,個個都是冷冰冰地板著臉,一點也不好玩。”
淵拍了拍她胖嘟嘟的臉龐,微笑道:“沒關(guān)系。阿顏笑起來的時候,連堅冰都會融化呢。”
“可是,我還是舍不得淵。”她嘀咕著,“我要好久見不到淵了!”
“來,我把這個送給你。”淵想了想,把一件東西掛在了她的脖子上,卻是一個潔白的玉環(huán),不知是什么材質(zhì)做成,似玉又似琉璃,里面飄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紅,“這是上古的龍血,非常珍貴的東西,可辟世上所有的毒物——戴著它,就和我在你身邊一樣。”
她用大拇指穿入那個玉環(huán),骨碌碌地轉(zhuǎn)動,知道那是淵一直以來貼身佩戴的寶貝,不由得破涕而笑:“好!我一定天天都帶著。”
“不要給人看到。”他輕聲叮囑,“知道嗎?”
“知道了。”她乖巧地點著頭,把那個玉環(huán)放入了貼身的小衣里,“我戴在最里面,誰都不給看!”
可是,為什么呢?那一刻,還是個孩子的她并沒有多想。
在九嶷神廟深處,她第二次看到了那個少年。
這一次,他換下了布衣,穿上了華麗盛大的正裝,白袍垂地,玉帶束發(fā),手里握著一枚玉簡,靜默地站在大神官的身后,俊美高華得宛如高高在上的神明,從大殿的高處看著她走進來,面容隱藏在傳國寶鼎裊裊升起的煙霧背后,看不出喜怒。
“影,這便是我跟你提過的赤王的小女兒,朱顏郡主。今年九歲,誠心想學術(shù)法。”大神官從赤王手里牽過她的小手,來到弟子的面前,“你也已經(jīng)滿十八歲了,預(yù)言的力量消失,可以出谷授徒——若得空,便教教她吧,就讓她做個不記名弟子好了。”
她怯怯地看著他,生怕他說出不要自己的話來。如果他真拒絕了,她一定會提醒他,當初他明明是答應(yīng)過“等下次見面就教你術(shù)法”的!
然而,那個少年垂下眼睛,看了她片刻,只是淡淡道:“我不是個好老師——跟著我學術(shù)法,會很辛苦。”
“我不怕辛苦!”她立刻叫了起來,“我可以跟你一起住山洞!”
他頓了頓,又道:“也會很孤獨。”
“不會的不會的。”她卻笑逐顏開,上去拉住他的手,幾乎是蹭到了他身邊,“以前那個山谷里只有死人,你一個人當然是孤零零的——可現(xiàn)在開始,就有我陪著你了呀!你再也不會孤獨了!”
他的手是冰涼的,然而少年的眼眸里,第一次有了微微的溫度。
他說:“從此要聽我的話,不能對我說謊。”
“好!”她點頭如搗蒜。
“如果不聽話,可是要挨打的!”少年終于握住了小女孩柔軟的手,一字一句地對她道,眼神嚴肅,“到時候可不要哭哭啼啼。”
往事如煙,在眼前散開了又聚攏。
說起來,從一開始他就說得清楚明白了,作為師父他有揍不聽話徒弟的權(quán)利——自己今天挨了這一頓打,似乎也沒法抱怨什么呢。
朱顏在金帳里看著師父帶著重明神鳥離開,心里一時間百味雜陳,背后熱辣辣地疼,想要站起來喝口水,卻“哎喲”一聲又坐了回去。
“郡主,你沒事吧?”玉緋進來,連忙問。
“快……快幫我去拿點活血化瘀的藥膏來貼上!”她捂著屁股,哼哼唧唧地罵,“一定都打腫了,該死的家伙……哎,他也真下得了手?”
玉緋吃驚地問:“剛才那個人是誰?”
“還能是誰?”朱顏沒好氣,“我?guī)煾竼h!”
“啊?他、他就是大神官?你以前去九嶷山就是跟著他學的術(shù)法?”侍女驚疑不定,看著外面乘風而去的清俊男子,忽然間“啊”了一聲,似乎明白了過來,“郡主,你昨晚逃婚,難道就是為了他?”
“啊?”朱顏張大了嘴,一時愕然。
玉緋卻是滿臉恍然之色,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如果是為了這樣的男人,倒也值得!的確比柯爾克親王英俊多了——可是,他現(xiàn)在為什么又打了你一頓,自顧自地走了?難道是翻臉不認人,不要你了嗎?”
自言自語到了這里,玉緋頓了頓,又嘆了口氣:“不過師徒相戀,本來也是禁忌……唉……”
朱顏剛喝了一口水,差點全數(shù)噴了出來。
這群丫頭,年紀和她差不多,想象力倒是匪夷所思。但是……且慢!被她這么一說,按這個邏輯解釋這幾天的事,似乎也合情合理?如果父王狂怒之下怪罪她,要不要就用這個借口順水推舟呢?反正父王也不敢得罪師父……
啊呸呸!想什么呢?剛剛被打得還不夠嗎?
她有氣無力地在白狐褥子上翻了個身,呻吟著讓玉緋來給她上傷藥。玉緋從外面拿來藥酒和藥膏,小心翼翼地撩起她的衣襟,忍不住驚呼了一聲——郡主的肌膚雪白如玉,纖腰如束,可是從背部到大腿都紅成一片,腫起來有半指高,每一記抽打的痕跡都清晰可見。
“那個人的心也太狠了。”玉緋恨恨道,“幸虧郡主你沒跟他私奔!”
