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臟突突猛跳，也沒看來電顯示，連忙關了宿舍門，去走廊盡頭的小陽臺接聽電話。

她惴惴不安地“喂”了一聲。

緊接著，那頭的人開口了，是一道女聲：“聲聲，吃晚飯沒有？”

宋聲聲一愣。

不是聞景打來的。

她心頭像是被人澆了一盆冰水，寒冷徹骨。

她終于想起要看來電顯示了——是她小姨張云。

忽然有種從天堂墜入地獄的錯覺。

“還沒，等下去吃。”她回，喉嚨澀巴巴的。

“記得要按時吃飯，別總讓人擔心。”

張云說著，估計是覺得寒暄得差不多了，切入正題：

“你媽跟我在國慶那幾天，打了那么多通電話給你，你怎么一個都不接呢？國慶七天假，你不回家，也不來我這兒，那你都去哪兒了？”

宋聲聲站在圍欄邊，不卑不亢地回：“我在學校學習。”

張云不悅：“你回家或者在我家也能學習！都放假了，學校食堂也關門了吧？那你都去哪里吃的？宋聲聲，你才多少歲，別以為上了大學，就能亂來了！”

宋聲聲聽慣了她咄咄逼人的口吻，可是，不管聽多少次，都還是覺得難受。

“我就在學校吃的，我沒亂來，我什么都沒做！”

“你還學會頂嘴了是嗎？！”張云厲聲道。

一句話，宋聲聲瞬間沒了聲兒。

她咬緊下唇，緊握手機的手因憤恨而發抖，另一只手則攥緊了不銹鋼圍欄，手背青筋暴起。

“我這都是關心你，為你好才說你，如果換作是別人，我會這么管別人嗎？！”張云質問她。

宋聲聲不說話。

夜里風大，吹得她身體發冷。

張英如管不了再婚的丈夫和繼子、兒媳。

張云管不住飛黃騰達的丈夫，和不學無術的兒子。

她們的手只能伸向她。

在張英如和張云這倆姐妹面前，宋聲聲是沒有任何發言權的。

否則，就是頂嘴，就是大逆不道。

她以為，這么多年過去，她能習慣她們的控制欲的，亦或者，她們能夠找到別的宣泄方式，轉移對她的控制欲。

可惜直到現在，她還是無法接受她們可怕的控制欲，她們也無法放棄對她的掌控。

宋聲聲一直都覺得，自己挺乖的。

但是，在她們眼里，好像并不是這樣。

比起乖乖女，于她們而言，她更像個潛在的罪犯，隨時都有可能道德敗壞，做出違法犯罪的錯事。

手機里，張云還在數落她的不是，句句不離她沒良心，不懂得感恩，還不服管教。

宋聲聲把手機拿開，沒心思去聽。

她怕自己聽著聽著，會想起在她家寄宿的那幾年。

她不能想，一想起來，情緒很容易崩潰的。

她好不容易才振作起來，擁有新的大學生活，不想再受她們的影響了。

張云含沙射影、指桑罵槐、陰陽怪氣地咭咶了許久。

似乎是累了，她喝了口水，潤潤嗓子，和風細雨地說：

“聲聲，周末來小姨家吃飯吧，小姨都好久沒見你了。”

宋聲聲咬牙咽下劇烈翻涌的情緒，輕輕“嗯”了一聲。

張云終于心滿意足地掛斷電話。

天黑得越來越早了，這個時間點，很多學生已經吃過晚餐，三三兩兩地回宿舍了。

經過走廊拐角的小陽臺，發現有人，不由得多看一眼。

未免失態，宋聲聲背對他人，趴在圍欄邊，大口大口地做著深呼吸，努力排解胸口的憤懣。

抓在手里的手機，再次唱響手機鈴聲。

宋聲聲擦掉眼眶里的清淚，默數五個數，把手機翻過來。

見是聞景打來的，她接通電話。

聞景那邊嚌嚌嘈嘈的，也不知是在哪兒。

兩人都沒出聲。

過了半晌，聞景破功般，笑了：“我的手機變成啞巴了？”

宋聲聲把手機拿開，小心翼翼地吸了吸鼻子，又清了清嗓子，才說：“我還以為是我的手機聽不見了。”

兩人說完，突然又安靜下來。

五秒鐘后，詭異的寂靜中，他們不約而同地笑出了聲。

宋聲聲笑得眼淚直掉，彎下腰，貼著墻面，蹲在地上。

透過欄桿的間隙，看到人工湖邊的燈光漸次亮起，燈光倒映在水中，像是月亮掉進了湖里。

宋聲聲止住笑，音色尚帶鼻音，啞聲問他：“你有空嗎？”

聞景頓了一秒，爽快應答：“有。”

宋聲聲屈指彈了下不銹鋼欄桿，“叮”的一聲，在耳畔蕩漾。

她指尖輕撫冰涼的欄桿，悄聲說：“我想見你。”

聞景那邊的嘈雜聲響隔得遠了些，他挑了個相對僻靜的地方，和她聊著。

“那就來見我。”他說。

打火機蓋子被他打開，“咔嚓”一響，隨即，是他吐出煙圈時發出的輕呼。

宋聲聲閉上眼，能想象到，他叼著煙，吊兒郎當地說話的痞樣。

宋聲聲扶著身后的墻壁，緩緩起身，“我順便把襯衫還你。”

聞景：“你想什么時候還都行。”

宋聲聲往宿舍走去，聞言，揚高眉梢，“那我下次再還你？”

聞景語調迷昧：“但這次，你說你想來見我。”

宋聲聲開門的動作一僵，眼眶驀地紅了，一滴眼淚劃過臉頰，砸在手臂上。

她討厭張云，討厭理科，也討厭宜蘇這座城市。

但是，因為聞景，她選擇了理科，選擇留在宜蘇，來到宜蘇大學。

連她自己都沒想到，她對他的愛意，能勝過她對任何人事物的厭惡。

她有預感——

她這輩子，只會有這么一次，這么不遺余力地去愛一個人。

“你把地址發給我吧。”宋聲聲說著，開了宿舍門。

宿舍靜悄悄的，沒開燈，一個人都沒有。

掛斷電話后，宋聲聲去洗了把臉，重新拿起手機，聞景已經把地址發給她了。

她把聞景的襯衫裝進紙袋里，挎上小包，走出宿舍。

包里的手機一震，她拿出來看，短信是許影發來的——

【聲聲，你下午有事，所以我就沒拉上你一起吃飯了。剛剛林逸跟我說，今天是程野（就是機械工程那個）的生日，說要帶我去免費蹭飯，你吃了沒？要不要過來？】

接著，許影把吃飯地點發給她。

宋聲聲看著那個飯店的名字，有些怔愣。

這地址，和聞景發給她的，一模一樣。