胡說八道。以師父的功力,一記下去敲得她魂飛魄散也易如反掌,哪里只會是這些皮外傷?然而她也懶得解釋,只是蹺著腳催促:“快上藥!嘰嘰歪歪那么多干嗎?不許再提這個人,聽到了嗎?”
“是,是。”玉緋怕郡主傷心,連忙閉了嘴。
傷藥上完之后,背后頓時一片清涼,她不敢立刻披上衣服,只能趴在那里等著藥膏干掉。無聊之中,想起父王正在來抓她回去的路上,心里越想越苦悶,忍不住大叫一聲,抓起面前的金杯就摔了出去。
她已經(jīng)十八歲了,早就是個大人,為什么就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來選擇人生?只因為是赤之一族郡主,她的自由、她的婚姻、她一生的幸福,就要這樣白白地犧牲掉嗎?這樣比起來,她和那些鮫人奴隸又有什么區(qū)別?
做夢!她才不會真的屈服呢!
那個金杯飛出帳子,忽然凌空頓住,仿佛被什么無形的網(wǎng)一攔,“唰”的一聲反彈回來,幾乎砸到了她的臉上。朱顏光著背趴在白狐褥子上,被水濺了一臉,愣了半天,反應(yīng)過來后只氣得破口大罵。
是的,師父大概是怕她用紙鶴傳書之類的術(shù)法去搬救兵脫身,干脆就在這里設(shè)了結(jié)界,凡是任何和她相關(guān)的東西都會被困在里面,哪怕只是一只經(jīng)了她手的杯子!
“該死的家伙!”她氣得撿起那個金杯,再度扔了出去。這一扔她用上了破空術(shù),然而還是“叮當”一聲被反彈了回來,在面前滴溜溜地轉(zhuǎn)。她用手捶地,恨得牙齒癢癢:該死的,以為設(shè)了這個結(jié)界我就是網(wǎng)中魚了嗎?走著瞧,我一定會闖出去的!
整整一個下午她都在做這種無聊的事,折騰著手里的杯子,扔了又撿,撿了又扔。用盡了所有她知道的手段——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小小的金杯,也無法突破他隨手設(shè)下的那一重無形結(jié)界。
到最后,玉緋和云縵都看得驚呆了。
“好可憐……郡主這是在干什么啊?”
“一定是受了太大刺激,傷心得快要瘋了!”
“是啊……剛嫁的夫君犯了謀逆大罪,全家被誅,原本約好私奔的如意郎君拋棄了她不說,居然還翻臉把她打成了這樣!唉,換了是我,估計都活不下去了。”
“可憐啊。赤王怎么還不來?我好擔心郡主她會尋短見……”
侍女們縮在帳外,同情地竊竊私語。
“說什么呢?說什么呢!閉嘴!都給我滾!滾!”她幾乎要氣瘋了,厲聲把金杯隔著帳篷砸過去,嚇得侍女們連忙躲了出去。然而她一想,又愣了一下:奇怪,為什么她一個杯子都扔不出去,玉緋和云縵就可以自由出入?是師父設(shè)下結(jié)界的時候,同時許可了這兩個貼身侍女進入嗎?
他倒是想得周到!生怕她餓死嗎?
她憤憤然地用手捶地——手忽然砸在了一個柔軟的東西上,低頭看去,卻是師父留給她的那本書。
朱顏愣了一下,拿起來隨手翻了翻。
封面上沒有寫字,翻開來,第二頁也是空空蕩蕩,只在右下角寫了“朱顏小札”幾個小字。里面密密麻麻都是蠅頭小楷,用空桑上古時期的文字寫就,幸虧她在九嶷神廟跟了師父四年,臨摹過碑帖習過字,這才勉強看得懂。
時影的筆跡古雅淡然,筆鋒含蓄,筆意灑脫,看上去倒很是賞心悅目。
朱顏趴在金帳里,一頁一頁翻過來,發(fā)現(xiàn)每一頁都是精妙而深奧的術(shù)法,從筑基入門直到化境,萃取精華,深入淺出,有些復(fù)雜晦澀的地方還配了圖,顯然是專門針對她的修煉情況而寫。
“這打坐的小人兒畫得倒是不錯……發(fā)髻梳得很好看。”她托腮,盯著上面一張吐納圖,不由得嘀咕了一句,“咦?這是玉骨?上面畫的好像是我?”
她用手指戳著那個小人兒頭上的玉簪,不由得咧嘴笑了:“還挺像的。”
九嶷大神官親筆所寫的心得,換了云荒任何一個修煉術(shù)法的人,只怕都愿意用一生去換取其中的一頁紙。然而朱顏自從學會了飛之后,在家已經(jīng)有五年沒怎么修過術(shù)法了,此刻看著只覺得頭暈,勉強看了幾頁就扔到了一邊。
從天極風城到蘇薩哈魯,路途遙遠,大概需要整整二十天的快馬加鞭。不過父王如果著急,用上了縮地術(shù),估計三五天也就到了——云荒大地上,除了伽藍帝都中傳承了帝王之血的空桑帝君之外,其余六部的王族也都擁有各自不同的靈力,只是不到不得已不會輕易動用。
父王一旦來了,自己少不得挨一頓罵,然后又要被押回王府,嚴密地看管起來,直到第二次被嫁出去……
這樣的生活何時是個盡頭?
她倒抽了一口冷氣,忽然坐了起來,披上了衣服,認認真真地將那本手札捧了起來,放在了膝蓋上,一頁一頁地從頭仔細看了起來。
是的,如果她想要過上屬于自己的生活,光躺在這里抱怨罵人又有什么用?喊破了嗓子也沒有人會來救她的……她必須獲得足夠的力量,像師父那樣強大的力量,才能掙脫這些束縛自己的鎖鏈!
到那時候,她才可以真的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